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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7-29 15:04:20| 人氣56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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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妹住在一個小房間裡面,除了小房間之外還有一個小廚房,一間浴室。攸妹不常待在家裡。

這個城市總是在奔馳的力量裡面,她感覺。即使偶爾有陰天,偶爾下了一點點雨水,日光依然佔據著大部分的城市和時光。這使得她始終無法好好待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裡。在奔馳的速度中無法安靜,因為風景的變化讓心忙碌。

聽說七月原本就應該是最炎熱的時刻,那些足以成江成海的日光每天每天累積起來,被攸妹收在一個白色盒子裡面。白色盒子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很輕,密封著,擺在房間窗戶下面,宛如用皮膚呼吸般地不斷收入每天的日光,並且以極為緩慢的速度逐漸變大。雖然摸上去只是厚紙板的質感,但卻相當堅固,拿刀子刺不穿,拿槌子也打不扁。試圖用彩色筆在上面畫點記號,顏色卻無論如何沒辦法畫上去。盒子只對日光產生反應,靜靜地在每個夜晚來臨前呼吸著日光,那日光彼此相連且毫無間隙,終於當夜晚完全降臨之後,白色盒子已然收入了整個城市的日光。世界的溫度下降了,而白色盒子卻依然維持著日光的熱,並且在夜晚的時刻暫時停止呼吸,直到第一絲日光隱約地染進夜的色澤中。

攸妹是在兩個禮拜前撿到白色盒子的,非常非常乾淨的白色空盒子,長寬高約三十公分,被遺棄在星巴克的露天咖啡座上。攸妹每天早上開始工作前都會固定去這家星巴克買杯冰的焦糖馬其朵,坐在外面的綠色棚子下一面喝一面望著被日光浸透的大街抽菸。那天白色盒子被擺在另一張綠色涼椅上,在日光下顯得極為耀眼。攸妹把蓋子打開來看了一下,裡面什麼也沒有,完全只是一個用厚紙板做成的空盒子。她喝光了一整杯冰的焦糖馬其朵,確定這白色盒子是沒有人要的了,於是決定將盒子帶回家。

然後,白色盒子的蓋子就打不開了。

攸妹將手掌心朝下輕輕放在盒蓋上,感覺到隱約的熱流正不斷進入盒中。將盒子抱在懷中,便忽然覺得整個盒子彷彿是一個活物似地,六個平整的切面都在悄悄地吸收著日光。

夜深的時候攸妹會坐在白色盒子旁邊,一面擦乾剛洗好的頭髮,一面望著白色盒子,聆聽著窗外從不休息的車流響聲。失去日光映照的盒子顯得比較溫柔,那份無法被穿透也無法被玷汙的白不再令人覺得刺目。才過一兩天,攸妹就明顯感覺到盒子似乎變大了一點。

一個禮拜後,攸妹必須移動她的床和書桌,才能繼續將盒子放在窗戶下面。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關於盒子的事情。她每天坐在那家星巴克外面的涼椅上捧著冰冰的焦糖馬其朵,抽煙望著宛如洪水般的盛夏日光鋪蓋在大街上,過往的行人身上,偶爾有鳥飛過的建築物上,以及光點粼粼的車皮上,想像著它們全部都正在往同一個方向緩緩流動,那些光,流過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往她房間的窗口移動,並且無聲地穿過窗玻璃,被吸入白色盒子裡。攸妹有時望著另一張涼椅,無法理解兩個禮拜前怎麼會有人將那樣一個神奇的白色盒子放在這裡遺棄。

攸妹從未喜歡過夏天。她來自一個陰暗且雨水連連的國度,又生性對冬天感到親切。她喜歡在冬天裡面享受一杯熱咖啡的溫暖。溫暖這兩個字的美好只有在冬天才能真正感受。幸福也是。對於這個城市的漫長夏季攸妹始終有種不知如何接受的茫然。攸妹才剛來不到一個月,她帶著簡單的行李住進小小的房間裡,並且在第二天早上就撿到了白色盒子。

攸妹來到這個城市的唯一工作就是行走。她每天必須在炎熱的日光下做大量的行走,直到腦袋逐漸被曬得昏昏沉沉,兩腿發軟為止。她想她一定會很高興可以離開,當工作的限期結束的時候。她覺得她大概會終於厭倦那些過於灑脫奔放的日光,而想念她陰暗且濕淋淋的家鄉,想念她的冬天。然而在她厭倦之前,在她開始想念之前,她就撿到了白色盒子。如今她每天進行過大量的行走之後,午夜回到家,洗過澡,關心的卻只是那白色盒子的溫度與大小。

第三個禮拜,白色盒子已經將原本書桌所放置的地方都佔據了。攸妹將桌子拆開摺疊擺到廚房不再使用,夜裡躺在床上將身體貼著白盒子睡覺。那裡面的溫熱極為隱約地貼著她的肌膚,溫柔的彷彿是雪地上的一口呼吸。攸妹暫時忘記了她討厭夏天這回事,也忘記了她應該出現的厭倦與想念。她開始掛記,當工作結束後要離開時,白色盒子怎麼辦?

白色盒子繼續變大。攸妹在第三個禮拜的禮拜三早上,將暫時借來的單人摺疊床收起來,還給朋友,看著幾乎快貼到天花板的巨大白色盒子。她將手貼上去,忽然嚇一跳又抽回來。或許是因為不斷長大的緣故,盒子的表皮似乎變得相當稀薄,觸手的質感竟然有點液態,攸妹低頭看看手掌,上面並沒有殘留任何痕跡。她小心翼翼地再度將手放上盒子表皮,發現皮膚正在逐漸交融進入那層稀薄的白色表皮。攸妹將手抽回。

她轉身搬出衣櫃裡面的簡單行李,放到廚房外面通往門口的小小走廊上。她預計沒過多久,衣櫥的門大概就打不開了吧。攸妹其實一點打算也沒有。她不知道該拿白色盒子怎麼辦。但是她沒有辦法將一只會呼吸,能夠收進所有夏季日光的盒子拋棄。

她只有在很少的時間裡會想起她的家鄉。她的雨水和寒冷的冬天。通常在炎熱的太陽底下不斷行走會將腦漿曬成一團軟綿綿,連形狀和顏色都沒有的東西,記憶和思考能力都一點一點的遲鈍下去,到最後只剩下全然如陽光般赤裸的空白。同時,她的心情卻一日比一日複雜。她但願她能夠將白色盒子帶回她的家鄉,然而隨著白色盒子越來越大,她就越來越清楚那是多麼遙不可及的一件事。

第三個禮拜結束前的星期六晚上,攸妹照例在午夜時分帶著昏沉的腦袋和發軟的兩腿回到家,她打開家門,在走廊脫下鞋子,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冰涼的柳橙汁,一連喝了兩大杯,這才往房間走去。才到門口她就停住腳歩了。房間已經完全被白色盒子所佔據。她望著佔滿門口的白色盒子表層,輕輕把手貼上去,感覺著裡面的溫暖。

雖然明明已經在大太陽底下走了一整天,無論是視線還是腦袋都已經對於日光的顏色和炎熱感到呆滯且麻痺,然而白色盒子裡面的溫暖卻還是令她著迷。

因為那是被收進去的溫暖。不會消失的溫暖。永恆的溫暖。

夜晚的白色盒子是停止呼吸的。溫暖並不會真的向外傳導。但是每次攸妹將手貼上白色盒子表皮,都還是能感覺到一股又一股的震顫不斷進入了她的心。那是和日光的溫度本身無關的東西,是夾帶在日光之外的另一種東西,而那個東西究竟是什麼,不看見盒子裡面攸妹是不會知道的。

在那儲存了大量日光的盒子裡,眼睛大概會瞎掉吧。攸妹想著。

她在門口站了很久,終於將貼在盒面的手掌繼續向內陷入,穿過去,並且,整個人走了進去。

台長: 黃小貓Sasha Limen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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