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屬豬的,可是從小到大,幾件與自己有關的「糗事」幾乎都和「睡覺」有關。
記憶所及,最早的一次大概是發生在我國小五、六年級吧!當時阿公睡下舖,我和哥哥睡上舖,一覺醒來,哥哥不見了,隔著小小的天窗發現屋外天色已亮,下意識覺得得快點起床才行,否則上學遲到,進教室的時候會被班上同學笑,於是一翻身趕緊從雙層床鋪爬了下來,然後到米甕旁的幾個木箱翻出制服裡的白襯衫和藍裙子換上。
等我背上紅色書包繫好鞋帶,一切準備就緒走出房間,卻瞄到媽媽蹲在浴間外的那塊小空地幫小弟洗澡,心裡覺得很納悶,於是隔著廚房走道大聲問母親:
「媽,弟弟是按怎透早就愛洗身軀?」
「汝是酣眠喔?日頭袂落海啊,阿擱哩透早。」
等我回過神,才發現,昏黃的天色根本不是旭日東昇的清晨,而是太陽即將落海的黃昏,難怪媽媽會燒熱水幫小弟洗澡。原來,當天是週三學校只上半天課,我因夏日燠熱熱昏頭,吃完午飯爬上床小睡了這麼一下下,沒想到這一睡就睡到炊煙裊裊的黃昏,一起床腦袋昏昏沉沉的,因此誤將黃昏的天色看成朦朦朧朧的清晨。
第二次是發生在生完長子在南部坐月子期間。或許初為人母沒育兒經驗,再加上初生嬰兒根本搞不清白天或黑夜,即使定時定量餵奶、換尿片,可是只要奶瓶一離嘴,還是會沒來由的張開肺葉,拳打腳踢的練丹田。
隆冬深夜,我怕孩子的哭聲吵到睡在隔壁的公婆,尤其公公一早還要去水利會上班,只好在每次餵完奶之後,再給予安撫性奶嘴。有時還擔心奶嘴會自嘴邊滑落,於是自作聰明的以右手扶著奶嘴邊打瞌睡。
總之,整個坐月子的過程就是精神緊繃到隨時處在備戰狀態。但是,人體是肉做的,就算一個產婦吃蔴油雞補身子,還是禁不起連續幾天的不睡覺。尤其公婆住的又是日本宿舍,白天只要有親戚或鄰居過來探訪,榻榻米一震動,我就會立刻被驚醒,根本找不到孩子睡覺的空檔補眠。
顯然幾天下來所累積的疲累,已達身體所能負荷的極限,我竟然在孩子牛奶尚未吸吮完畢的狀態下,就昏睡到完全不醒人事。
沒想到半夜孩子的哭聲像魔音傳腦穿過日式拉門吵醒隔壁的公婆,起初婆婆只是隔著拉門輕聲問:
「孩子怎麼了?怎麼會哭成那樣?」
在完全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閃過婆婆腦門的竟是一絲不祥的念頭:這位剛進門不久的媳婦該不會發生了什麼意外?
想到這兒,兩人趕緊離開被窩起身過來,昏暗中掀開蚊帳一看,發現孩子的奶瓶早已滾到床的一邊,還剩一半牛奶未吮完。大寒夜的,小孫子早已踢開被褥不說,兩隻小手還在空中亂舞,脹紅著小臉哭到聲嘶力竭,而孩子的媽竟然睡到一動也不動。
於是乎捻開大燈,伏跪在榻榻米上四處翻找奶嘴不說,婆婆還邊叫喚我的名字。只是無論當下兩人怎麼翻找,就是找不到安撫奶嘴。最後才發現奶嘴竟被眼前這位早已睡死的媳婦緊緊握在右手裡。
這精彩的過程,全都是在天亮後聽婆婆轉述,我才知道的,可見當時我睡得有多香、多沉、多死。
第三次是發生在孩子大約七個月的時候。當時先生放暑假,我們一家三口到南勢角幫大伯看電玩店,因為那段時間大嫂正回娘家坐月子。白天我一邊帶孩子,一邊看店,還要負責煮三餐,真的很累。
有一天傍晚,推著孩子到附近的黃昏市場買完菜,身體實在累到受不了,心想:先陪孩子到床上躺一下,待會兒再下樓煮晚餐就好。必須承認,當時睡前我就有預感,這回自己會不會又因太累而睡過頭,誤了做飯時間,可是真的累到受不了,還是決定先睡了再說。
沒想到等我一覺醒來,先生早已一臉氣呼呼站在門邊,等隔壁的陳先生一離開,他就生氣的質問我,為什麼剛才不開門?我被罵得莫名其妙,等我腦袋稍微清醒,才鼓起勇氣,一臉無辜的追問事情的狀況,也才終於搞清楚先生生氣的原因。
原來又是孩子的哭聲把在樓下看店的先生引來。由於房門反鎖他根本進不來,再加上敲門呼喊都得不到任何的回應。心一急,只好把樓下隔壁的開鎖師傅陳先生找來,據說陳先生邊開門還邊關心的問我先生:
「是不是夫妻吵架、吃藥?」
第四次則是發生在有一年的年底。當時,三個孩子交互感染同時生病,高燒不退不打緊,更糟糕的是還上吐下瀉。一連幾天冰枕、餵藥、洗衣服、洗被單這麼一路折騰下來,累到夜裡一不小心又睡著。半夜,我被先生的聲音驚醒:
「妳當什麼母親?三個孩子燒成這樣,妳竟然還睡得著?」
當下我也覺得很愧疚,心想:三個孩子病成這樣,我怎麼還睡得著?簡直是沒責任到極點,甚至覺得先生罵得有理。
可是現在冷靜一想,為什麼女人連累到趴下都還要有罪惡感?又不是放著孩子不管到夜店玩轟趴,或是到酒店喝到醉茫茫,甚至沉迷於賭博性電玩,夜夜不歸營。我不過是蠟燭兩頭燒,白天上班,下班後還得忙著家事和年底大掃除,真的很累、很累,在夜裡和先生輪班照顧孩子時,一不小心又睡著了一下下而已。
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啊!如果可以,我也想擁有過人的體力,甚至像機器人一樣,可以二十四小時不睡覺,一個人當三個人用,兼顧家庭、工作和夫妻關係,而不會因累趴、睡過頭被罵或出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