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螢火蟲是鄉野間,隨處可見的流動花火。我的童年,曾經因為牠的存在,溫潤而豐厚。國中時期,首度在老師的引導下,走進詩人杜牧的七夕詩: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才深刻體悟,原來,無論是遠在天邊的閃爍星星,或是這些鄉人熟悉不過的發光小昆蟲,早在西元六二0年的唐朝,就已教那些心思細膩的文人們為之傾心。情生意動後研墨潤筆,留下幾首吟詠愛情的浪漫詩篇。
事實上,小時候我也曾經在夜裡,和鄰家小孩拿著玻璃罐,和綁著塑膠袋的長竹竿,穿過陰暗的長巷後,拐進斜坡下街仔尾老家附近的那片竹林邊,跑得滿身大汗,只為了捕捉幾隻可以置於手上,聚集通透掌心紅光的螢火蟲。
雖然我也從課堂上,讀到漢朝匡衡的「鑿壁借光」或東晉車胤的「囊螢照書」的「勤學」精神,但是在捕捉螢火蟲的時空,腦海中顯然除了頑性還是玩性。我喜歡螢火蟲的閃爍明滅,也絶非自小就擁有謝道韞捕捉詩韻的過人才情。純粹只是基於童心與好奇,想探究一下牠那沒有裝電池的屁股,為什麼會自然發光?
台北郊區,三峽、土城一帶,近幾年,在有心人士的復育之下,這群跌落地面的星子,好不容易重新找回適合自己的棲息環境。我想,赤子之心人皆有之,只是我們這些大人,往往汲汲營營於現實生活裡,粗心的讓市儈氣矇蔽童心而已。
前陣子,栽種於學校演藝廳旁的那兩棵不起眼的流蘇,白花一夕間全爆裂了開來。路過時,我趕緊提醒身邊這群頑皮的孩子,放慢匆忙的離去腳步。甚至對著他們叮嚀:花期向來不長的流蘇,二到三週,已是她伸展美麗的極限了。若想親近她,只能多加利用自己的下課時間。上星期,土城桐花祭也正式開鑼,假日更是吸引了大批扶老攜幼上山賞花的人潮。
沿路不時可以看到,許多大大小小的孩子,爭相蹲在地上撿拾剛飄落的桐花,有人甚至還頑性大發,將桐花捧在手心玩耍,或別在髮際,場面真是既浪漫又有趣。總覺得人類在復育童年夢想的同時,其實也在複製「親情」畫面,這些畫面,無論我們從哪個角度去欣賞,「愛與美」是此刻她想傳遞給人類最真實的語言。
一樹桐花,一樹流蘇
簾影浮動,誰,趺坐如故
流螢、星空,豈是回首童年
唯一可依循的腳步
黛玉葬花
李白邀月
夢想的追逐與歲月更替的歡愁
又何需藉古
交錯而過的雙掌啊
流螢之光,豈能照亮蹁蹮花舞
最後的歸宿
今夜,誰又以微弱星光
映照一牆無可細數的花影心事
寧兒
那天在校園裡,不經意的抬頭一看,才發現妳那放射狀的白色花穗,一夕間在枝頭釋放出滿滿的詩意。
在同事的介紹下,我終於知道妳的名字叫「流蘇」。好一個極富浪漫文學氣的名字。以前開會常常經過這裡,從來不曾正眼瞧過妳。因為多年以來,妳彷彿是一位脂粉未施的清純少女,老是害羞的披件毫不出色的薄綠衣,靜默的立在那裡。而妳腳底邊簇簇叢生的鳳仙花,一刻也不得閒,逮到機會就忙著傳遞白的、紫的、橘的、紅的熱鬧的訊息。即使自然老師帶領小朋友做校園植物的巡禮,觀察紀錄表上,仍舊不見妳的蹤跡。是她們妖艷的外表,掩蓋了妳的風采?還是妳睥睨孤傲的本性拒人於千里?
心中愈是存疑,愈想打破沙鍋問到底。忍不住上網一探究竟,才知道原來妳只在每年三到四月,展露羊脂翡翠般的瞬間美貌。眼看妳的美麗,像白雪般的覆蓋枝頭。尤其清風徐徐吹來,妳身上散發出淡淡的少女悠然清香。讓人忍不住想親近,而妳灑落的花瓣猶如雪花片片,寫了一地的浪漫,撩撥滿心的感動。
因此,在這慵懶的午后,我帶著一群活潑可愛的小朋友,離開冰冷的教室,再度造訪。希望透過他們手上的彩筆,框住屬於這一季的美麗。我輕啜著咖啡,遠遠的看著孩子們或坐或臥,或專注的凝望著、觸摸著,偶爾伸出稚嫩的雙手,捧住風兒送來的花片,臉上所綻放出來的笑容,是多麼的天真燦爛!而我們班的藝術與人文課程,就在這項美感體驗的活動中,劃下完美的句點。
我常想:如何透過大自然的神奇力量,帶領孩童進入藝術的殿堂,因為自然是活的,是有情的,是可以寄託所有的情感。而美育的最高境界,不就是變化氣質,提昇心靈,以緩和當前科技所帶來的疏離與恐慌嗎?
寧兒
2004.06.02
後記:
這是三年前發表過的舊文,重貼一遍和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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