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燈燦耀千古──黃龍慧南禪師】
時至唐末五代,臨濟法系已呈衰弱之勢。對此,風穴延沼禪師對首山省念禪師感歎自責:“不幸臨濟之道,至吾將墜於地矣。”然而進入宋代之後,在宋王朝的保護、扶持政策之下,佛教得到了較大的恢復、發展。其中臨濟宗門下新出黃龍與楊歧兩派,禪燈燦亮,照耀千古。黃龍派的開山祖師黃龍慧南也在中國禪宗史上寫下了輝煌的一頁。
黃龍慧南禪師(1002—1068),俗姓章,信州玉山(今江西省玉山縣)人。自幼深沉有大人相,不茹葷,不嬉戲。11歲,投本邑懷玉山定水禪院,禮智鑾和尚為師,出家為行童。此後,隨師外出,道上遇及淫祠雜廟,“輒杖擊火焚之而去。”期間隨師學佛,且習儒典,博通經史。天僖四年(1020),19歲正式落髮,隨即受具足戒。不久奉師命外出參訪遊學。
初來到江西廬山歸宗寺,依止老宿自寶和尚,時時詢之,且受嚴格薰陶,尤重威儀,坐必跏趺,行必直視。既而慧南禪師轉至廬山棲賢寺,參學于澄禪師座下。在這裏,深得法眼宗風鉗錘,欽服“眾進止有律度”的叢林規矩,受益匪淺。對此,直至晚年,慧南禪師仍記憶猶新,感歎“平生所為,多取法焉”。此後,慧南禪師從廬山下來,轉至鄂州蘄水(今湖北浠水縣),與住在三角寺的泐潭懷澄禪師相見,並禮之為師。而後,泐潭懷澄禪師受請出主建昌石門山泐潭寺(即今江西靖安縣寶峰禪寺),慧南禪師隨之前往且掌書記之職,代分座接衲。時過不久,即以修持出眾,而有“南書記之名,一時籍甚”之譽。
也就在此期間,慧南禪師與在同寺中常住的雲峰文悅禪師相交契切。雲峰文悅禪師以為“(慧)南有道之器也,惜未受本色鉗錘耳。”並且指引慧南禪師前去石霜慈明和尚處參學。於是,慧南禪師離贛入湘,卻來到南嶽衡山福嚴寺,參學于審承和尚座下。入寺後,審承和尚又請之為書記。誰知不到一年,審承和尚圓寂後,石霜慈明和尚繼主福嚴寺方丈,慧南禪師又改師之,且留心驗證雲峰文悅禪師所言。
隨侍日久,見石霜慈明禪師貶剝諸方,件件數為邪說,而自己在泐潭懷澄和尚處所得密付之旨,皆在所斥之中。起初,慧南禪師很是不服,為之氣索,遂造其室而請益。經數番教誨,慧南禪師對石霜慈明和尚所教心悅誠服,“堅請入慈明室”。又經數載鉗錘,慧南禪師于石霜慈明和尚的大罵中大悟,作頌曰:
傑出叢林是趙州,老婆勘破沒來由。
而今四海明如鏡,行人莫與路為仇。
石霜慈和尚以手指“沒”字,慧南禪師即易之為“有”字,石霜慈明和尚頷之,予與印可,列為臨濟宗第八世。數月之後,慧南禪師辭別恩師再次外出遊學。初至方廣後洞習靜半載,後經荊州(今屬湖北)再入贛,登上廬山,入住旃檀寺。三載後,入住於建昌同安寺(今江西永修縣艾城鳳棲山),繼神立和尚之後住持法席。
當時,泐潭寺遣僧來審提唱之語,慧南禪師應曰:“智海無性,因覺妄以成凡。覺妄無虛,即凡心而見佛。便爾休去,將謂同安無折合。隨汝顛倒所欲,南斗七,北斗八。”開法同安之後,聲名遠播,即有“石霜一派入江西也”之傳雲。湘贛衲子,慕名而集,就連泐潭寺的不少人也改投慧南禪師座下。
數年後,慧南禪師又改住于廬山歸宗寺。法堂一開,遠近參學日增,緇素同參,以致石霜門下的僧人也不遠千里而來隨其學法。名宦顯貴王安石、程師孟等時來請益,隆興府(府治在今江西南昌)與潯陽(今江西九江一帶)太守、判官等官員也都登山聽法,或禮請入署說法。然而就在這時,一日失火,大眾嘩動山谷,而慧南禪師安坐如平時。後卻因此次失火,寺宇燼毀,慧南禪師獲罪入獄。吏者百端求其隙,拷掠百至,慧南禪師“怡然引咎,不以累人,唯不食而已。”在獄中,慧南禪師日誦《法華經》,兩月後,終於獲釋。
此時的慧南禪師鬚髮不剪,皮骨僅存。寺中首座翠岩真禪師一見,禁不住而泣下,卻頓遭慧南禪師叱之曰“這俗漢”。回到歸宗寺,慧南禪師即率眾募緣重修寺宇,大體完工後,方轉至瑞州新昌黃檗山(在今江西宜豐縣),主法黃檗寺。且在溪上方結庵曰“積翠”,潛心修持。在此,慧南禪師始用“三關”之法接引學人。
冶平二年(1062),應隆興府(府治在今江西南昌)太守程師孟等人之請,入主黃龍山黃龍寺(在今江西修水縣)。入寺後,法席一振,宗風高唱,“三關”之法應用純熟,輝炳史冊。慧南禪師的“三關”之法,即為其所創設,用以接引學者的“生緣”、“佛手”、“驢腳”三問,具體說來則為:
“師室中常問僧出家所以、鄉關來歷,複扣云:‘人人盡有生緣處,那個是上座生緣?’又複當機問答,正馳鋒辯,卻複伸手云:‘我手何似佛手?’又問諸方參諸宗師所得,卻複垂腳云:‘我腳何似驢腳?’三十餘年示此三問,往往學者多不湊機。叢林共目為‘三關’。”
對於這三關的法旨,慧南禪師曾作三則頌而釋之,第一頌釋云:
生緣有語人皆識,水母何曾得離蝦,
但見日頭東畔上,誰人更吃趙州茶。
此頌第一關“生緣”。以平常之問,生緣即指人的姓氏、籍貫等,對於一個入寺參學的人來說是必須通報的。但在慧南禪師的首關中,以此契機,話分兩截,進而試探學人是否有吃趙州茶的本領。“吃趙州茶”本是一公案,叢林用得很多,看似平常,寓意深邃,由此而顯示學人于禪修之根機。第二則頌曰:
我手佛手齊舉,禪流直下薦取。
不動干戈道處,自然超佛越祖。
此頌第二關“佛手”。意從理上設問,試探學人對法的敏感,去其法執,充滿機鋒激流。第三則頌曰:
我腳驢腳並行,步步踏著無生。
會得雲開日見,方知此道縱橫。
此頌意在緊扣涅槃無生境界的第三關,啟發學人把握自性,脫盡生死牢關,拋棄我執、法執,進入縱橫自在的境界。“黃龍三關”的創設,從平常入手,步步為營,層層深入,環環相扣,啟發學人,跳出窠臼,掃除執解。
慧南禪師以之接引學人時,對學人所答皆不置可否,“斂目危坐,人莫涯其意。”對自己之所以這樣做,慧南禪師認為:“已過關者,掉臂而去,安知有關吏在?從吏問可否,此未透關者也。”
“黃龍三關”正是展示了慧南禪師所開創的險絕淩厲的禪風,也體現出其提攜後學、造就僧才的婆心。對此,慧南禪師曾作《同總頌》表白心跡:
生緣斷處伸驢腳,驢腳伸時佛手開。
為報五湖參學者,三關一一透將來。
正是這樣,慧南禪師的“三關”之法,初用於黃檗積翠,廣用在黃龍。此幟一樹,天下震動。四方衲子,聞風而來,卻又往往望風而倒,死於句下。但是對於處於衰落中的臨濟宗來說,為之大振。誠如惠洪禪師所評,慧南禪師“門風壁立,雖佛祖亦將喪氣,故能起臨濟於已墜之道。”宋代名士黃庭堅更把慧南禪師的“三關”之法比作大熔爐,贊之“自為爐而熔凡聖之銅”。
當然作為佛門弟子的慧南禪師,自幼遁入空門,輾轉南北,參扣善知識,飽受鉗錘,中晚年時應用三關之法接引學人,是其禪修建樹的一個方面。對其禪學思想,則從散見於書信、語錄、偈頌、筆記等之中,今天我們可以由此而窺見一斑。
慧南禪師早年從泐潭懷澄和尚學雲門禪,繼而改師石霜慈明和尚嗣承臨濟法脈。但對於禪修,慧南禪師則是遙承師祖馬祖道一大師“道不假修,但莫污染”之論,進而強調“禪不假學,貴在息心。心息,故心心無慮;無修,故步步道場;無慮,則無三界可出;不修,則無菩提可求。”並且告誡學人,要“一念常寂”,這樣可以使“三際杳忘”。所以在慧南禪師看來,“擬心即差,動念而乖,不擬不動,土木無殊。”只有這樣,凡心不動,隨處作主。
對於道,慧南禪師認為,“道”是一種恒常不變的存在,“古之天地日月,猶今之天地日月;古之萬物性情,猶今之萬物性情。天地日月固無易也,萬物性情固無變化,道何為而獨變乎?”而且在慧南禪師看來,道無疑滯,無始無終,無前無後,無形無記。雖不假言說,但為使人體悟此道,不得已而說之:“大道無中,誰複前後?長空絕跡,何用量之?空即如是,道豈言哉?雖然如是,上根輩不假言論,中下之流又爭免得。”非僅如此,慧南禪師在奉行“道不假修”祖訓的前提下,對於有志之士,則寄予更大的期望,要他們志存高遠,悟道日深。因為“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道之與聖,總在歸宗杖頭上。汝等諸人,何不識取?”而且,慧南禪師以為“道如山,愈升而愈高,愈行而愈遠。學者卑淺,盡其力而止身。惟有志於道者,乃能窮其高遠。”
在教導學人正確認識與把握道的同時,慧南禪師也教示他們要正確認識“法身”,強調“法身無相,依智海以為源。含識之流,總法身而為體,只為情生智隔,於日用而不知,想變體殊,趣業緣而莫返。”“法身無相,應物現形。般若無知,隨緣即照。”慧南禪師開示學人,要懂得體道見性成佛,關鍵認識佛性,進而體道。
然而,對此之首要在於有志於道。所以慧南禪師對於出家僧眾要求很嚴,教導他們既出家,就要稟丈夫決烈之志:“夫出家者,須稟丈夫決烈之志,截斷兩頭,歸家穩坐。然後大開門戶,運出自己家財。”要踐酬這樣的大志,就要不落兩邊,杜絕分別心,拋棄萬法差別相。
同時注重息心、忘念,堅持專心恒一,勤奮不懈,不斷積累,“夫聖賢之學,非造次可成,須在積累。積累之要,惟專與勤。屏絕嗜好,行之勿倦,然後擴而充之,可盡天下之妙。”對學人的接引,慧南禪師在使用“三關”之法的同時,還用“一足令”。
據《黃龍四家語錄》卷一載,僧問:“作家不啐啄,啐啄不作家。大眾臨筵,諸師作家相見。”師垂下一足。進云:“焰裏尋飛雪,水下火燒天。”師乃收足。慧南禪師的此舉,禪林稱曰“一足令”。“一足令”的最早使用當推青原行思和尚,但其後無人再用。慧南禪師將其發揚光大,在叢林獲譽很高,“黃龍行此令,十方諸佛,無敢違者;一切聖賢,無敢越者,無量法門,一切妙義,天下老和尚舌頭,始終一印,無敢異者。”
慧南禪師遁入空門之後,數十年如一日,深入經藏,恒心苦修,恪守祖師“本來付有法,付了言無法。各各須自悟,悟了無無法”的信條,但是看到當時文字禪的蔓延,似有成災之虞,因而也有自己的看法。首先是教誡學佛法不在言句本身,認為“諸佛出世,假設言論,祖師西來,不掛唇吻”,文字禪是“呈華麗言句”之作,強調“我佛如來,摩揭陀國親行此令,二十八祖遞相傳授。洎後石頭、馬祖,馬駒踏殺天下人;臨濟、德山,棒喝疾如雷電。後來兒孫不肖,雖舉其令而不能行,但呈華麗言句。”
而且語重心長地指出,熱衷“文字禪”是“後來子孫不肖,祖父田園,不耕不種,一時荒廢,向外弛求。縱有些少知解,儘是浮財不實。”強調“古人求道求自心,求得心空道自親。今人求道外求聲,尋聲逐色轉勞神。勞神複勞神,顛倒何紛紛!”因此,慧南禪師誠懇地勸告他們:“所以作家不如歸家,多虛不如少實。”
其次,慧南禪師主張應該恪守教外別傳、不立文字之祖訓,但面對末法時代,上根之人不多的實際,必要的“提唱”是應當的。“不有提唱,孰辨宗由?不有問答,孰明邪正?”所以,應當是出語隨緣,視機而施,不可固執,要使活語,切不可熱衷於玩弄文字,“古人隨時一言半句,亦無巧妙。今人用盡心力安排,終不到他境界,用此思維辨於佛境,如取螢火燒須彌山,縱經塵劫,終不能著。”
可見慧南禪師對於以語言文字來顯示、傳達、保存、弘傳佛法的態度是圓融的,希望學人在使用語言文字弘傳佛法時,切不可執著,更不能雕琢,以免捨本逐末,誤己誤人。
慧南禪師自開法以來,數坐道場,對於叢林建設多有建樹。首先,慧南禪師強調叢林建設好壞,長老人選很為重要,認為“夫長者之職,乃道德之器。先聖建叢林,陳綱紀,立名位,選擇有道德衲子,命之曰長老者,非苟竊是名也。慈明先師嘗曰:‘與其守道老死丘壑,不若行道領眾建叢林。’豈非善守長老之職者?則佛祖之道德存歟?”
有了有道德的長老,叢林的下一步關鍵在於規矩要嚴,道風要正。這就要求每個常住僧眾嚴守戒律,循規蹈矩,做到“進止嚴重,見者敬畏”。千萬不可有違規矩,否則“規矩既亂,諸事參差。一人失事,眾人不安”,那叢林也就難以維繫了。其次,對於叢林建設,還應注意得眾,尤其是叢林的長老,要正確地對待“人情”,認為“人情者,為世之福田,蓋理道所由生也。故時之否泰,事之損益,惟聖人通天下之情。”
所以,慧南禪師自己就很注意人情的圓融,在接引學人時,因人施教,視機而行,當機立斷,切入為宜,“遇方則方,遇圓即圓”。一旦看中,大膽使用,一梁一柱,所以強將手下無弱兵,門下學人“一個個硬剝剝地”而非等閒之輩。也正是這樣,慧南禪師法筵一開,四方衲子慕名而至,“人天大善知識,須是和尚始得。”尤其是晚年開法黃龍,座下徒嗣甚眾,後人評之曰“天下有志學道者皆集南公。”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黃龍得勢,首在得人”。
慧南禪師一生虔誠奉佛,悟道之後,先後開法廬山歸宗、黃檗積翠、隆興黃龍數座道場。尤其在黃龍,晉院之始即發“黃龍出世,時當末運,擊將頹之法鼓,整已墜之玄綱”之宏願。而後一直以“翻思有負公侯命,旦夕彷徨益厚顏”而自勵,以振興宗門為己任。苦心經營,終於黃龍一派,橫被天下,名震千秋。
當時,黃龍“法席之盛,堪比泐潭馬祖、百丈大智。”黃龍寺則被稱為“天生獅子之窟,不二旃檀之林。”慧南禪師座下法筵常盛,嗣法弟子有祖心晦堂、寶峰克文、東林常感、雲居元 祐、隆慶慶閑、泐潭洪英等數十人。此後,代代相傳承,形成險絕淩厲之宗風,人稱“黃龍宗”,即史稱“五家七宗”之一。
宋淳熙三年(1186),日僧明庵榮西來華,於虛庵懷敝門下受授黃龍宗脈。歸國之後,開日本臨濟宗建仁寺一派,成為日本禪宗二十四流中之黃龍派。不僅如此,慧南禪師的禪法,遍傳緇素,就連宋明理學大家周敦頤也曾自道“吾此妙心實啟黃龍。”
宋熙寧二年(1069)年3月16日,慧南禪師對眾說辭世偈曰:
得不得,傳不傳,歸根得旨複何言。
憶得首山曾洩漏,新婦騎驢家人牽。
次日午時,在黃龍寺圓寂,塔葬寺之前嶂,保存至今。大觀四年(1110)徽宗敕慧南禪師“普覺”之號。
◎黃龍三關
黃龍慧南禪師接引學人有一獨特的方式,就是只要有人來參學,常以三問拶人。曰:人人有個生緣,如何是汝生緣?曰:我手何似佛手?曰:我腳何似驢腳?每以此三語問學者,無能契其旨者。天下叢林名為三關。才有酬者,師無可否,斂目危坐。人莫測其意,問其故。師雲:已過關者,掉臂徑去,安知有關吏。從吏問可否,是未透關者。
譯為黃龍慧南在佛堂中常問僧人:“人人盡有生緣,上座生緣在何處?”正當問答交鋒時候,他卻又伸手說:“我手何似佛手?”接著又問:“我腳何似驢腳?”慧南傳法三十餘年,經常示此三問,學者都沒有明白其中的含義。而這就是著名的“黃龍三關”。
南州禪人潘興嗣居士曾問黃龍禪師,到底怎樣才算過關呢?黃龍笑著告訴他:「證悟就像過關。過關的人,兩手一甩,徑直走過,根本不理會有沒有守關人;如果還要追問守關的人,自己有沒有過關,那肯定沒有開悟!」
對於“黃龍三關”的具體內容,有不同的解釋
第一種解釋認為第一問的含義是為人人皆因前世因緣轉生而來,誰也擺脫不了業報輪回;第二問是說人的心性與佛相同,都有成佛的可能;第三問,認為人與其他眾生無本質區別。後兩問是建立在佛教廣大的同情心的基礎之上的,既讓人看到成佛的可能和希望,又使人警覺墮落幹輪回的危險。
另一種看法是:黃龍慧南設立這三關的用意,是試圖展開一種簡易的、令人觸機即悟的教學方法,不致讓參學者墮于言句之中。這種觀點說慧南所謂的三關,是開悟的三個階段。一是“初關”,二是“重關”,三是“生死牢關”。就是一“破”,二“立”,三“出”。初關,是要求參學者首先破除世俗“邪見”,樹立一切皆空的“正見”。重關,是說由於悟得一切皆空的道理,故而明白所見宇宙萬有只是一心之所現,境智一體,融通自在,這時便進入精神上相對自由境界。生死牢關,是學人的最後一關,就是理解生死的含義。通過了三關的考驗就進入悟後的境界,獲得精神上的絕對自由。
黃龍三關是與惟信見山三階段同樣聞名禪林的公案。黃龍室中常問僧:“人人盡有生緣,上座生緣在何處?”正當問答交鋒,又伸手說:“我手何似佛手?”又問諸方參請宗師所得,垂腳說:“我腳何似驢腳?”
黃龍三關是五家七宗之一的黃龍派開創者慧南所設立的三問語,它用以接化學人,勘驗其禪悟境界,是代表黃龍派禪風的主要門庭設施,在禪宗內影響極為廣大。
關於三關的禪法旨要:
慧南自己曾以偈頌作過解釋:
生緣有語人皆識,水母何曾離得蝦,
但見日頭東叫上,誰人更吃趙州茶。
這是頌第一問,意即用平常之間,試探學者有沒有更吃趙州茶即體究佛法的本領:
我手佛手齊舉,禪流直下薦取,
不動干戈道處,自然超佛越祖。
這是頌第二問,意即把眾生與佛齊舉。看你如何把握,充滿機鋒激流,只有凡心下動,下落生死,不動思慮干戈,方可當下自在對答,超佛作祖。又雲:
我腳驢腳並行,步步踏著無生。
會得雲開日見,方知此道縱橫。
這是頌第三問。意即緊扣涅盤無生境界的第三問。只有了悟佛性,脫盡生死牢關,無纖芥疑滯,得自在三昧者才能縱任自在,不為所絆。
黃龍三關就是這樣一個步步為營,環環緊扣,機鋒四伏的“連環雷”,可謂用心良苦。這種淩厲險絕、不容喘息分辯的風格,在當時叢林反響異常強烈,天下納子紛紛來朝,而又往往望風而倒,死於句下。所以惠洪說慧南“門風壁立,雖佛祖亦將喪氣,故能起臨濟於已墜之道”,“觀黃龍以三關,鍛盡凡聖”。黃庭堅則把三關比作大熔爐,說“自為爐而熔凡聖之銅”。
黃龍三關的對答是不能固定格式的,否則便成知見執解,不能過關。叢林對三關有很多評唱,旨要大抵下出慧南自頌三偈。但這些偈頌對深入理解三關是有幫助的,這裏不妨摘錄數則。
真淨克文頌云:
人人有個生緣處,認著依然還失路。
長空雲破月華明,東西南北從君去。
我手何似佛手,翻覆誰辨好壬。
若是獅子之兒,野乾護為開口。
我腳何似驢腳,隱顯千差萬錯。
豁然全鋼眼睛,看取目的善惡。
圓悟克勤頌第二關云:
我手何似佛手,隨分拈花折柳。
忽然撞著蛇頭,未免遭它一口。
雲蓋守智曾批評叢林不解三關意旨,以死語作答的現象,他自我介紹說:吾昔再入黃檗,至坊塘,見一僧自山中來,因問三關語如何商量。僧曰:『有語甚妙,可以見意:我手何似佛手,日,月下弄琵琶”,或曰“遠道擎空缽”:我腳何似驢腳,曰“鷺鸞立雪非同色”,或曰“空山踏落花”……』時戲之日前途有人問上座如何是佛手、驢腳、生緣意旨,汝將遠道擎空缽對之耶?鷺鷥立雪非同色對之耶?若俱將對,則佛法混濫,若揀將對,則幾事偏枯。其僧直視無所言。
正因為三關不能以執解、死語作答,慧南在使用三關驗人時,對學者所答皆不置可否,“斂日危坐,人莫涯其意。一當有人間他何以如此,他說:“已過關者,掉臂而去,安知有關吏在?從吏問可否,此未透關者也。”
黃龍三關的深刻用意如此,它代表了慧南禪法的典型風格--險絕淩厲,同時,它也反映了慧南對佛法精勤執著,富於社會責任感的思想基礎。這正如他自己在另一首《總同頌》中所自白:『為報五湖參學者,三關二透將來一,慧南是以佛教為行道手段,寄寓生靈、社會以深刻愛意的,三關的設立,是這種思想的具體表現。』
所謂“運出自己家財,賑濟孤露,方有少分報佛深恩。”可見慧南禪法的基本特色是執著、謹嚴的。與這一基本特色相適應,慧南還非常重視叢林清規,他自己是“坐公跏趺,行必直視”,“進止嚴重,見者敬畏”,同時他要求學人嚴守戒律,循規蹈軌。他把儒家綱常倫理道德納入戒律範圍,把下違規軌視為“頭頭圓覺,步步道場”,認為“規軌既亂,諸事參差,一人失事,眾人下安。”
居士潘延之曾問及他法道謹嚴的原委,他說:『父嚴則子敬,今日之規訓,日後之模範也。譬治諸地,隆者下之,窪者平之。彼將登於千仞之山,吾亦與之俱困;而極於九淵之下,吾亦與之俱。技之窮,妄之盡,彼則自休也。』
要為叢林建立規訓之模範,這絕非等閒之輩所能為,慧南以振興佛法為己任,所以有這樣的志向與氣魄。他能“起臨濟於已墜之道”,開創一個“橫被天下”的宗派,誠非偶然所致。他能如此把持“行道”之方,應該是其黃龍派得勢于一時的主要原因。
惠洪說得好:『南禪師,風度凝遠,人莫涯其量,故門下客多光明幸傑,名重叢林。有終身未嘗見其破顏者,予聞之。厚于義者薄于仁,師道也,師尊而不親:厚于仁者薄於義,親道也,親親而不尊。南公之意,豈不以是哉。』
禪非學、禪非言,禪乃心悟也!
悠悠塵世行,生來空空去也空!
禪如影伴隨,無言無語待心契!
*幻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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