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臨失衡的地球—生態與人類精神】 美國─阿爾·戈爾著(9)
《第一部分-失衡的危險》第八章 撒滿垃圾的荒原
我們與地球環境的關係處於嚴重危機之中的一個最清楚的跡像是我們的城市與工廠溢出的垃圾像潮水一樣猛漲。有人把我們的社會稱為“用過就扔的社會”。這裏的假定是:無限的資源將允許我們生產無限的商品供應,而垃圾場和海洋是些無底的容器,它們將允許我們傾倒滾滾無盡的廢物。但是現在我們正開始被這滾滾而來的河流淹沒。我們有太長的時間相信了“眼不見,心不煩”這句老話,我們現在卻已經沒有辦法把垃圾藏在眼睛見不到心裏煩不著的地方了。
在以前的時代,人口少得多,人所產生的廢物的數量也小得多,各種高毒性的廢物也不常見。所以人們還有可能相信,世界會吸收我們廢物,我們無需再去想到它們。然而現在這一切均已改變。突然間我們倉皇失措了,甚至於覺得受到冒犯了:我們以為那些巨大數量的廢物早已經扔掉了,可它們竟突然要求我們非注意它們不可。垃圾場溢出來了,焚燒爐污染了空氣,鄰近的社區和國家都企圖把他們過多的垃圾和廢物往我們這邊倒。
美國人近年來已經捲入各種廢物處理方案各有哪些長處的辯論。倒入大海,埋在地裏,燒掉它,運到別處,什麼地方都好,只要不在美國。然而,我們必須直視一種新威脅:現在生產廢物的數量極其巨大,我們處理垃圾的能力,或是使垃圾能被迴圈利用的能力,正在受到戰略性的威脅。簡單他說,是我們看待廢物的思想方式使我們生產出了這麼多的廢物和垃圾,結果沒有一種處理方法能夠逃掉被完全推翻的命運。辦法只有一個:我們必須改變我們的生產過程,首先要急劇減少我們創造的廢物的數量,並且保證我們將事先經過嚴密的思考,看看如何迴圈利用這些廢物或是如何把不可避免遺留下來的廢物隔離起來。但首先我們必須清醒地思考這一困境的複雜性。
廢物是一個多方面問題。在我們想來,廢物是無用的東西,或是從短期價值看來無利可圖的東西,或是極為廢舊,回收再生的費用似乎高於埋藏處理的費用的東西。但是任何東西生產過量——例如武器或是垃圾郵件——也都是廢物。在現代文明時期,我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只要我們未能加以開發——通常的意思是沒有找到商業用途——我們就差不多把任何自然資源都看作是廢物。然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當我們確確實實地把自然資源轉變為有用的東西時,我們兩次創造廢物——一次是在生產過程中,那是生產過程的一部分;第二次是當我們厭煩了那個東西就把它丟掉了的時候。
也許廢物危機最顯而易見的證據是如何處理城市裏堆積如山的固體垃圾。在美國,每一個公民平均每天丟棄五磅重的垃圾,每人每年丟棄大約一噸重的垃圾。但是另外兩類廢物提出同樣難以應付的挑戰。第一類是所謂有害廢物,它本身就很危險,在政治上也極敏感。這種廢物伴隨30年代的化學革命而來。美國現在生產大約和城市固體廢物同等數量的有害廢物。這還是保守的估計,如果我們把由於行政和政治原因而被排除在外的一切有害廢物都計算在內,數量會增加一倍。第二類:每個男女老少每週都制造重達一噸的工業固體廢物,而且還不包括不斷排放到大氣之中的氣體廢物。(例如,美國每人年均生產20噸二氧化碳。)難以置信的是,把所有這三類廢物加在一起,即使按保守的計算,美國每人每天也要生產出相當於他或她體重兩倍多的廢物。
給這種統計數字的重要性打折扣很容易,但是我們不再能認為我們自己完全與我們參與生產的那些廢物無關,或是和供我們購買和使用的那些東西在生產過程中造出的廢物毫無牽連。
我們對這個問題所抱的滿不在乎的態度說明了要想解決這個問題有多難。哪怕是我們用來描述自身行為的語言都表明了是自己在騙自己。以“消費”這一個詞為例,它幾乎在暗示一種機械效率,似乎我們消費的那些東西在我們用過以後所有的痕跡都神奇地消失了。事實上我們在消費某種東西時,那種東西根本不會消失。相反,它變成兩種非常不同的東西,一種是“有用的”,另一種是剩下來的我們稱之為“廢物”的東西。此外,任何我們認為有用的東西在我們用完之後就會變成廢物,所以我們對於消費品的概念在決定何為廢物何不為廢物時必須再作考慮。直到最近,這些問題似乎沒有一個是極其重要的。實際上,高消費被看作是一個先進社會的顯著特色。然而現在,這種態度不能再被認為是健康、可取或是可以接受的。
廢物危機在整體上和工業文明的整個危機有關。正如我們身體內部的氧化機制自動通過肺部把氧氣變成二氧化碳一樣,我們的工業設備則加大了我們人體的消化過程,把原料(食物)變成能量和生長——以及廢物。我們的文明被看作是我們本身的消耗過程的延伸,它吞下大量的樹、煤、石油、礦物以及成千上萬種從開採地運來的物資,然後把它們變成各種形態的“產品”——以及堆積如山的各種廢物。
化學革命以可怕的速度襲擊世界。我們的有機化學物品的年產量由1930年的100萬噸增為1950年的700萬噸,再增為1970年的6300萬噸,再增為1990年的5億噸。按照目前的速度,世界化學品產量每七年至八年就會增加一倍。投棄到垃圾場、湖泊、江河和海洋中的化學廢物的數量大得令人吃驚。僅在美國,估計就有65萬個有害廢物的商業和工業來源。環保局認為,99%的這種廢物僅僅來自2%的來源。估計全部有害廢物的64%由僅僅十個規範的設施處理。全部有害廢物的2/3來自化學製品的製造者,將近1/4來自金屬與機器的生產廠家,剩下的11%分別來自煉油廠(3%)和100家其他種類的生產廠家。據聯合國環境規劃署說,人類已經發現或創造了700多萬種化學產品,每年還要增加幾千種。在8萬種目前普遍大量使用的化學產品中,大部分在生產過程中也同時會製造化學廢物,其中又有相當部分是有害的。許多種有害化學廢物能夠相當容易地加以管理,但另一些種類的化學廢物,即使是小量也會極端有害於很多人。不幸的是,目前標為“有害”的廢物範圍如此廣泛,結果公眾常被誤導,不知道什麼真正有害,什麼不是。最令人困擾的是,我們從未對許多新的化學混合廢物的潛在毒性進行過測驗。
除此而外,我們現在生產著大量的重金屬污染物,例如鉛和汞,還有醫藥廢物,其中包括具有傳染性的廢物。當然最危險的是核廢物了,因為它高度有毒而且在未來幾千年內還會繼續如此。確實,涉及核武器生產的聯邦設施似乎製造了最嚴重的廢物問題。這些問題在過去可能不大引人注意,因為大部分聯邦生產機構都遠離一般居民社區。相比之下,公眾對把有害廢物埋在地下卻極其憤怒,因為大量的研究和許多慘劇已經表明這種作法極不安全。從根本上說,處理廢物的科學技術趕不上生產廢物的科學技術。
沒有一個社會願意成為傾倒有毒廢物的場地。研究結果表明,在貧困地區和少數民族居住地區,挖坑埋掉有害廢物的處理場所的數目大得不合比例。例如,統一基督教會以“有毒廢物與美國種族”為題進行了一項重要的調查,作出了下面的結論:
現已證明,在與設立有毒廢物處理場地的各種相關係數中,種族是最重要的。這是全國一致的模式。擁有最大數量的商用有害廢物的處理場所的地方,少數民族在居民中的比例也最高。在擁有兩個以上的廢物處理設施或是全國五個最大的廢物填埋場中某一個的社區中,少數民族在人口中的平均百分比是38%,是那些沒有這種設施的社區(12%)的三倍。
這實際上是美國傳統:廢物垃圾長期堆放在最便宜最不可取的土地上,這類地區居住的是最不幸運的公民。但是有害廢物的數量目前如此巨大,正被承運人運往全國各地,什麼地方能運就往什麼地方運。幾年前,有些人實際上就把有害廢物傾倒在路上,他們把卡車底板上開一個漏口,一路開車一路把廢物慢慢傾倒在公路上。此外,有害廢物有時還轉手給由有組織犯罪集團所控制的道德淪喪的承包商,這些承包商把廢物倒在鄉間地區的公路一側,或是半夜裏傾倒在江河裏。不過,有證據表明我們在糾正這一部分問題的工作中作出了成績。
然而,由於不適當的廢物轉運而造成的危險遠遠比不上美國大部分較老的城市中每逢大雨所遭受的危害:大量的未經治理的汙物通過下水道直接流入最近的江河、溪流或湖泊。由於這些城市中的所謂暴雨排水管道在建造時均與污水排水系統相連,在一場大雨中全部水量太大,汙水處理廠束手無策,只好打開水門,讓污水一起直接流入最近最大的水體。這種作法正被允許無限期繼續下去,因為全國的地方官員已經說服國會,把排除人類廢物的管道和排除雨水的管道隔開所需用的經費要比繼續毒化江河海洋的代價更大。但是無人作出努力來計算日益增加污染所造成的損失。這是不是因為國會,實際上也就是這一代選民,似乎覺得這種作法還是可以接受的,因為正當地處理污水所需的開支要由我們來承擔,而污染環境的大部分代價卻可以留給我們的子子孫孫去負擔?
雖然聯邦法律規定到1991年前禁止把城市污水與工業廢物傾入海洋,然而,這兩樣目前都日益增加,防止傾入海洋所需各種步驟的開支日益龐大,這顯然將使這個限期成了玩笑。我們的沿海水體現在每年接受2.3萬億加侖的城市廢水和49億加侖的工業廢水,其中大部分不符合法律的要求。我們也不是唯一犯有此種罪行的國家。德國的河流系統運載著大量的廢物,每日傾入海內。亞、歐、非和拉丁美洲的大部分河流被看作是公開的排水道,特別是工業廢水的排水道。前面說過,水中的化學廢物造成的第一個大型悲劇本世紀50年代發生在日本一個叫做水俁的地方。國際合作一直集中在區域性的海洋污染問題上,例如地中海、北海和加勒比海。
近年來,處理有害廢物問題受到大量注意,雖然要做的事情還依然很多。首先,我們如何知道哪種廢物有害哪種廢物無害呢?我們是否充分瞭解,我們生產的工業廢物比任何其他種類的廢物更多?大部分工業廢物就在當地處理,常常就緊挨著生產這些廢物的地方,因而工業界填埋和傾倒的垃圾遠離公眾的視野。而且,尤其因為這些公司創造了就業機會,所以,它們的廢物通常只是被地下水或大風帶離處理現場時人們才加以注意。
填埋城市固體廢物的垃圾場則遠非那麼容易隱藏。我們中間許多人生來就認為,雖然所有的城鎮都需要垃圾場,但是反正會有足夠大足夠深的坑洞來存放我們的全部垃圾。但是像那麼多人以為地球有無限能力來吸收人類文明的衝擊力一樣,這種假定也是錯誤的。這就把我們帶到我們生產廢物的第二項重大變化來了。垃圾量目前如此之大,我們存放垃圾的地方就要用完了。1979年,美國的兩萬個陸地垃圾場中,有15000多個已經達到了裝載容量的永久限度而被關閉。這個問題在較老的城市中,特別是在東北部的古老城市中最為尖銳,不過,實際上每一個都市正在面臨或即將面臨尋找新垃圾場的迫切需要,或是採用其他手段來處理它們的垃圾。
那些依然在運營中的垃圾場以其垃圾山為特有的形象,這些垃圾山可謂高拔壯觀。紐約的斯塔頓島的“殺鮮”垃圾場每天從紐約市接受4400萬磅重的垃圾。據《新聞日》調查組的調查報告,它“不久之後就將變成緬因州以南東海岸上的最高點”。它不久後將在法律上需要得到聯邦航空署的許可,因為它即將對飛機航行構成威脅。
亞利桑納州立大學人類學教授拉W.L.斯基博士也許是世界上的首席“垃圾學家”。他在我的小組委員會的聽證會上就這些現代垃圾場的空前規模作證說:“當我還是個研究生時,有人告訴我新世界文明建造的最大的紀念碑是基督紀元前後在墨西哥修建的太陽廟,佔有3000萬立方英尺的空間。在三藩市附近的杜爾漢公路垃圾場有兩座土山,是由1977年起自加利福尼亞的三個城市運來的浮土和市政府的固體垃圾堆建而成的。我的學生們計算出,每一座土山的體積為7000萬立方英尺,兩座土山相當於將近五座太陽廟。我現在還記得當時受到震驚的情形。垃圾場顯然是世界史上最大的貝丘(貝丘是考古學用語,指遠古人類遺留下來的貝殼堆。——譯者)。
這些高山是什麼東西構成的呢?各種形式的紙,大部分為舊報紙和包裝紙,占全部空間的大約一半。另有大約20%為庭院廢物、建築木料以及混雜在一起的有機廢物,特別是食物。(拉斯基發現,美國人購買的固體食品中有15%最後倒在垃圾堆裏。)亂七八糟的各種東西佔有剩下的比例,其中約10%為塑膠製品,包括所謂可由生物分解的塑膠。人們把澱粉加在塑膠裏,從理論上說,這樣可以促使微生物來噬攝塑膠,從而使塑膠分解。拉斯基直截了當地表示懷疑:“我們在垃圾場堆放了幾十年的廢物中發現有些玉米棒上的玉米粒一點沒有動過。要是微生物不吃玉米棒上的玉米粒,那我就得懷疑微生物是否能夠從塑膠裏挖掘出玉米澱粉來。”
但是大部分有機廢物最後是會分解的,在分解過程中會放出大量甲烷,甲烷又有爆炸的危險,在沒有通風設備和控制設備的較老的堆集站裏引起地下火。更重要的是,進入大氣的甲烷數量會因此增加,而這又是溫室效應變得如此危險的原因之一。
隨著現存垃圾場的關閉,美國各地的城市正在極力尋找新的垃圾場。但很不容易找到。實際上在我的家鄉田納西州,總共95個縣份中的大多數縣份裏唯一最激烈的政治問題就是在什麼地方設置一個新垃圾場或焚燒場。這僅僅是一個例子而已。由於這些問題習慣性地在地方上解決,因此未被稱為全國性問題,即便它們能夠比其他許多問題引起更多的全國性的政治爭論。然而現在,累積的廢物已經失去控制,結果許多城市和州已經開始把大量垃圾運出州和市的邊界。國會研究處估計,1989年有1200萬噸城市固體廢物運出州界。這有時是由於某個大城市緊鄰另一個州的邊界,有時則通過了州間關於設置區域性垃圾處理設施的正式協議(這屬於比較負責的一類選擇),但是,目前也有私人承包商把大量的廢物運到國內較貧困的地區的土地所有者那裏,而這些地主是願意把垃圾堆放在他們的土地上來掙一份兒錢的。
記得有一天,來自田納西州一個人口只有500的小城鎮密契爾維爾的一些公民到我這裏來,抱怨有四節封閉貨車,停在他們那個小鎮的鐵路支線上,在大太陽底下停放了一個星期,裏面裝著紐約市的垃圾,發出臭味,貨車邊上還滴滴答答地流著垃圾水。一位居民對《納什維爾旗幟報》的記者說:“我擔心的是,這麼多細菌從空氣中傳來,還有病毒,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風把這些東西吹得全鎮都是。那些小細菌可不說:現在咱們不能離開貨車,我們非呆在車裏頭才行。”密契爾維爾的副市長B.羅傑斯說:“車皮裏裝的是純牌的紐約垃圾。好長一段時間你能看到不知是水還是什麼鬼液體從貨車底部滴滴答答。”結果是怎麼回事兒呢?原來市長同意讓塔凱西托運有限公司把紐約、新澤西和賓夕法尼亞的垃圾運到離鐵路支線35英里遠的一個垃圾場那裏,每一節車皮收費5美元,看來這還是一筆不錯的交易,因為這個小城全年的預算還不到5萬美元。
東北部的垃圾正傾注到東南部和中西部全境像密契爾維爾這樣的小社區。美國西部的農村地區則在接受來自太平洋沿岸各大城市的垃圾。有些區域已經被來自大人口中心的垃圾車包圍起來了,難怪這些地區組織了糾察隊在公路上巡邏,在小路上查看。《星期六晚間實況》系列節目中我所喜愛的諷刺作品之一叫做“垃圾炮”,這是為一種虛構產品做的玩笑廣告。垃圾炮模仿中世紀的彎炮,大小正可以放在後院裏,可以把垃圾袋彈射到鄰居的院子裏。不需要再生,不需要焚燒,也不需要垃圾場。廣告說這種垃圾炮“是最能使人眼不見、心不煩”的用具了。不幸的是,這種純屬虛構的玩意兒令人困擾地近似我們處理廢品政策的現實。
真情有時比小說還奇怪。這種大量運送垃圾的情況所產生的最希奇古怪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後果之一是出現了一種叫做“往回拉”的新環境威脅。開卡車的人在同一個集裝箱裏一會兒裝著化學廢物與垃圾運往一個方向,一會兒又裝著食物與盒裝飲料運往相反的方向。《西雅圖郵報情報員》在一個長篇報導中列舉了成百的例子,都是集裝箱在前一段路程中裝運有害的廢物而接著就裝載食品。雖然這些卡車在上貨之間都清洗過,在以會丟掉工作威脅司機以後,司機描述了路上寬鬆的檢查、完全不適當的清洗、使用除臭噴霧劑(其本身也帶來危險)掩飾留下來的化學氣味等等情況。1990年,我和J.埃克森,S.頓等幾個參議員,再加上眾議員B.克林格,努力通過了立法禁止該項作法。
但是沒有一項立法本身能夠制止潛在的問題。一種處理手段遭禁後,立即轉入地下,或是找到一種新方法。而且由於令人難以置信的持續增長的廢物數量,原來認為不可想像的事也變得平平常常了。
一個特別令人不安的例子是把廢物運出國界。這類事件中最著名的也許是1987年初從長島的伊斯裏普啟航的所謂垃圾駁船事件。這艘駁船漫航了6個月之久,尋找一個能夠接納其3186噸商業垃圾的港口。在返回長島前,這條船到過北卡羅來納州、路易斯安那州、佛羅里達州、墨西哥、伯利茲、巴哈馬群島以及其他紐約港口,均被命令出港。對許多人來講,它的徒勞無功的可笑航程變成了危機的一個象徵:舊的垃圾場填滿了,而垃圾數量仍在持續迅速增長。
然而更重要的是,我們現在正試圖出口垃圾。人們所建議的處理垃圾的地點許多都在國外。在垃圾船事件發生後新聞媒體廣為報導,使大家都感到噁心。一年多之後,一艘名為“奇安海”的貨輪載著費城焚燒廠的15000噸毒性灰塵從加勒比海出發航往西非、再航往東南亞,尋找一個卸貨港口。經過兩年的航行之後這條船終於卸下貨物,卸貨地點不詳。這是《新聞日》引述新加坡官員的談話中說的。
在西海岸,加利福尼亞的一些市政官員開始與南太平洋馬紹爾群島協商,希望對方定期接受海運的固體廢物。這些島上的居民中有許多人受到50年代美國政府的大氣核子試驗計畫的揮之不去的後果的傷害,一般說不會接受這種令人不快的甚至危險的進口,但是他們的貧窮卻迫使他們接受了。另一方面,綠色和平組織最近宣佈,巴爾的摩的官員曾與某國當局協商,允許把數以萬噸計的城市固體廢物堆放在該國的某地。沒有什麼比這更可恨更可笑的了。但是這項貨運還沒有發生,美國還沒有太深陷入越境廢物的骯髒交易。
儘管如此,國際廢物運輸日益增多,引起了大量辯論。一位非洲領導人最近譴責了“垃圾帝國主義”。這種情緒在非洲統一組織中廣為存在,它曾把大量出現的傾卸垃圾事件稱為“對非洲犯下的罪行”。這種關切最後促成了1989年的巴塞爾公約——如果有足夠數量的國家批准這項公約,它就將限制工業國家向第三世界傾倒廢物。
與此同時,發展中國家業已出現了本身的廢物問題,特別是在持續增長的大城市裏。例如在開羅,常見到人們把垃圾放在破舊房屋的頂上去曬,使其腐爛。在許多第三世界的城市中,未經處理的污水任意流入明溝和街道,甚至成群的貧苦的男女老幼在垃圾堆中檢尋東西。1991年初,這種情況在秘魯引起大規模霍亂爆發,又蔓延到周圍國家的鄰近區域。到當年秋季蔓延到墨西哥——甚至遠在北面的德克薩斯州的海岸都發生了幾例霍亂。
在菲律賓,馬尼拉郊區有一座不斷增大的垃圾山,稱為護林熊大山。它實際上已經變成了一座廢物城,25000人住在垃圾山頂上用硬紙板搭成的棚子裏。據《芝加哥論壇報》記者U.施米澤報道說,他們用樁子在垃圾堆上標出地界,雖然他們和他們的子女被垃圾分解過程中生出的煙火嗆得要命。“十個人擠在一間只有廁所大小的棚屋裏。那裏既沒有樹,也沒有灌木叢,有的只是日日夜夜腐爛的垃圾發出的臭味。另外還有混合物製造出來的甲烷氣。”而且這些垃圾山在第三世界的出現不僅因為人口增長的壓力,隨同西方文化和西方消費品而來到這些國家的引人注目的消費模式同樣負有責任。
在我國全國範圍內,甚至在世界範圍內,出現了一種貌似合理而負責的替代垃圾場的方案。最近這些年來,垃圾的焚燒處理急劇增加。在美國,1985年是7%,在四年間就增到15%以上,比例增加了一倍多。而且預期在未來幾年內,增設新焚燒設施的投資額將會增加一倍。在若干此類方案中,焚燒過程中所產生的熱將用來生產蒸氣,然後出售蒸氣來幫助抵銷成本。在另外一些設計中,廢物用模子做成可以燃燒的小球,叫做“垃圾派生燃料”。但盡管把廢物轉變為能量的辦法被廣為兜售,實際產生的能量很小,而建造這種焚燒廠壓倒一切的理由只不過是:必須想出辦法來處理我們造成的大量垃圾。
設立新焚燒廠的新投資約為200億美元,但像健康與環境衛生這樣重要的問題都還沒得到適當的解答。據國會調查人員說,廢物焚燒過程中造成的空氣污染一般包括呋喃以及諸如砷、鎘、氯苯、氯苯酚、鉻、鈷、鉛、汞、聚氯聯苯、二氧化硫等等。關於汞的情況,清潔水基金會的長篇調查中發現“城市廢物焚燒場目前是把汞排放到大氣中的增長得最迅速的來源。焚燒廠排放的汞已經超過工業部門,成為大氣中汞的主要來源,而且在未來5年內可能增加一倍。等正在建造或計畫的焚燒廠建成,在目前所要求的控制技術的情況下,這一來源就將把汞排放量提高大概一倍。除非現在就採取行動,否則在未來幾十年內這種增長將把數以百萬磅計的汞投入生態系統。”當然,汞不會在環境中分解,所以會積累起來。它特別是在食物鏈中會通過一種叫做生物富集的過程積累起來,把更大的比例聚集到處在食物鏈上端的動物身上,例如聚集到我們在江河湖泊中捕獲的魚類身上。
所以,焚燒的主要後果是把一個社區的垃圾以氣體形式轉運到鄰近的社區,穿越州界,進入全世界的大氣層中,而且會在大氣中停留好多年。事實上,我們又發掘出了另一群無可告助的人,我們可以把我們自己的廢物所引起的後果堆在他們身上,而且不會找我們算帳,這就是在未來生活的人類。這基本上依然是“垃圾炮”的處理方式。
但是有毒的空氣污染還不是唯一的問題。焚燒也會造成一種新的固體廢物,在某些方面比我們現在的方法還要壞。固體廢物總量中90%通過焚燒除掉了,然而以灰燼形式留下來的10%卻是高度有毒的,比未經焚燒的大量廢物還遠為有害。燃燒集結了一些最有毒的成份,例如重金屬,這就使找到一個地方來堆放這些灰燼的任務更趨複雜。一個極大數量中的10%依然是一個大數量。
大部分社區甚至不把有毒灰燼看作是有害廢物。而且由於來自各個社團的政治壓力,極力要求找出一個處理垃圾的辦法,國會及環保局一直不願意把燒下的余灰作為有害廢物來看待。原因是,這將使得灰燼的處理工作花錢多得多而且會導致焚燒系統收支的重大變化。市政官員也喜歡焚燒,因為它不再需要一種新的思想方法來處理垃圾。一輛垃圾車就可以把一個街道的垃圾統統運走,再也用不著把垃圾分類或是迴圈利用。用不著再送垃圾場了,倒到焚燒廠就行了。
基本問題繼續存在,那就是我們正在製造大多的垃圾和各式各樣的廢物。只要我們延續這種習慣,我們就將在日益加大的壓力之下採用甚至不安全的處理方法。前紐約州衛生專員布蘭丹·塞克斯頓說得直接了當:“人們可以對這些焚化廠表示不滿,想怎麼表示就怎麼表示。他們可以對此爭論,可以寫信給報館的編輯,但是最後,獲勝的將是垃圾。”
美國的許多社區已經決定,真正的答案是迴圈利用,把過去認為是無用的廢物再次引進商業的流程。而且一些迴圈利用的計畫獲得顯著成功。華盛頓與新澤西兩州實現了高度的迴圈利用率;西雅圖和紐華克,再加上三藩市和聖何塞,名列最佳迴圈利用記錄的城市名單之中。但是許多城市發現廢物再生產的商品常常有一些特徵,這使再生的努力受到挫折。比方說,一些報紙的增刊和許多雜誌都用光面紙,而製造再生紙的機器無法加工這種光面紙。許多塑膠容器添加了一些特殊成分,使得迴圈利用成本太高,工藝太複雜。大部分包裝材料專門為了把產品銷往市場而設計它的用途,從來不想一想它在垃圾場所占的空間或是在燃燒時放入空中的有毒化學物。結果今日迴圈利用的城市廢物比送入焚燒廠的廢物少多了。
此外,為了把廢物(或是某些再生產者把它標為“消費後資源”)重新引入商業軌道,必須得有再生產品的市場。不幸的是,大部分製造商死抱著老一套規矩,購買處女型原材料,既沒有習慣也沒有機器設備來使用再生的原材料,即便再生的原材料便宜得多。他們承認要使用這種材料要經過一段困難的調整時期。此外,政府常常對使用原生材料給予公開的補貼,但是使用再生的代用品就得不到可以相比的鼓勵了。以紙張為例,許多最大的紙張消費者與造紙廠商對林業和林場都進行了大量投資,因此他們討厭使用再生紙,而願意伐掉他們投資了的樹木,收受大量的財稅補貼,從而多取得一份利益。
我就迴圈利用問題在田納西州主持過專題討論會,在華盛頓主持過聽證會。我發現公眾對於廢物再生極為熱心。但是我也發現盡職盡願收集垃圾並把其中有用的可以再生的成分分開的個人與團體極感失望,因為他們找不到這種再生材料的購買者。大部分對這一問題有過經驗的人堅信,需要聯邦立法來調節再生材料與原生材料之間的差別,不鼓勵出售非再生產品和包裝材料,並確保迴圈再生的主張不落空。(這種立法已提交國會。)要使廢物循環行得通,單靠個人的熱心是不夠的。這種體制必須改變,大規模的生產過程必須修正。
我們的思想方法也得改。我們不能只是創造越來越多的廢物並把廢物堆到環境裏,同時假裝認為這沒什麼關係。正如我們所有的最嚴重的環境問題一樣,廢物處理危機產生於我們失去了與自然世界相系的一體感。在自然界,所有的物種都生產廢物,實際上所有的廢物都被“再生”了——不是由物種本身再生,而是由其它生命形式再生的。特別是在廢物之流中的有毒成分,自然而然會被分解孤立,並在緩慢的過程中最終變為無毒的。當然這要求維持各有關物種之間的平衡與互利的關係。任何一個物種跨越了它在這個系統中的界線就會處於危機之中,不再能夠逃脫它的廢物所造成的後果。
在某種意義上,這種自然規則實際上會避免製造“廢物”,因為一個物種的廢物變成另一物種的有用的原材料。我們人類因在數量上和在改變周圍世界的能力上都成長得太強大了,於是,我們創造的廢物在數量上和潛在毒性上都大大超過了自然環境所能吸收和再生的能力範圍。結果,我們不得不尋求有效的方法來迴圈利用我們自己的廢物,而不是依靠其他生命形式來替我們做。這就變成了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國王的永遠的努力。然而更好的辦法是,我們必須首先急劇減少我們造成的廢物。
對消費品需要有一種新的思想方法。人們以為每一種東西都不可避免地損耗、毀壞或被新的改良的東西代替,這種新的改良品註定也會迅速壞掉。對這種看法要提出挑戰,然而卻不容易,因為我們的文明現時所依賴的經濟活動與社會活動都強調不斷消費新的東西。批量生產使千百萬人能夠擁有他們非常希望得到的工業文明的產品。這種發展幾乎被普遍認為是一大進步。確實,這有助於讓數以億計的人民大大提高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然而在這一過程中,這些產品本身變得不僅可為人民獲得,而且有許多變得便宜了,變得“賤”了,它們很容易就被同類產品所取代,而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珍愛、保護和照料。由於每種產品只不過是百萬個同類產品中間的一個,它不再因為它的獨一無二性而受到賞識。由於製造產品的機器完全沒有單獨的工藝特色與創造性,產品也就貶值了,結果,在我們心裏,一些又光又亮又新的東西能夠很快變成我們可以丟掉的東西。
很明顯,我們必須重新考慮用了就扔的心態。這種努力所涉及的也明顯比僅僅尋求機械的解決辦法更多。我漸漸相信,廢物危機就像整個環境危機一樣,好像一面鏡子,我們可以從中更清楚地看到我們自己,使我們更深入地追問,作為個人,作為一種文明,我們是誰,我們要作什麼樣的人。確確實實,廢物危機在某些方面或許最能促使我們來追問這些難答的問題。
例如,如果我們開始把我們使用的東西看作可以亂丟的,我們是否也同樣改變了我們對於他人的看法?批量生產的文明使我們開始採用非個人的、幾乎是工業生產的程式來安排數十億人的教育、就業、住房、溫飽。這樣做的時候,我們是否已經失去了對每個人所具的獨特性的欣賞能力?我們是否已經輕易地放棄了那些需要特殊照顧特殊補救的人?傳統社會尊敬老人,認為他們是性格與智慧的寶庫。然而我們卻都太願意把他們丟到一邊兒去,認為他們是用光了的,不再能生產新的消費品的傢伙。我們批量生產資訊,在這一過程中貶低了通過一生積累下來的智慧,以為只需從淹沒我們文化的資訊浪潮中撇出上面一層重要資料的泡沫就可以取而代之。由於同樣的原因,我們也貶低了教育的重要性,即使口頭上少不了高談闊論教育的意義。教育就是知識的迴圈利用,但由於我們強調大批量資訊的生產和消費,我們不再覺得必須尊重和迴圈利用我們的祖輩所積累所醇化所珍視的知識。
我們偶或還會驚歎另一個人所表現出來的生活經驗,但是那種奇妙感現在似乎很難持久,也許是因為我們已經貶低了關注他人的概念——不論是父母雙雙上班的孩子、久病的父母、被遺棄的配偶、被冷落的朋友和鄰居,還是任何其他人。貶低對個人的欣賞,其中最可怕的例子之一是街頭流浪者中出現的一個新類別。他們叫做“丟出去的孩子”。這些孩子被丟出家庭,原因是太難管教,或是他們的父母或單親沒有富餘的時間來應付孩子的特殊需要。於是每隔不久我們就會讀到一條報告,說是一個新生的嬰兒被丟在垃圾桶裏。為什麼呢?因為孩子的媽媽養活不了或是得不到社會的幫助與同情。把孩子丟掉,沒有什麼比這更說明了我強烈的信念:各種形式的污染中最可怕的就是把生命當成廢物。
從定義上來說,一個廢物生命就是對人類社會沒有價值的生命。同樣地,要是我們把自己也看成是與地球沒有什麼關係的,那我們也就很容易把地球貶值。這兩個問題——浪費生命與浪費地球是密切相關的,因為除非我們看到一切生命都是寶貴的,否則我們就將繼續貶低人類社會和自然世界。想一想1990年紐約市一個8歲的流浪男童所說的話吧:“我們的小寶貝兒死了,我們開始坐在窗邊。我們坐啊,坐啊,身上都裹著舊襯衫,靜靜地看鴿子。那只鴿子飛得可真快,動得真好看。一隻真正漂亮的飛鴿。她張開嘴吸進了風。我跟我(四歲的)弟弟,把麵包渣撒出去,我們等,坐著等,就在窗臺下面,她似乎連我們都沒看見,我們就把窗戶砰的一聲關上了。她被擠住了,一隻眼睜著。她沒有馬上死,我們在爐子上燒開的熱水鍋裏把她涮啊、涮啊。我們要看看她怎樣像我們的小寶貝兒那樣慢慢地死去。”
如果我們不覺得自己和社會中那些浪費掉了的生命有什麼關系,那麼,我們自己又是誰呢?我們過去曾在一個比我們自己更廣大的自然背景中理解生活,若到頭來,我們失去了這個背景,社會感也就消失了,所屬感消散了,生命的意義本身也從我們手中滑跑了。
相信我們自己與地球無關,這意味著根本不知道我們是怎樣契合在自然界的生命迴圈之中的,根本不明白影響我們並反過來受我們影響的自然變化過程。它意味著我們試圖只以自己為指南來制定文明的航線。難怪我們迷路了,我們糊塗了。難怪這麼多的人覺得他們的生命浪費掉了。我們所屬的物種過去在錯綜複雜相互依賴的生命之網中曾經發展壯大,然而我們卻選擇離開這座生命的花園。除非我們找到一種方法來急劇改變我們的文明,來急劇改變我們關於人類和地球關係的思想方法,否則,我們的子孫繼承的將是一片撒滿垃圾的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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