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道」? *釋惟覺*和尚開示
佛法講福慧雙修,講以「悲智願行」來建設道場、普度眾生,這些都是修福報。除了修福報以外,更要了解「道」在那裏,如果不了解什麼是「道」?「道」在那裏?修行不易有所成就。
佛法上的「成就」就是要悟道。不只是佛法講「道」,中國儒家的孔子、道家的老子、莊子也講「道」,四書、五經都是在談論「道」,其他的宗教也講「道」。天下至高、至上、至真的真理只有一個——就是我們當下這念心;這念心悟了就是道,迷了就是眾生,起了邪見就成魔。這念心就是法界;這念心起貪瞋癡、造殺盜淫、造種種惡業,佛法界、淨土法界、真如法界、菩提涅槃法界就變成地獄、畜生、餓鬼的法界,所以十法界都不離這念心,這念心是最重要的。
古德說:「不逢出世明師,枉服大乘良藥。」要修出世法,還要有明師指點,才能走得正確,才不會繞遠路,乃至於走錯路。所以修行首先要有正知見。《六祖壇經》裏講:「正見名出世,邪見名世間。」一般人認為淨土是出世,我們居住的這個地方是世間;也有人認為成道、證果是出世,凡夫階段是世間;這是在事上、在果位上來講。而要想有果必須先有因,有因才有果,有正因才有正果,所謂「因地不真,果招紆曲」。如果沒有智慧,就會「非因計因,非果計果」;不是出世的因,自己卻認為是出世的因。要想出三界家、出無明家,關鍵就在這念心,這念心是正見,就是出世;這念心是邪見,就是世間。所以出世是在這念心上契悟,從心意識來轉識成智。
佛法是最高的智慧,沒有悟到這念心,就像是挑了千斤重擔一樣;而悟了這念心的人,卻是四兩撥千斤。開悟的古德說:「深深撥,有些子;平生事,只如此。」回光返照就是深深撥,提個念頭「誰?」這一照就是深深撥,看看這念心有些什麼?這念心具足無量無邊的空間,包含了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佛法觀世間如一微塵,這個微塵不是在外面,就是在當下這念心當中,這念心具足了無量無邊的功德。釋迦牟尼佛說法四十九年、談經三百餘會,都離不開當下這念心;開悟,也是悟這念心,所謂「不起凡夫染污心,必成寂靜菩提果」,一切都是現成的,不假絲毫造作。
「道」,可分為悟道、修道、成道三種層次。悟道只是找到路頭,找到路頭以後就要去走這條路,所以悟了這個道理以後還要修道。沒有悟道之前,每天誦經、持咒、禮佛、懺悔,這是修加行。現在明白「道」就是我們當下這念心,每日依此不夾雜、不間斷地用功,只要能夠站得住、站得長,一定能有所契悟;能有很深的體悟,這一生就不會退失菩提心。
世界上有福報的人不少,但是有福報還要有智慧,否則缺乏智慧,把錢用在吃喝玩樂、花天酒地,就造了惡業,如果還不覺悟,繼續造惡業,就成了惡性循環。佛法中所講的智慧與知識不同,知識是學來的。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為學日益」,不學習就沒辦法增加知識,古人說:「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不斷的學習才能增加知識,所以學習知識是個加號。「為道日損」,損是減號,修道就是把我執去掉,把心裏的垃圾化掉,把心裏的貪、瞋、癡、慢、疑、邪見捨掉,也就是七覺支當中的「捨覺支」;自己檢討、反省看看,平時有那些放不下的,都要把它捨掉;捨有為法,取無為法;捨邪見,取正見。我們看佛經、背佛經的目的,就是為了體悟佛法的道理而運用於日常,所以薰習這些道理,也是學習,也是修道,最重要的是能夠運用佛法於修行當中。
要想修道,先得悟道。道不是修出來的,如果是修出來的就是有成,有成就有壞;修出來的就是有得,有得就必有失;就等於我們修建房子一樣,修建好了是成,將來也一定會壞掉,只是時間早晚而已。道就是我們本具的這念心!《六祖壇經》講:「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道」就是覺悟的心、清淨的心、平等的心、不動的心。六祖大師悟到這念心後,說:「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自性就是道,自性就是自己的本心,自性本來就是清淨的。所以,先要在理上了解;雖然現在沒有悟,但是對於心性的道理是百分之百的相信,也就是悟了。
大家要相信每一個人都有佛性,釋迦牟尼佛夜睹明星,大徹大悟後講:「奇哉!奇哉!一切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證得。」一切眾生都有如來智慧德相,這就是佛性本具。儒家《大學》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明明德」就是在於明白我們本具的性德;《中庸》講:「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天命之謂性」,天命就是指法爾如是,就是諸位聽法的這念心就是本性,這念心是本具的。「率性之謂道」,率性就是《圓覺經》所講的「隨順覺性」,行、住、坐、臥要清楚、明白、作主,只起善念,不起惡念,這就是隨順覺性。這念心無論是在順境、逆境,在白天、晚上,都不迷惑,這就是「道」。「修道之謂教」,明白道理以後,朝著這個方向去努力就是修道。佛說八萬四千個法門是屬於「教」,儒家說「禮儀三百,威儀三千」,這也是「教」。這些道理都要了解,不能迷迷糊糊、籠統帶過,因為不了解道理,就沒有信心。人云亦云,莫衷一是,就會退失菩提心。
這裏所說的「道」,不是聲聞道、緣覺道,也不是邪道、小道,是「中道」;是不可思、不可議的這念心,是最高的道,是無上大道、無上菩提心。《中庸》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心如果有喜、怒、哀、樂,道就不現前,好像太陽被雲所遮蔽;內心的喜、怒、哀、樂,外面的財、色、名、食、睡、色、聲、香、味、觸,這些都是遮道的浮雲。儒家所講的「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與《六祖壇經》講「不思善、不思惡,即是明上座的本來面目」,所指的都是一個,就是每個人的本心本性。
人的起心動念除了善念、惡念,還有既不是善、也不是惡的無記念頭,只要念頭一動,平靜心就沒有了;就好像水起了波浪,鏡子蒙上灰塵。佛法是有層次的,這念心如如不動,任何法都不執著,就是最高的境界。《金剛經》講得很清楚:「法尚應捨,何況非法?」這念心最後連法也要捨掉,不執著法,才能達到最高的境界。誦《金剛經》很好,最後《金剛經》也要放下;念佛很好,佛也要放下;因為念佛、誦經、修善都是方便,目的是要明白至道、最高的道。
修行、學佛,先要知道佛在那裏?佛不是在西方、也不是在天上,佛就是我們的靈知靈覺,佛就是靈明妙覺的這念心,我們的覺性就是佛。這念心迷失了,佛也就不現前;覺性不現前,自性功德也就無法彰顯。
這些道理,在儒家與佛教都是相同的。《尚書‧大禹謨》裏講:「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道是微細、難見,平時心浮氣躁,其道不現,佛性就變成眾生性了。現在我們知道心要精、要一,才能彰顯本具的自性功德,然而要怎麼樣「精」、「一」呢?就是透過反省、檢討,去除心當中的垃圾,也就是老子所講的「為道日損」。不斷地放下貪、瞋、癡等煩惱,最後達到金剛喻定,破無始無明,化掉最後的無明煩惱。有這種觀念就是正知見,否則就是不正。
但是,所有的言說都是為了方便大眾了解。所以,講出來的「道」,只是一種形容詞,因為沒有這個方便,大家不容易懂,所以要「善開方便門」。《老子》也講:「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所以,可道、可名的都是方便,都是假名、假相、假有,「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們所看到的也都是假名、假相、假有,不是實在的。以「佛」這個名相來講,如果沒有「魔」,則「佛」也不成立;如果沒有在家的「俗」,則出家的「僧」也不能成立;所以,佛、魔、僧、俗都是假名。又譬如說「明、暗」,這也是假名,電燈關上是暗,打開電燈就是明,所以明、暗並非真實;因暗而為明,因明而顯暗。世間上所有的相對法,都是虛妄不實,都是假名、假相、假有。佛法中講「三假」,有相續假、因成假、相待假;「觀」是思惟,藉由「三假觀」來破除自己的執著。
道要靠自己契悟,是不可說、不可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從這個角度來看,與老子所講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都是同一個道理,都是講這念心。說明這些道理是為了使大家都能了解,道理了解了,才能有信心。
「心即是佛,心即是道」,這個心是指清淨心、覺悟心、清楚明白的心,不需要另外再向外去求。雖說是「心即是佛,心即是道」,可是清淨心、覺悟心、清楚明白的心不容易現前,所以佛就建立八萬四千個法門,目的就在幫助大眾明悟這念心。所謂「由事顯理,以名昭德」,沒有名則德不顯。譬如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的意義是指我們的本心本性,裏面具足無量壽、無量光及通達一切的智慧,用這句佛號來顯出自性的性德,一旦性德彰顯出來,名也就銷歸自性了。所以「念佛有一個自性佛」,明白了自性佛,就能了知所念的佛號及念佛之人都是假名,達到能所俱亡。「誦經有一卷無字經」,開悟了,就知道自己的本心本性裏面有一部經,這部經包羅萬象、什麼都有。再者,「以名昭德,因相顯性」,由相來顯出我們的覺性、顯出我們的佛性、顯出我們的本心本性,所以名和相都不能離開世間。
《六祖壇經》講:「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一定要清楚明白什麼是道,否則盲修瞎練、東找西找,永遠也找不到的。道是什麼?平常心就是道。平常心時時刻刻現前,這就是修道,修行就是要落實在日常生活上。所以禪宗道場裏有禪堂,要坐長香,這是「由事顯理」;雖然道不在坐臥,但是不靜坐,僅僅是知道道的本體沒有坐、沒有臥、沒有形相的道理而已,所以仍需藉由打坐使性德現前。
「道可道,非常道」,能夠說出來的道都是方便。「名可名,非常名」,所有的名都是假名,時時刻刻都會變化。「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很多人把天地解釋成外面的天地,其實「天地」是指我們這念心,這念心不起心、不動念,天地就全都歸於這念心,它是無始無終。「有名萬物之母」,心裏只要起一個念頭,這個世界就開始了,所謂「一念不覺生三細」;所以古德云:「一切法無不從此法界流,一切法無不還歸此法界。」此法界,就是指這念心;一切法無不從此法界流是心之「用」,現在要返本還原,歸於心之「體」。一念不生就是返本還原,只要站得住、站得長,十方世界都在這念心當中。
《唯識》講:「六根、六塵、六識」,就是把我們這個心慢慢來分析,分析六根、六塵、六識,加起來就是我們這個世界。要想脫離這個世界、要想轉化這個世界成淨土,必須先契悟自己的覺性;契悟自己的覺性以後,漸漸心清淨了,心清淨則六根清淨,六根清淨則六塵清淨,六塵清淨則六識清淨,六識都清淨了,十八界就清淨,十八界清淨,則整個佛土就清淨,所以通通都要歸還於這念心,這念心就是無上菩提妙明真心。
老子還講:「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老子看這個世界,一個是有、一個是無;無是真空,有是妙有,都是指這念心。這念心一念不生,站得住、站得長,就能妙用無窮;所以說「真空不空就是妙有,妙有非有就是真空」,怎麼說呢?你說這念心是空,可是這念心能做事、又有技能、又有智慧,這就是妙有。「妙有非有」,心裏所有的這些知識、技能也都是無相的,但是要用就有,用後還是歸於真空的這念心。從這個角度來看,老子的道和佛法是相通的。「常無」,這念空性、覺性要經常存在,覺性裏面什麼都沒有,這就是「實際理地,一法不立」。「以觀其妙」,這裏面有無窮盡的奧妙。
「常有,以觀其徼」,這念心是真空,當中沒有出世法、也沒有世間法,但在真空中能生妙有、假有。雖然知道世間相是假有,但是行菩薩道是不離開假有,所以要經常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天、念施,悲憫一切眾生,念了以後還要歸於無念,還要檢討反省、覺察、覺照、重慮緣真,這些就是「常有,以觀其徼」,要觀察到很微細之處。「此兩者,同出而異名」,空、有都源自於中道實相,中道實相也就是心的本體、真如法身。
道家所解釋的道,與佛法的緣覺之道相同。人有貪心、欲愛、色愛及無明,老子講:「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五色是指青、黃、赤、白、黑,佛法講「色」是塵,是塵勞境界;因為外面的色是一種刺激作用,刺激我們的眼根,眼根慢慢麻痺,最後失去作用,靈性糊塗了,人就會想打瞌睡。現在社會上充滿了燈紅酒綠、五光十色,常常參加這種場合就會迷失本心。「五色令人目盲」,五色代表社會上的五光十色,會讓人的心眼瞎了,盲目追求外在的奢靡與刺激,雖然有肉眼,卻也看不清自己、看不見真實的狀況,成了有眼不見的瞎子。老子也很明白這個情形,所以說「五色令人目盲」。
「五音令人耳聾」,「宮、商、角、徵、羽」是過去儒家所說的五音,沉迷在聲韻的享受當中,其他的就聽若未聞了。也就是說貪著糜糜之音,會令自己心智麻痺,聽不見真實的道理。
「五味令人口爽」,一般人對於酸、甜、苦、辣、鹹都有特別的喜好,貪於口味。「爽」是指差錯、失誤,所謂「病從口入」,貪著五味,口就有毛病,漸漸味覺遲鈍,口味愈來愈重,乃至於因為貪著五味而衍生種種問題。這些是告訴我們,對於外面的色、聲、香、味、觸、法都不要貪著,貪著這些,會使自己的心不清淨;心不清淨,六根就不清淨。
所以道就在平常。禪宗講:「兩眼內視,兩耳內聽」,與儒家所說的:「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有異曲同工之妙。要了脫生死,就要找到用功的方法,不要走錯了門道。
老子又說:「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過去騎馬、打獵是官宦世家的娛樂,現在雖然沒有這些,可是有飆車、賽車、乃至於激烈的拳賽、摔角、玩股票、賭六合彩、貪愛金銀財寶……貪愛就是心在馳騁;種種的刺激使自己心神不寧、心無法安定,所以說「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
「難得之貨,令人行妨」,難得的珍寶,人見人愛,得不到就去偷、去搶,乃至於綁票、勒索;「令人行妨」,種種不正當的手段就是妨礙正道、使人敗德,毀了一生的前途;如果是正正當當的經營,也不難富甲一方。
「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為腹」是以德養己,「為目」是以物役己;所以要「去彼」,慢慢淡化、遠離外在的色、聲、香、味、觸。「取此」,要保持正念,保持寧靜的心。由此可見,道家的說法和佛法無異,這證明「道」就是我們這念心,不要另外去求道,要反求諸己,淨化自己這念心。佛法中戒、定、慧三無漏學,目的都在淨化我們這念心。明白這些道理以後,自己的修行就落實了。
悟了道才明白道不離本心,清淨心就是道,無住心就是道,無染著心就是道,平等心就是道,真空心、妙有心就是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是道。明白以後,在生活當中,時時刻刻都堅住正念,這就是修道位;最後「頓悟自心,直了成佛」,就是成道、證果了。佛法裏的聲聞、緣覺、菩薩、佛,都屬於證道位。希望每一位要有信心,依此道理持之以恆地用功,就能有所成就。
「達磨祖師法要」裡面有一段將心性的道理說明得很清楚,「亦不睹惡而生嫌,亦不觀善而勤措。亦不捨智而近愚,亦不拋迷而就悟。達大道兮過量,通佛心兮出度。不與凡聖同躔,超然名之曰祖。」這與《六祖壇經》所說的:「不思善,不思惡」是同樣的道理,也就是說這念心要與無為法、與大道相應。
一般人都厭惡、欣善,認為這就是道,事實上這與真正的道還有一段距離。我們所追求的是最高的無上道,所謂「無上菩提、妙明真心」,這是指絕對的心、超脫善惡的心、無為法的心。《金剛經》講:「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也就是諸佛所講的不可說、不可思、不可議的這念心,大家要了解的是這一念心。
所謂「不睹惡而生嫌」,看到人家做壞事,行殺、盜、淫,一般人是嫉惡如仇,修行人是「不睹惡而生嫌」;因為有人是為財殺、有人是為報仇、為情愛而殺,有人因為沒有飯吃、活不下去而自殺,無論是什麼原因都有它的因緣果報,所以不要心生嫌棄。
「不觀善而勤措」,一般人看到別人做好事就會認為:這個人是好人、是善人。其實不一定,有些人行善是為了沽名釣譽,此即偽善;只要心裡存有任何為自己打算的成分,都不算是真實的善。所以「不觀善而勤措」,不必手忙腳亂的跟進,因為它不一定是真善,但我們也不要去障礙他。如果是口善、身善,心不善,就不是真善;如果是惡口、罵人、打人,但是心沒有惡念,這是口惡、身惡,心不惡,非真惡。要用般若智慧徹底觀察,才能了解何謂「善與惡」,所以說:「不睹惡而生嫌,不觀善而勤措。」
「不捨智而近愚」,現在選擇學佛吃素、修善持戒,是很有智慧的;如果覺得持守五戒,日子很清淡、無聊,想要喝酒、吃肉,乃至於去做一些等而下之的事,這就是「捨智而近愚」,就退失菩提心了。「不拋迷而就悟」,不要認為自己是在迷的凡夫,而想求大徹大悟。《六祖壇經》云:「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離開這念心另外去求開悟,就如同「日中求影」,是求不到的;這念心不迷就是道,做任何事情都了了分明、處處作主,這就是道。
「達大道兮過量,通佛心兮出度」,「過量」,過是超過,量是用工具去測量其長短、重量等,「度」是指度量衡,這些都是計量。真正的大道就是這個無為心、無住心、菩提心,就是不可思、不可議的這念心;真正的大道是超越一切計量、超越一切分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過量」就是不去分析這是聲聞道、緣覺道或菩薩道,也不去衡量這是善、這是惡、這是世間、這是出世間……當下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就是道。
「不與凡聖同躔,超然名之曰祖」;不因為自己現在是凡夫而看輕自己,也不認為自己是聖人,因為凡與聖都是落入兩邊,不是在凡位、就是在聖位,凡聖是屬於相對,不是絕對,這念心落入兩邊,就是與凡聖同躔。由字義解釋,「躔」就是腳踏在地,「不與凡聖同躔」就是不與凡聖同步。譬如孔子的弟子們,「孔步亦步,孔趨亦趨」,這就如同佛法所講的「以佛心為己心,以佛行為己行」,跟著佛菩薩走,一步一腳印,這是同樣的意思。但是,如果悟到菩提心就不是如此,因為這念心是超然、無住的,「有佛處亦不住,無佛處急走過」,有也不住、無也不住,就是不與凡聖同躔、不與凡聖同步。這條心路是超然、無為的,所以說「超然名之曰祖」,這是心法,大眾要在這念心上去了解。
《四十二章經》第二十七章也講到「道」:「夫為道者,猶木在水,尋流而行。不觸兩岸,不為人取,不為鬼神所遮,不為洄流所住,亦不腐敗,吾保此木決定入海。學道之人,不為情欲所惑,不為眾邪所嬈,精進無為,吾保此人必得道矣。」修道行者要持之以恆,這個就是正知見。知見如果不正就會南轅北轍,跑得愈快反而愈容易喪失法身慧命。所以,對於「道」的知見一定要確立。禪宗祖師說:「只貴汝知見,不貴汝行履。」修行、學佛一定要有正知正見。
「夫為道者」的道,就是指這念心。清淨心、無為心、菩提心、無染著心、無住心,這種心境就是道。要想達到這個境界,「猶木在水」,猶如木頭從江河的上游藉著水的力量把它運送到海邊,然後運載到世界各地做種種用途。木頭在江河當中「尋流而行」,從上游經過中游、下游,目的地是海口。在水流當中要想達到目的地,木頭必須不觸兩岸,如果碰觸到左岸或是右岸都會停擺,很難到達海口。「不觸兩岸」就是不落兩邊,譬如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偏左、偏右、偏上、偏下,種種不正確的知見使這個社會漸漸已走入極端,就像儒家孔子所說的:「智者過之,愚者不及。」自認聰明的人過於精打細算,把別人的生命財產都算計進去,這是算計過頭了,不應該這樣;相反的,愚痴的人坐著等待,乃至於漫無目的,這也不對,這兩種人都住到兩邊、住到兩岸,不能到達目的地。
「不為人取」,尋流而行的木頭不只是不觸兩岸,必須還得不被人強佔,不為他人所欺騙。「不為鬼神所遮」,社會上有些人信仰鬼神,這就是「為鬼神所遮」,這是外面的鬼神;自心當中也有鬼神,心裡的無明、煩惱就是鬼神。一個是外面的鬼神,一個是自心的鬼神,所以說「內神通外鬼」,修行人要「不為鬼神所遮」。「不為洄流所住,亦不腐敗」,自己不要退失菩提心、不要停頓,不要懈怠、墮落;懈怠、墮落就是被洄流所阻礙、住在洄流上,心裡起種種謬見、或是言行偏頗、或是行為不檢,漸漸就腐敗,不能得道。如果不觸兩岸、不為人取、不為鬼神所遮、不為洄流所住、亦不腐敗,這些條件都具備了,「吾保此木決定入海」,河流當中的這個木頭一定能從上游尋流而往,最後到達目的地。
「學道之人,不為情欲所惑,不為眾邪所嬈,精進無為,吾保此人必得道矣。」道是現成的,就是自己本具的這念心。這念心要平靜,不被欲愛、色愛、七情六欲所迷惑,不被世界上的邪知邪見困擾,經常檢討、反省,保持覺性、堅住正念,這就是精進無為,如此不間斷的用功,一定可以成正覺、得解脫。
前一段是講悟道,悟道之後,就要修道。《四十二章經》第三十四章講「處中得道」,就是說明修行的事與理。除了佛法講到悟道、修道,儒家也有諸多的闡釋,現在舉王陽明的「四句教」來再次的說明。儒家學者王陽明被貶官到龍場驛的時候,發奮用功修行,悟道之後說了四句話:「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第一句說明道的本體。達磨祖師說:「不睹惡而生嫌,不觀善而勤措」,這就是大道。《六祖壇經》講:「不思善,不思惡」、「前念不生,後念不滅」,善念不起、惡念不生,心一念不生的時候就是體,稱為心之體。不思善、不思惡,並不是說不要善、不要惡,而是指善惡未生時的這念心才是心的本體。這個心起了念頭,無論是善念、惡念,都是心水當中所起的波浪,一個念頭就是一個波浪,一個波浪就是一個生滅,所以「無善無惡」的這念心才是不生不滅的本體。
佛法常講,這念心有體、相、用三大。這念心念念分明、處處作主、一念不生,這就是體。時刻安住在這念心的本體上用功就是返本還源,大眾坐長香、打禪七,這都是在體上用功。無善無惡的這個心之體,超越世間的一切相對境界,時間、空間、善惡、明暗、美醜、高低、內外、遠近……這些就是相對境界,念頭一旦落入相對境界,心就不能與道相應。
「有善有惡意之動」,起心動念即是心在作用,心有善用、有惡用、有淨用,眾生不覺,起貪瞋痴、造殺盜淫,這是惡用;僧眾結夏安居,修戒、修定、修慧、建設道場、普度眾生,這就是善用、淨用。「相」是什麼?這念心作惡,就會招感地獄、畜生、餓鬼的「惡相」;這念心作善、修六波羅蜜,將來就是生淨土的「善相」。所以這個心有體、有相、有用,心的本體是無相。
「知善知惡是良知」,良知就是覺性,知道自己現在這個心是起善念、起惡念,知道自己現在口是講佛法、還是在戲論,知道身體在動、還是在靜,是在做善事、還是在為惡?能知的這念心就是覺性。打坐時,覺性一定要存在,良知要時時都存在。
「為善去惡是格物」,「物」是指一般人的物欲,也就是佛法中講的五欲。當初王陽明在龍場驛參究到仕途險惡,官路不通;唯有學聖、學賢可以超凡入聖,是修道的根本。於是他選擇《大學》的格物之道為入手處。格物有兩種解釋,一種是研究宇宙萬事萬物,這屬於科學方面;一種是檢討、反省,除去心當中的欲望,這種「格物」屬於哲學範圍,也屬於人生的範疇,王陽明就從格除心當中的欲望開始修道。
《大學》說明「內聖外王」之理,「內聖」是淨心、定心、明心,「外王」是齊家、治國、平天下。《大學》講:「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明明德於天下」,就是想要使世界太平,使人間成為大同世界、淨土世界,這是一種希望,要達到這個希望,必須依循《大學》上所講的次第。「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想要使世界太平、世界大同,首先要把自己的國家治理得國富民強、國泰民安。要想把國家治理好,先要把家庭治理好;家庭的範圍比國家小得多,如果連持家的智慧與德行都沒有,家庭不和合,怎麼有能力治理好國家呢?所以說「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先要把家裡治好。
要把家治理好也不容易,必須要先自己修身。如果做父母的吃、喝、玩、樂、賭博,子女每天耳濡目染,也容易養成吃、喝、玩、樂、賭博的習慣,所以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佛法講身教、言教、以身作則,就是自己先要修身。要想修身,先要健全自己的人格;健全自己的人格,首先要「正心」,心要端正、不偏左、不偏右、正大光明。「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要想端正自心,先要使意念真實無妄;要想使意念真實無妄,先要端正知見。佛法講八正道、三法印、一法印、因緣果報、人人都有佛性,講要成為聖者、智者、覺者,這就是知見。儒家講倫理道德,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常,這就是知見;如果連這些知見都沒有,就無法修身、正心。
如何淨化知見、端正知見呢?「致知在格物。」格物,即是把心裡的垃圾除掉,就能化腐朽為神奇;澄清當下這念心就是格物。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很多欲望,所謂「財色名食睡,地獄五條根」,財色名食睡就是五欲,儒家的格除物欲和佛法的知見非常接近。透過反省、檢討,就能格除心當中的物欲。
《大學》裡面講三綱領、八條目,「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這是三綱領;八條目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八個方向是一貫的系統,這是儒家修行「內聖外王」之道。
所以王陽明是綜合佛法的思想與儒家、道家的思想,「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良知就是指我們的覺性。王陽明的這幾句話裡說明心的體和用,非常有價值、非常有意義,大家可以作為修行的參考。
明白這些道理,修行已經找到一條路,不思善、不思惡的這念心要站得住、站得長,這就是一個入處;找到入處,就要開始用功了,用功也有層次上的差別,所以接下來講「九住心」。
這念心從開始悟道一直到圓滿,當中有九個過程,在《瑜伽師地論》是講「九住心」;淨土宗講「九品蓮花」,把這念心分成九個層次;禪宗是用「初關、重關、生死牢關」來說明;小乘聲聞道是用「初果、二果、三果、四果」、「初果向、二果向、三果向、四果向」來說明,這些道理都是相通的,只是說法不一樣。打坐雖然不落階級,但是要了解「九住心」,看看自己這個心是哪一個層次。
九住心第一個是「內住」,平時我們的兩眼、兩耳是向外攀緣、住在外面,住在外面就是煩惱、就是生死;現在要把心收回來,要攝心內住。什麼是「內住」?這念心清清楚楚、了了分明,這就是內住;念佛、修數息觀、參禪、參話頭、修觀行、持咒、誦經……這都是內住。念佛是用佛號攝心,參話頭這念心是住在話頭那裡,修中道實相觀雖然沒講內外,還是有內住,只是不執著而已,方法不同,道理是一樣的。
第二、「等住」,也就是「續住」。繼續不斷地內住,心一跑掉了就用種種方法——譬如說參話頭、修數息、觀行,把這念心收回來,繼續不斷地用功,綿綿密密、不夾雜、不間斷,這是等住,也就是續住。
第三、「安住」,續住久了以後,心自然就安穩下來,修數息就安住在數息上,修觀行安住在觀行上,參話頭就安住在參話頭上,修中道實相觀安住在中道實相,都是一樣的。
第四、「近住」,這念心由安住慢慢的不散亂、不顛倒,與定慧不二的心很接近,但是還沒有到達,這時候可能會有輕安的現象。
第五、「調順」,調是調治,順是順應覺性、定力和智慧。「近住」以後,如果這念心散亂了就要「調順」。
第六、「寂靜」。
第七、「最極寂靜」,心調順好了,漸漸到達一個很清淨的寂靜境界,這時候不要得少為足,繼續寂靜、再寂靜,到達「最極寂靜」。
第八、「專注一趣」,到了這個階段,心已經是安住在定慧上,這時候就要專注在斷煩惱。檢討看看自己哪一個煩惱最重?把自己最重的煩惱提出來修理、對治。舉例來說,檢討、反省以後,發現自己男女欲愛這個煩惱最重、最放不下,所以就專注的修理這個欲愛心。問問自己:我貪愛她(他)什麼?她(他)的身材、聲音、外貌?用「九孔流不淨」的方法一樣一樣地分析,分析到最後,明白這個色身是臭穢不淨的皮囊,有什麼好貪戀的呢?這就是「專注一趣」,專注在一個境界上去思惟、轉識成智。
第九、「等持」。「專注一趣」這個境界是專門對治自己的妄想和煩惱,心還是在相對當中,是有能、有所,有能觀之心、所觀之境。對治以後還是要歸於「能所一如」,能所一如就是「等持」,定慧等持、如如不動、了了常知。「九住心」應用的範圍非常廣泛,修行到了一個階段,可以用九住心檢驗自己。
這次藉結夏因緣,跟大眾講解「道」、「悟道」、「修道」。在修行的過程當中,道理要確實明白,不能迷惑。這念心的心境是層次分明的,是最實在的「心路歷程」。 ──民國九十三年度結夏開示(2004年)
釋惟覺老和尚 (1928年10 月 8 日-2016年 4 月 8 日), 四川省營山縣人,臺灣佛教禪宗大師,中台禪寺創建者,其所創的中台禪寺被認為是臺灣著名的佛教四大名山(佛光山、中台禪寺、法鼓山、慈濟基金會)之一,也是倡議發起首屆“世界佛教論壇”的八大高僧之一。曾在晉德中學(現營山中學)讀初中 ,15歲時辭別故鄉,到香港華僑工商學院學習,後入伍於1949年去臺灣 。于1963 年秋在基隆十方大覺寺 ,依靈泉長老座下披剃出家,字行大小知安,法名惟覺。在臺北縣萬里鄉山中,閉關茅棚十餘年。後應大眾懇請弘化利眾,始出草寮,辟建靈泉寺。隨著皈依的四眾弟子人數驟增,為了安僧度眾,乃創建中台禪寺 ,於2001年 9月1 日落成啟用,以“佛法五化──學術化、教育化、藝術化、科學化、生活化”為弘揚佛法的方向;廣傳禪宗心法,積極推動禪修教育。創建靈泉寺、中台佛教學院、中台禪寺、 普台國民小學、 普台高級中學、 中臺山博物館,以及中台禪寺海內外一百零八家分院精舍。
2016年4月8日,臺灣中台禪寺開山方丈釋惟覺圓寂,享壽89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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