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修菁華─“話頭.公案.機鋒.轉語” *釋聖嚴*法師開示
問:什麼是話頭禪?它如何與大疑情有關?
答:「話頭」就是你追問自己一個問題作為修行的一種方法。「話」是語言,「頭」是根源。當我們應用話頭修行,就是嘗試要找出在還未用到話或文字,或符號的描述之前「那是什麼?。在開始修行時,是沒有疑情可言的,只有在你很好地掌握這個修行方法,你才能產生疑情;當你的修行越來越有力時,便會成為大疑情了。在這種情況下,你就不會意識到你的身體、世界或一切;只有一樣東西存在,即是問題——大疑情。當人們有了真正的大疑情,假如他們又是利根者,那麼不論是否有師父在旁指導,他們都可能獲得開悟;但對於那些鈍根的人,必須有明師指導,否則他們甚至可能掉入魔境。
大疑情之可能生起,只有當這話頭所問的問題對他們是重要的,而且他們也很認真去修行話頭。對於那些不認真,不熱切於追尋生死問題或什麼是本來生命之答 案的人,假如他又自以為他的生活過得很好,而且也沒有真正理會到他未生前是什麼,或者他死後將成為什麼,對於這種人,不論他們如何嘗試追問那些話頭的問題,如「我是誰?」他們也很可能不會產生疑情,因為這個問題對他並不重要。古話說:「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所以在你未聞悟之前,你必須要修行到你基本上已放下了一切執著的程度,不妨說:「一絲不掛,也即是完全赤裸。但實際上,即使一個人已完全赤裸了,還是會有很多東西在他內心裡,一個人必須修到沒有任何一物存在於內心,他才能用話頭修行得力。
問:一個人需要用語言來問問題嗎?文字可能會導致機械化的重複。
答:肯定的,你需要應用語言。如果你不用語言來問問題,你只是坐在那邊,睜大著眼睛,並不能產生疑情。我們必須掌握住一些東西,以便發揮我們的力量,而話頭便是我們所要把握的東西。如果我們沒有東西掌握住,那麼便無法集中我們的心,於是疑情便沒有生起的基礎。比如說:話頭正像籃子裡一條很長又糾纏著的線,而你並不知道它有多長。你握住線的一頭,嘗試得到它的另一端,希望知道那是什麼。你做什麼呢?你不斷地拉著那條線。在線的另一端,有一個彈簧發條,因此要得到另一頭,你必須繼續不斷地拉它,即使是你只停息一會兒,也不能放下你握住的線,否則它又將全部被拉回去了。你必須發揮你的力量,不放棄,不斷地拉,你不可以失去信心或洩氣,也不可追問:為什麼我還未見到線的另一端?你唯有繼續不斷地拉、拉、拉。終於你得到了線的另一端,而你發現,原來並沒有東西在那邊。
這看起來似乎是愚蠢的。開始並沒有東西在那邊,你發現線的一端,並不斷地拉,直到你獲得另一頭,又發現那邊也沒有東西。為什麼要拉它呢?這不是愚蠢, 這個過程便是方法。在你未通過這個過程,在你未採用這個方法時,你的內心是混亂的,你的智慧尚未顯露,但經過這個過程後,你的智慧便顯發了。
問:我們可以完全不用話頭來參禪嗎?畢竟在印度並沒有人聽過話頭這個名詞。從菩提達摩到六祖,甚至七祖,人們也不知道什麼是話頭。為什麼直到宋朝時,話頭的方法才被提倡?如果我們現在也不用任何話頭修行,可以嗎?
答:可能自從宋朝以來修行人的心較為散漫,他們有很多的意見和觀念,若不應用話頭,便會非常困難。
給你一個話頭去修或參,正如以針線把你的嘴巴縫起來,使你不能夠開口說話,這時有一個人從你的背後打你,問你:「你叫什麼名字?」你要喊出來,想說話,但你不能開口。應用話頭就是阻擋住、關閉你的口,並且連你的心也被密封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你找出所問的答案,可能就有一個不同的情景出現了。
在我主持的禪七中,只讓少數的修行者參話頭。然而,當一個人的修持到達妄念稀少或念頭集中時,給他一個話頭,以便觀察他能否從參話頭而產生疑情。在某次禪七中,我教一位禪者參話頭。在開始時,他並不是真正在參話頭,而更確切的說,他是在念話頭。經過一段時間的修行,他才進入「問」話頭的階段,但每一次他問時,他便從容地自己回答自己,所以每個問題後面隨著一個答案。這個人與那些沒有用過話頭的人,完全相同不會產生疑情。
另一女禪者也參話頭,她靜坐在座墊上,忽然間她對我喊道:「你只是在講廢話,十足的廢話!」我說:「你怎麼可以那樣說呢?」她繼續指責我欺騙大家。看來她似乎得到了一些東西。我便問她:「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本來她可以回答「是女人」。但她被我一問,便失去了主意。她再回座位坐了一陣子,並不斷地問她自己新的問題:「我是男人或女人?」結果她又怒氣沖沖地回來找我,好像準備要打一場架,告訴我:「不管你認為你是男人或女人,我是女人!」這是一個真正參禪的例子。
有一個禪者用話頭參了幾天後,發現話頭不見了,他以為既然話頭不見了,那麼他便不需要再參它了,但我說:「不,你還是要繼續參那話頭。如果它不見了,稍微休息一會,然後再回到話頭上來。」
從前有一位禪師,不論誰去找他,他都給他們那個相同的提示,也是就是堅起他的一隻手指。當我第一次讀到它,我感到十分驚奇,堅起一指足夠嗎?為什麼這位禪師對每個人都用相同的東西?不同的眾生有不同的根機,老是堅起一指似乎並沒有多大用處。但現在我明白了,即使他只堅起一指,實際上那個手勢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和功用。不管是相同或許多不同的話頭之應用於不同的人,全都依禪師如何應用這些話頭而定。方法是死的,只有在你以活的方式應用它們,它們才是有用處的。因此你也可以用很多不同的話頭,但要恰如其分地應用,它們全都是一樣的;你也可以在許多不同程度,通過不同的角度,應用相同的話頭。
問:話頭不就是公案嗎?
答:話頭是一個短語,一個句子或一個問題,你要以它修行,你要探索這個話之前或背後是什麼,直至其根源。然而一個公案,基本上是一個完整的事件,你參究它的整個過程,嘗試瞭解整個有關的真相。一個例子就是「南泉斬貓」的故事,有兩組的僧人爭論著哪一組應擁有那隻貓,當南泉回到叢林時目睹此爭論,他抓起貓來,說:「給我一句話,說對了,你們可以救這隻貓。」沒有人敢說任何話,南泉於是把貓斬成兩段。過了不久,一位造旨高深的弟子趙州從諗回來,當他聽到這個故事,他把鞋子頂在頭上走出去,南泉說:「如果你早些時候在的話,那隻貓便不必死了。」以這個公案修行,即是問:「這個故事的全部過程是什麼?」
問:「什麼是機鋒和轉語?」
答:普通來說,「機鋒」有兩種。有時候,一個人參話頭或公案,他很努力地修行,但他仍然不能出現任何新的境界。這時師父可能給他一個有力的、直接的,乃至不盡情理的一句話。比如,有人感到口很渴,你給他一杯水,但正當他準備要拿起那杯水來喝時,你把那個杯拿走,並摔到地上去,然後問他:「你還需要喝水嗎?」如果這個人已經有很好的修行,這樣的事件是可以給他非常大的幫助的,這是第一類的機鋒。
第二類的機鋒是有關造詣高深的禪師們之間的對話。雖然他們應用的字眼在表面上看來是沒有意義或自相矛盾的,但其內在的意義卻是很深奧的。比如說,一個禪師會說:「東山下雨西山濕」。另一個則說:「自從泥牛入海後,到今天還沒有任何消息。」這類的詞語記錄下來,有時候會成為公案。
「轉語」是那些回轉一個人觀念和態度的語句。一個例子是百丈禪師的故事。有一次當他在開示時,一個白髮白鬚的老人在聽眾之中坐著,在開示結束時,老人走近百丈禪師,說:「五百世前,我已經是修行人,但那個時候我告訴人,禪修者不落因果,直到現在我竟是一世又一世地轉世為狐。請你給我一個轉語,好讓我脫 離狐身。」百丈說:「聽好,與其說不落因果,你應該說不昧因果。」聽到這句話以後,老人非常高興,頂禮三拜後便離開了。第二天百丈與他的弟子在後山撿起一 只狐屍,並為他舉行僧人的葬禮。這個公案或者不是歷史事件,但它闡明了如何以幾句話可以轉變深刻執著的觀念,並帶來大利益。如果有人走向某個方向,那邊可能有一道牆,他無法通過,假如你教他轉過身來,可能在當下便有另一條路了。
疑心與疑情 *釋聖嚴*法師
「疑」,可分成兩個部分來講:一、普通的疑心;二、禪修的疑情。
壹、普通的疑心
一、無知的疑
對於所接觸到的人、事、物,因為不知道、不瞭解,所以與之保持距離不敢碰它,碰了怕會上當、惹禍、受傷害,這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而起的疑心。這種情形,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裡,誰都可能遇到。
當你頭痛時,有個你根本不認識的人給你藥吃,你並不知道這個人是不是懂得這種藥的性質,而他也只說:「聽說這種藥可以治頭痛,你試試看。」這時,除非你已痛得不得了,又沒有什麼人來幫你的忙,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其他的藥物,並且你已到了不吃藥會死,吃了也許不會死的程度,那你只有吃了;否則,你應該是不敢吃的。由這個例子看起來,因為無知而懷疑,這是正常的事,也不一定是壞事。
二、多心的疑
這就是「疑心生暗鬼」。「多疑」和「懷疑」不一樣,「懷疑」是對不瞭解的事採取不相信的態度,「多疑」是對尚未發生的事,預先設想它的發生;同樣的, 尚未受到傷害,就已想到會因某人某事而受到傷害。更甚的是,對於認識已久而且從未發生過問題的人,也這麼想:「人不到蓋棺不能論定,說不定他對別人沒有問 題,對我卻會有意外。」一般人認為,抱防人之心比完全信任人要安全,可是諸位,誰願意被人懷疑?你是赤膽忠心,一片熱忱來對待對方,對方的反應則是:「你 對我這麼好,有什麼企圖?會不會是一種欺詐的手段,用來取得我的信任,然後再對我不利?」對作何人都抱著多疑敵視的態度,像這種人大概不會有朋友,也很難有人能夠幫他的忙。
不論處世或成事,凡是多一分猶豫,即少一分成就。用人者不可疑人,否則此人便不為你所用。《華嚴經》說:「信為道源功德母,長養一切諸善根。」人無信者不立,多疑者必孤。
貳、禪修的疑情
「疑情」與「疑心」不一樣。對修行者來講,信心非常重要,在疑情尚未發生之前,必須具備完全的信心,不能有絲毫懷疑心,有了疑心就不能夠修行。所以皈依成為三寶弟子,首先要信三寶,百分之百地信三寶,以三寶為舟航,為我們終身的皈依處。再來要信自己的佛性,與諸佛菩薩,無二無別。然而為什麼至今我們仍是眾生,為何自己未見本來佛性?佛性究竟是什麼?如此反覆追問,便是疑情的開始,也是禪修者用來親見佛性的一種方法。
禪門所講的疑情,是用一句話頭或一則公案,叫做楞頭楞腦地問,又稱「參話頭」或「參公案」又名為「參禪」。參禪的人,必須百分之百地相信佛說,百分之百地相信自己有開悟的可能,百分之百地相信師父的指導,比如他說:「泥牛海底銜月走」、「東山下雨西山濕」。這些話看起來不合邏輯,互相矛盾,但你卻不能懷疑其正確性。不但信,而且要百分之百地照著他的話去追問,也就是「參」,繼續不斷地,日以繼夜地,廢寢忘食地參、參、參以後,你才會產生疑情。所以,疑情與信心不僅不違背,而且是相應的;愈是信得深切的人,才愈會產生疑情。若是信得不深切的人或是修行上毫無體驗的人,便不容易產生疑情。
另外,不得讓參禪的人,用自己既有的知識、觀念及經驗去解答、解釋、分析那個所參的話頭或公案的意思。否則,疑情不起,或者因為心念一動,使疑情立即消失;疑情是想要知道你所參的話頭或公案的內容是什麼,並相信話頭或公案本身,能在你窮參不捨地追問之下,自然會給你答案,答案出現時,我們稱之為「開悟」。不過,尚須經過高明的師父來鑒定,你是不是得到正確的答案。
因此,參禪的目的在製造疑情,製造疑情可以很快地破除我們的無明殼、煩惱障,而達到明心見性的目的。如果用平常的修行方法,則要經過較長的時間來慢慢消業。
疑情有小中大的三個等級,以下我們分別來介紹。
一、小疑情
「疑情」的定義,就是抱住一個話頭或一則公案,問、問、問,問的時候,不是機械式地重複,而是還要想知道、想知道、想知道。既不能給它答案,也不是等待答案,而是迫切地尋求答案。一直問下去,問到既吞不下又吐不出的程度時,我們叫它做疑情出現。
現在舉一個例子來說明小疑情、中疑情、大疑情的區別在哪裡。我在美國的一次禪七中,有一位美國居士,他確實在禪修上已花了很多年的工夫,他打坐時,妄想很少,因此我就給他一個話頭。他參了兩天,便來告訴我說:「我的話頭已經參掉了。」我說:「真差勁!」他說:「你不是說過,數息而能把數目數得不見的 嗎?」我說:「數息的數目可以數掉,話頭是不能讓它跑掉的。否則,表示你根本沒有疑情,你是在念話頭,念、念、念到心裡覺得無聊,味同嚼蠟,好像狗子咬嚼棉花絮,咬久了便懶得咬了,這時候已不是在用功,已經離開了方法。參話頭要參到使你感覺心悶(不是胸悶),叫你悶、悶、悶得非常難過,而已失去了自己,但是話頭還在,這才是疑情。」因此我教他重新來過。
後來這個美國人又參了兩天,他又來告訴我:「我現在這個話頭已經有點味道。」我說:「是什麼味道?」他說:「扣著一把,又扣著一把,連連地扣住它,而且我一直在想,它的裡面一定有一樣我所希望知道的東西在等著我。這樣子用功對不對?」
我說:「如果要吃飯了,聽到打板聲,你要不要吃飯?」他說:「聽到打板了,就去吃飯。」我說:「聽到打引磬,你的腿會不會酸?」他說:「坐久了,腿會酸。」我說「這樣講,你已經有一點疑情,因為這裡面有東西,你已經對師父給你的方法產生信心。你希望知道那裡面是什麼東西,這是小疑情的現象。為何稱為小 疑情,因為你聽到打板要吃飯了,你肚子會餓;話頭雖有了味道,可惜還不如飯菜的味道好。」
二、中疑情
後來我又告訴那個美國人:「你不要聯想到打板就是吃飯的事,也不要聯想到打引磬就是起坐的事,你只是聽到打板、打引磬,不要分心,一直抱住這個話頭問下去,如果你發覺稍微分心,立即要回到話頭上去。你試試看,但是不得欺騙自己,明知大家去吃飯卻故意裝著不知道。」
過了數小時,我又把他叫到小參室問:「剛才半天的時間,你的情況怎樣?」他說:「我照著師父的指導去做。我在這段時間之中,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我鑽進話頭裡去了。前一段時間中,我在這話頭的外面,我感覺這個裡面一定有東西,一定有東西,而在這半天之中,我感覺我自己已經被話頭包圍起來,我自己已經在話頭裡面,我不清楚是不是還在繼續地問;但是這個話頭的力量非常強烈,我已經在話頭裡,所以外面發生什麼事,我沒有聽到,也不知道。可是話頭裡面,一片茫然,尚未發現使我驚心動魄的事。」他已能鑽到自己的話頭裡,但是他的工夫還不夠綿密,因為他突然間想到了:「哎,我還沒吃飯。」就是這麼一個分心,便使他前功盡棄,他又從話頭裡退了出來,一下子覺得身體好累,結果話頭再也用不上力了,於是我叫他去休息,這種情況,稱為「中疑情」。
三、大疑情
「大疑情」就是把自己鑽進那個話頭裡,天南地北都不知道,白天黑夜也不分辨,人家吃飯,你也可能照樣吃飯,人家經行,你也可能跟著經行,你也可能照樣跟著經行,你可能也去上廁所,可是你從早到晚,從晚到早,打坐時你在疑團裡頭,吃飯時你在疑團裡頭,經行時、大小便時,你都在疑團裡,這時你已經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你的任何動作,都是順著習慣性在進行,已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打坐之後,如果沒有人要你起來,你可能會一直坐下去,無人讓你吃飯,你不會主動覺得需要飲食。因為你的心已被話頭包圍,這時,見山不知是山,見水也不知是水。普通人看到的你,直似個癡癡呆呆的植物人,好像著了邪一 樣。這種狀況,稱為「疑團」。若是輕度疑團,也會保持幾小時或幾天,若是深度的疑團,就可能保持到十天半月。疑團的力量越強,出現的悟境,也可能越深。此所以古人要說:「大疑大悟,小疑小悟,不疑不悟。」
省力處 *釋聖嚴*法師
一、宗乘七個樣子
<1>道由心悟,不在言傳。近年以來學此道者,多棄本逐末,背正投邪。不肯向根腳下推窮,一味在宗師說處著到。縱說得盛水不漏,於本分事上了沒交涉。古人不得已,見學者迷頭認影,故設方便誘引之,令其自識本地風光,明見本來面目而已,初無實法與人。如江西馬祖初好坐禪,後被南嶽讓和尚將磚於他坐禪處磨,馬祖從禪定起問:「磨磚何為?」讓曰:「欲其成鏡耳。」馬祖笑曰:「磨磚豈得成鏡耶?」讓曰:「磨磚中既不成鏡,坐禪豈得成佛?」蓋讓和尚嘗問馬祖:「坐禪何圖?」馬祖以求成佛答之。教中所謂先以定動後以智拔。馬祖聞坐禪豈得成佛之語,方始著忙,遂起作禮致敬曰:「如何即是?」讓知其時節因緣已到,始謂之曰:「譬牛駕車,車若不行,打牛即是,打車即是?」又曰:「汝學坐禪?為學坐佛?若學坐禪,禪非坐臥。若學坐佛,佛非定相,於無住法,不應取捨,汝苦坐佛,即是殺佛。若執坐相,非達其理。」馬祖於言下忽然領旨。遂問:「如何用心即合無相三昧?」讓曰:「汝學心地法門,如下種子。我說法要,譬彼天澤。汝緣合故,當見其道。」又問:「道非色相,雲何能見?」讓曰:「心地法眼能見乎道,無相三昧亦復然矣。」曰:「有成壞否?」讓曰:「若以成壞聚散而見道者非也。」前所云方便誘引,此是從上宗乘中第一個樣子。妙明居士請依此參。
<2>昔大珠和尚初參馬祖,祖問:「從何處來?」曰:「越州大寺來。」祖曰:「來此擬須何事?」曰:「來求佛法。」祖曰:「自家寶藏不顧,拋家散走作甚 麼?我這裡一物也無,求甚麼佛法。」珠遂作禮問:「那個是慧海自家寶藏?」祖曰:「即今問我者是汝寶藏。一切具足更無欠少。使用自在何假外求。」珠於言下識自本心,不由知覺。後住大珠,凡有扣問,隨問而答,打開自己寶藏,運出自己家財,如盤走珠,無障無礙。曾有僧問:「般若大否?」珠曰:「般若大。」曰:「幾許大?」曰:「無邊際。」曰:「般若小否?」曰:「般若小。」曰:「幾許小?」曰:「看不見。」曰:「何處是?」「何處不是?」爾看,他悟得自家寶藏 底,還有一星兒寶法傳授與人否?妙喜常常說與學此道者,若是真實見道之士,如鍾在虛,如谷應向,大扣大鳴,小扣小應。近代佛法可傷,為只師者,先以奇特玄妙,蘊在胸襟遞相沿襲,口耳傳授以為宗旨。如此之流,邪毒人心,不可治療。古德謂之謗般若人,千佛出世不通懺悔。此是宗門善巧方便誘引學者底第二個樣子。妙明居士「決定究竟,當如此樣子參。」
<3>既辦此心,要理會這一著子。先須立決定志,觸境逢緣,或逆或順,要把得定作得主,不愛種種邪說。日用應緣時,常以無常迅速生死二字,貼在鼻孔尖頭上。又如欠了人萬百貫債,無錢還得,被債主守定門戶,憂愁怕怖千思萬量,求還不可得。若常存此心,則有趣向分,若半進半退,半信半不信,不如三家村裡無智愚夫。何以故?為渠百不知百不解,卻無許多惡知惡覺作障礙,一味守愚而已。古德有言:「研窮至理以悟為則。」近年以來,多有不信悟底宗師,說悟為誑謔人,說悟為建立,說悟為把定,說悟為落在第二頭。披卻師子皮,作野干鳴者,不可勝數。不具擇法眼者,往往遭此輩幻惑,不可不審而思,思而察也。此是宗師指接群迷,令見月亡指底,第三個樣子。妙明居士,欲跳出生死窟,作是說者名為正說,作他說者名為邪說。思之。
<4>怕怖生死底疑根拔不盡,百劫千生流浪,隨業受報,頭出頭沒無休息時。苟能猛著精彩,一拔淨盡,便能不離眾生心,而見佛心。若夙有願力,遇真正善知識,善巧方便誘誨,則有甚難處。不見古德有言:「江湖無礙人之心,佛祖無謾人之意。」只為時人過不得,不得道江湖不礙人。佛祖言教雖不謾人,只為學此道者錯認方便,於一言一句中,求玄、求妙、求得、求失,因而透不得,不得道佛祖不謾人。如患盲之人,不見日月光,是盲者過,非日月咎。此是學此道,離文字相,離分別相,離語言相底第四個樣子。妙明居士思之。
<5>疑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底心未忘,則是生死交加。但向交加處,看個話頭。僧問趙州和尚:「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州云:「無。」但將這疑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底心,移來「無」字上,則交加之心不行矣。交加之心既不行,則疑生死來去底心將絕矣。但向欲絕未絕處,與之廝崖,時節因緣到來,驀然噴地一下,便了教中所謂絕心生死、止心不善、伐心稠林、浣心垢濁者也。然心何有垢?心何有濁?謂分別善惡雜毒所鍾,亦謂之不善,亦謂之垢濁,亦謂之稠林。若真實得噴地一下,只此稠林,即是栴檀香林,只此垢濁,即是清淨解脫無作妙體,此體本來無染非使然也。分別不生,虛明自照,便是這些道理。此是宗師令學者捨邪歸正第五個樣子。妙明居士但只依此參,久久自築著磕著也。
<6>道無不在,觸處皆真,非離真而立處,立處即真。教中所謂治生產業皆順正理,與實相不相違背。是故龐居士有言:「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頭頭非取捨,處處勿張乖。朱紫誰為號,丘山絕點埃。神通並妙用,運水及搬柴。」然便恁麼認著,不求妙悟,又落在無事甲裡。不見魏府老華嚴有言:「佛法在爾日用處,行住坐臥處,吃粥吃飯處,語言相問處。所作所為舉心動念,又卻不是也。」又真淨和尚有言:「不擬心,一一明妙,一一天真,一一如勞蓮華不著水。迷自心故作眾生,悟自心故成佛。」然眾生本佛,佛本眾生,由迷悟故有彼此也。又釋迦老子有言:「是法住法位,世間相常住。」又云:「是法非思量分別之所能解。」此亦是不許擬心之異名耳。苟於應緣處,不安排不造作,不擬心思量分別計較,自然蕩蕩無慾無依,不住有為不墮無為,不作世間及出世間想。這個是日用四威儀中,不昧本來面目底第六個樣子也。
<7>本為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己事未明故,參禮宗師,求解生死之縛,卻被邪師輩添繩添索,舊縛未解而新縛又加。卻不理會生死之縛,只一味理會閒言長語,喚作宗旨,是甚熱大不緊。教中所謂邪師過謬,非眾生咎。要得不被生死縛,但常教方寸虛豁豁地。只以不知生來不知死去底心,時時向應緣處提撕。提撕得熟,久久自然蕩蕩地也。覺得日用處省力時,便是學此道得力處也。得力處省無限力,省力處卻得無限力。這些道理,說與人不得,呈似人不得。省力與得力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妙喜一生只以省力處指示人,不教人做謎子摶量,亦只如此修行,此外別無造妖捏怪。我得力處他人不知,我省力處他人亦不知。生死心絕他人亦不知,生死心未忘他人亦不知。只將這個法門,佈施一切人,別無玄妙奇硪可以傳授。妙明居士決欲如妙喜修行,但依此說,亦不必向外別求道理。真龍行處雲自相隨,況神通光明本來自有。不見德山和尚有言:「汝但無事於心,無心於事,則虛而靈、空而妙。若毛端許言之本末者,皆為自欺。」這個是學此道要徑底第七個樣子也。
如上七個樣子,佛病、法病、眾生病,一時說了。更有第八個樣子,卻請問取妙圓道人。又代妙圓道人,下一轉語云:「大事為爾,不得小事。」妙明居士自家擔當。
(本文系〈示妙明居士李知省伯和的法語〉,共分七段,說明了參禪者七項須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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