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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6-12 13:51:55| 人氣1,96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機鋒無限-9】─何為戒定慧?惟儼禪師:無此閑傢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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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鋒無限-9】─何為戒定慧?
惟儼禪師:無此閑傢俱!

鼎州李翱刺史,向藥山禪師玄化,屢請不赴,乃躬謁之。

守問:“如何是戒定慧?”

禪師曰:“貧道這裏無此閑傢俱!”守莫測玄旨。 

鼎州有一位李翱刺史,聽說藥山禪師修行得非常好,所以就再三恭請禪師下山說法教化,而總不得禪師的首肯。最後刺史只好自己上山,去參訪他。 

刺史問道:“什麼是戒定慧?”

藥山禪師卻回答說:“我這裏卻沒有這些閑傢俱哩!”

太守聽了,如墜霧中,不知禪師的玄意為何? 

“戒定慧”在佛法上,稱為三無漏學,而藥山禪師何以說:我這裏不需要這些閑傢俱?什麼是“閑傢俱”呢?為裝飾門面,而擺著好看的東西。 

所以“戒定慧”三無漏學,是須實修實證的,而非只用來耍嘴皮也。故刺史雖有學問,卻未必是實修的根器。

                     

藥山惟儼禪師,在禪宗史上與百丈懷海齊名,都是中國禪宗走向繁榮的關鍵性大宗師。百丈懷海繼承了馬祖選佛場的轟轟烈烈,大開大闔,大機大用,他的子孫進而肇建了全機大用、棒喝交施、勢如山崩、機若電卷的臨濟宗。藥山惟儼秉承石頭希遷大思想家的思辨色彩,深沉孤傲、玄奧莫測,因此,從他座下衍出的曹洞宗,家風綿密嚴謹,功厚悟深、默照敲唱、理事回互。正是臨濟、曹洞二宗,延續了中國禪宗的血脈,使之千年不,日久常新。

惟儼禪師,俗姓韓,祖籍山西絳州(今絳縣),唐玄宗天寶年間(742年正月-756年七月)生於南康信縣(今江西贛州),十七歲時到嶺南潮陽(今廣東)禮西山慧照禪師出家。他南北橫跨大半個中國的履歷,多元文化滋養,註定了他海納百川的胸懷與博採眾長的學風。二十三歲時,他與同參好友大禪師結伴北上,跋山涉水,越過亂石穿空、險峰林立的大庾嶺,來到南嶽衡山納具足戒于希操律師處。

比丘戒律多達二百五十條,日常行規範的具體規定更是細如牛毛,大到禮佛拜師,小到吃飯拉屎,據說有八萬四千條詳細的規矩。修習律宗,就是要以這些戒律來規範自己的一言一行。一天,經過長期思考的惟儼對大說:大丈夫頂天立地,自淨其意,能一天到困在這樣擺弄衣巾之類的瑣碎小事中呢?於是,他和大飄然出行,投到石頭希遷門下。

惟儼初見石頭,說道:佛陀的經大意,我也算粗略知道。但是,對於南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宗旨,我實在弄不明白,請師父慈悲指點。

石頭希遷不答,反而沒頭沒腦地問:這樣不行,不這樣也不行,這樣不這樣都不行,怎麼辦?

肯定不對,否定也不對,肯定又否定還不對,惟儼一頭霧水,不知應該樣回答。

禪林傳說石頭路滑,果然不假。這不,剛剛一觸,惟儼便茫茫然不知其所雲,
懵懵懂懂滑倒在了石頭的禪徑上。

石頭大師見狀,說道:的因緣不在這裏,就請到馬大師那裏去

遵照石頭的指示,惟儼像那時的大多數禪僧一樣,踏上了江湖之路。他著一條柴杖,披星戴月,到江西洪州,拜見馬祖。

           

馬祖道一得知他從南嶽來,就讓他入室問道。於是,惟儼再一次將那困惑他的老問題從心裏了出來:南禪宗旨在于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弟子實在不能理解,請大和慈悲懷,開我茅塞。

馬祖也未直接解答,例說:我有時教它揚眉瞬目,有時不教它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是,有時揚眉瞬目不是。你怎麼樣?

惟儼恍然大悟。如果非要說明惟儼悟到了什,可以勉說他明白了”—自性的妙用。馬祖的意思是說,揚眉瞬目,或者不揚眉瞬目,都是自性的作用;雖然揚眉瞬目是自性在起作用,但揚眉瞬目是一種生滅、動靜的,所以不能說揚眉瞬目就是自性。惟儼感激萬分,撲通一聲跪倒在馬祖面前。

其實,單看惟儼面部的表情,馬祖已經知道他開悟了。但這老漢生性豁達,愛開玩笑,故意板著面孔問:見到了什道理,就向我禮拜?

惟儼說:我在石頭大師那裏,就像蚊子叮鐵牛。

蚊子飛到鐵牛身上,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下口處的。因,石頭所示的乃是自性本體,妙高峰上,官不容針,當然不能思維言說;而馬祖對惟儼的示,則是從自性的妙用有形有相的揚眉瞬目入手,屬於第二峰頭,可以私通車馬。惟儼這樣說,代表他已經領悟到了自性的,如同手心與手背,是一體兩面,體用一如。這說明,他也已經明白了當初石頭希遷的發。惟儼說蚊子叮鐵牛,亦有自我嘲弄、自我批評的意味。

悟道之後,惟儼在馬祖道場一直默默錘煉了三年。

一日,馬祖問他:在我這裏已經很久了,見地怎麼

惟儼答道:皮膚脫落盡,唯有一實。

皮膚,是外表,是外相。外相脫落,相畢現。

這就是說,惟儼透脫生老病死一切外相,體悟到唯有”—自性,實不虛,不生不滅。並且,他已經與實自性完全打成一片,無二無別。

馬祖對他的悟境十分讚賞,說:的所悟,深深契入了禪的精髓,而且能融會貫通,舒展自如。完全可以收拾行裝,到其他寺院擔當住持了。

惟儼自謙地說:我是什人?敢去住持山寺呢!

馬祖搖搖頭說:不對,沒有常行而不住的,也沒有常住而不行的。要想有所增益,就得無所增益;要想有所作,就得無所作應該像舟船那樣去破浪遠航,不能長久窩在這裏。

惟儼雖然得到了馬祖的印可,但他並沒有急於自立門戶,而是回到了南嶽,向他曾經滑倒過的險峰石頭禪再次登攀。

這便是禪者獨有的精神:百尺竿頭重進步,孤峰頂向上登。

                 

惟儼回到南嶽之後,變得了起來,每天只是兀兀靜坐而已。一日,惟儼又在岩石上打坐,希遷走來問他:
在這裏幹什

這好像一句廢話,人家明明是在坐禪

然而,惟儼回答得頗奇異:都不作。

石頭說:就是閑坐

惟儼這次答得更奇妙:若是閑坐,即是有所作了。

石頭仍然不肯放過,說:剛才說什也不作,不作個什

惟儼氣山河如虎:千聖亦不識!

石頭大師笑了,以偈讚歎曰:

從來共住不知名,任運相將只行。

自古聖賢猶不識,造次凡流豈可明?

石頭希遷是一位靜默大師,除了《參同契》與《草庵歌》,極少著述,這首稱讚藥山惟儼的偈子,幾為絕唱。

石頭大師老婆心切,生怕惟儼心中遺留一丁點殘渣,不惜自己渾身落草,一次又一次考校惟儼。

他說:語言動用沒交涉。

惟儼說得更乾脆:非語言動用亦沒交涉。

他們所說的沒交涉,是指與那從來共住不知名的那回事,是沒交涉的。也就是說,我們凡夫的言行與那回事沒關係;而惟儼禪師還進一步指出,非言行也與之不上關係。什叫沒關係呢?

石頭接著說:我這裏針紮不入。

惟儼斬釘截鐵說:我這裏如石上栽花。

惟儼從蚊子上鐵牛石上栽花,可謂質的昇華。要知道,釋迦牟尼說法幾十年,也就是在石頭上栽花!石頭上如何栽花?從這裏參究進去,我們就能契入禪的諦。



藥山禪要

十影神駒立海涯(馬祖),五色祥麟步岸天(石頭)。

雪竇重顯這兩句偈頌,將馬祖道一、石頭希遷兩位大師的神采形容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馬祖與石頭同六祖法孫,同源異流,各具超方手眼,禪宗因他們而興,因他們而盛。這兩座中國禪宗史上的巍峨高峰,或許只有同時代的文學領域的李白、杜甫堪與美。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馬祖道一機鋒峻烈,大機大用,恰似蛟龍鬧海。他在江西洪爐大開,千錘百煉打造的禪僧個個銅頭鐵臂、龍騰虎躍,闖關奪隘,大機大用。

孤峰高千仞,只許明月臨。石頭希遷深邃綿密、高孤傲,宛若鳳鳴雲霄。他端坐於南嶽頂,門風孤峻、目光犀利,經他印可的弟子,人人保任功深,仙風鶴骨,非同凡響。

這兩位大士並世而出,湖南衡山孤峰突起與江西洪州選佛場相互輝映,蔚然成一大奇觀。惟儼經過他們二人聯合鍛造,雙重印可,可謂蛟龍翅,猛虎戴角,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唐代貞元初年(785),惟儼禪師來到澧州藥山(今湖南津市市棠華),開法傳禪,世稱藥山惟儼。初到藥山,他搭了一個草棚,跏趺而坐,整天不起。山民見這和禪定功夫了得,紛紛前來慰問,供養美食佳餚。但是,惟儼一不受。他說:我無德於們,不敢勞駕眾人。山民跪下請求說:大師不受我們的供養,那吃什惟儼說:我每天有一些米就滿足了,山中野菜樹葉都能下飯充饑。

惟儼以自己的道德修行吸引得四方僧衲雲集藥山,殿堂高聳,禪室鱗差,蔚然大觀。詩人李商隱、朗州刺史李、相國崔群、常侍溫造……一大批達官顯貴不辭辛苦,也慕名來山問道。

早期禪宗叢林不設佛殿。惟儼貴方丈,在眾僧眼裏是佛的化身,但他也像普通僧人一樣,時常在禪堂坐禪。一位弟子十分好奇:師父這見與佛齊的大師,打坐時是何種境界呢?禪門無拘束,所以,他便直接了當問惟儼:師父,兀兀靜坐,思量什呢?

藥山惟儼說:思量個不思量。

弟子一,不解地問:不思量的,如何思量?

藥山答:非思量。

藥山師徒的禪堂問答,是一則實修的禪要指南,非常精妙。一般人認,靜坐之時什都不能思量,安然禪定更是不思量。這種人,可以肯定從未靜坐習定。不思量當然很好,可是,做得到?初學坐禪的人,往往也以為摒卻思量才是入禪之道。殊不知,入門便錯。藥山大師告訴我們,要思量著,才是初參的功夫。

思量什呢?思量入定的美妙境界,應該挨棒;胡思亂想,更要當頭棒喝。要思量個不思量的。不思量的如如不動,是心境的主人公。不思量的是個什何偏偏要納入思量中?非思量的如何思量呢?就在這不知如何思量上發起疑情,在這個疑團上久久用功,自然知道非思量的下落打破疑團之日,便是好消息到來之時。

經藥山惟儼、雲岩曇晟兩代孕育,到洞山良價終於瓜熟蒂落,誕生了有思想界貴族之稱的曹洞宗。思量個不思量,正是曹洞宗參禪的特色,也是以後默照禪的基礎這是後話。

藥山惟儼很長時間不升堂說法,院主就來到方丈,代眾人向惟儼請求說:大和已經很久沒有向大家開示佛法了。大家都急切盼望著導。

藥山惟儼說:敲鐘集眾

沒想到大和如此痛快就答應了,院主緊敲鐘。不一會兒,數百禪僧齊集法堂,藥山默默坐在法座上,一言不發。法堂裏一片靜默,好像落下一根針,都能聽到如雷的轟鳴。師父在等待著什呢?惟儼老不開口,弟子們難免用眼神相互詢問著。這時,藥山惟儼總算有了動靜。只見他從法座上走了下來,竟然走出法堂,走回了方丈。

,這算什事呢?

院主急急忙忙追到方丈,問道:大和你既然答應了大眾說法,何一言不發,就回了方丈?

藥山說:講經有經師,講論有論師,怪得了老僧?

院主聞聽此言,就回到了自己的寮房。一群禪僧正等著他呢,七嘴八舌地問大和尚為何一言不發就下了座?院主將藥山的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那些伶俐僧明白了藥山此在於發大眾,禪不可言說,貴在自悟;同時,經有經師,論有論師,也在誡大家,不要忘記經論的作用,宗與無二無別。後來,重視文字般若,一直是曹洞宗的家風。

但是,仍有一些禪僧不理解,尤其是那些剛剛雲遊而來的僧人,很想聽到藥山惟儼的開示。院主十分慈悲,說:等兩天,我再敲鐘,請和說法。

院主,俗稱當家師,打鐘召集大眾,是他能作主的事,不需要請示方丈。所以,兩天后,他果然敲響了那口大鐘。院主恐怕藥山不到法堂,到方丈說道:打鐘,請和上堂。

藥山見院主來了個先斬後奏,不好推辭,便給院主設了一道檻,說道:給我拿盂去。

盂是吃飯的家什,到齋堂才會拿盂;而上法堂,要帶的是禪杖、拂塵以及如意。院主是個明眼人,知道藥山大師是在勘驗他,不慌不忙說道:沒手多長時間了?

藥山的回答是:只是枉披袈裟!

這不是罵人?藥山見院主自作主張打鐘,生怕他未理解自己那天的意思,所以故意刺激他,看他有什反應。院主當然明白大和的意思,所以也不動氣,綿裏藏針說道:我就是這樣,和尚你如何?

藥山聽到院主的反問,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回答說:我沒有這個眷屬。

在我們看來,有眷屬當然是好事;但禪眼觀世,有好,必然有壞。煩惱貼身生,眷屬是掛礙。

有位禪僧直接找到方丈,對藥山說:弟子心中有疑難,請師父解惑。

藥山說:那就上法堂對

等到大家興高采烈在法堂集合之後,藥山高踞法座,問:那個心中有疑的上座何在?

那僧緊從大眾中出來,剛想磕頭禮拜,藥山已經咕嚕從法座上了下來,一把住那僧,說道:諸位,這個上座有疑惑!

說完,藥山猛然一推,趁機溜回了方丈。誰知,他這一推一溜,竟然使得這僧猛然醒悟:從來就沒有救世主,自己的疑惑自己解!

一位雲遊僧問藥山:平原草淺,鹿成群。樣才能射到領頭的

藥山拉開彎弓射箭的架式,說:看箭!

那僧應聲向後倒去。藥山說:侍者,將這個死漢拖出去。

那僧撒腿就了出去。藥山說:這個裝模作樣的傢,有什用?

獵人狩獵,與鹿都很容易被箭射中,唯獨那系群鹿之王,很難獵到。這種常常將角在岩石上磨礪得尖而又尖,銳而又銳,以便保護鹿群。勇猛異常,即使老虎也輕易不敢靠近的身邊。那位問樣射的禪僧,似乎對禪很有究,以這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來試探藥山的機鋒。藥山是一位手眼通天的大宗師,他的禪機就像電光石火一樣迅捷高妙,威風凜凜說道:看箭!那僧扮作鹿,放身便倒。這很像一位大師的作略,一般人根本奈何他不得。但是,藥山眼睛雪亮,進一步逼拶過去:將這死漢拖出去!那僧雖有證悟,但未徹透,所以虎頭蛇尾,有始無終,狼狽逃竄。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藥山之上好安靜。因,入夜之後,禪僧們照例要到禪堂坐禪。但是,不僅靜謐得出奇,而且整個寺院黑燈瞎火,連禪堂也沒有一絲光亮。藥山惟儼定了一條規矩,禪堂夜坐不許點燈,省得有人東張西望。藥山說:諸位黑夜參禪,心中自有大光明。今天,我有一句話,非常美妙,等到公牛生了小牛犢,就對們說。

忽然,黑暗之中有人大喊:公牛生崽隨即,那個聲音又說:看,即使公牛生崽了,和尚你也不說。

藥山吩咐侍者:掌燈!

禪堂裏立刻亮堂了起來。但禪僧們一個個正襟危坐,壓根不知是誰說了剛才那些話。藥山一笑。他知道,那位弟子開悟了,但他不肯出來公開禮拜罷了天知地知,知我知,省些事

一枚黃葉從法堂前的大樹上飄然而下。那曼妙的舞姿,那自在的飄逸,比彩蝶更加浪漫,比鳥兒還要活潑。藥山惟儼嘴角泛起一縷神秘而又陶醉的微笑。他用禪杖敲敲法堂的露柱,呼喊道:法堂倒了,法堂倒了!

眾僧有的扛來木頭,有的找來繩索,七手八加固法堂……

忙亂了好一會兒,大家忽然回過味來:無風亦無雨,無火更無水,法堂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倒塌呢?他們本能地感覺到大事不好,回頭,藥山大師已經席地而坐,笑著說了一句:們沒有領會我的意思說完,飄然而逝。



榮枯二樹

藥山山門外坐,道吾、雲岩侍立次。藥山指案山上枯榮二樹問道吾:枯者是?榮者是?吾曰:榮者是。藥山曰:灼然一切處,光明燦爛去。又問雲岩:枯者是?榮者是?岩曰:枯者是。藥山曰:灼然一切處,放枯淡去。高沙彌忽至,藥山問:枯者是?榮者是?彌曰:枯者從他枯,榮者從他榮。藥山顧道吾、雲岩曰:不是,不是。

這枯榮二樹公案,非常著名,各路禪者曾多角度解讀。先將已故本光禪師的講解抄錄於此:

藥山惟儼閑坐山門上,宗智與曇晟二師隨侍在側。(這時候,二人未離開藥山。惟儼圓寂之後,他倆才分別到道吾、雲岩二山建寺安僧,世稱道吾宗智、雲岩曇晟。筆者注)藥山察覺這兩個法徒是有悟境的,趁此閑坐,考驗一番。對面山上兩株樹一枯一榮。榮者枝葉繁茂,枯者枝葉疏落。先問宗智:枯者是,榮者是?宗智答道:榮者是。藥山對他的回答表示認可,嘉許說:灼然一切處,光明燦爛去。又問曇晟,曇晟答:枯者是。藥山亦認可並嘉許說:灼然一切處,放枯淡去。惟儼禪師嘉許之詞,宗智、曇晟並無表態,默契於心。有何言說?灼然一詞,指宗智、曇晟二師有知灼見,是具眼之禪和子了。

我輩當知,榮與枯是相對的兩個念。凡是相對的,都落在兩邊。人們只能在一邊的境界裏看另一邊,自己所在之邊即能契合中道。因此,有邊即是中之說。若離兩邊,豈有中道?這是經裏辨中邊的辯證名言。但是,經中並未對中與邊加以形象化的描述。這裏藥山拈提榮枯二樹繁茂疏落的現實景象,宗智、曇晟由此悟入,深得藥山之嘉許。這是(禪)宗門下辨中邊的範例。

世上景觀,榮也好,枯也好,都在說法,社會人事環境,我輩能具眼知之乎?參究不離人法境,澄想習禪,辨見修觀,總起來說都是要明瞭那回事。說來也奇,偏偏來了個高沙彌,而且回答得多超脫枯者從他枯,榮者從他榮。自以回答得很好。然而,惟儼禪師卻不放過這個假惺惺的高沙彌的,顧視著宗智、曇晟二師說:不是,不是。

仔細想來,恐怕我們也是高沙彌一流的人物。這高沙彌來的卻好,藥山否定了他的回答,更堅定了宗智與曇晟的。我輩當明瞭,若我也得個不是、不是,應知慚愧才好。高沙彌這樣的人,是世間經常見到的所謂高之士,於實際問題是不負責任的。我輩依習禪,參究人生向上一著的大事,不能入高沙彌的行徑。

本光禪師的開示,十分精妙,對非依文解意所能夢見。

本光和
如是說,則是;作者如是轉述,則不是。藥山連下兩個不是不是,畢竟落在何處?是道吾不是?是雲岩不是?是高沙彌不是?還是三者都不是?若不知落處,必生是非取捨。讀者當于此不是不是處高著眼。宗門一法盡在不是不是處。

這則公案對當時禪宗叢林參究自然環境,生了巨大影響,並且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禪的自然觀。

從自然景觀悟入禪境的實例很多。靈雲志勤禪師,是長慶大安的弟子。跟隨師父牧牛(觀心)三十年,功夫已經十分純熟了。一年暮春,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志勤禪師不經意間一抬頭,滿樹桃花燦爛芬芳,撲面而來,熱烈似火,熾然在他的心目之中。他不由得一:好花如此動人,我30年來怎麼從未注意到呢?就在這一瞬間,他恍然大悟!感慨萬千,化作四句偈子,從心中汩汩流出: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山翠碧中感悟到佛性如,聽溪水潺潺裏體會無我諦,看花開花落證悟空妙有,由風雲變幻領悟大好禪機……

禪與自然相契相通,境界一如。禪之心,就像那幽潭碧水,皓月當空:幽潭水靜,澈無波,影顯萬物而無心,風雲過後不留意;皓月臨空,光皎潔,萬里河山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大自然浮雲消長,潮起潮落,春花秋實,夏風冬雪;雁翔長空,魚遊江河,雁過藍天無痕跡,魚穿碧波難覓蹤。大自然的一切活動好像沒有意識,漫無目的,卻存在森嚴的規律,從不結無因之果,從不起無緣之因;秋風葉落,春風又生,生生滅滅,看似暫短,暫短之中卻有永恆……

心存一戒懼謹的敬畏,尊重天地萬物,是禪者的自然觀。

從古到今,僧人一直能與大自然和諧共處?因他們的觀念與我們不同。他們雲水天涯,與天地自然伴侶,視山川草木朋友。君不見,僧肇法師說: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景岑禪師更是直截了當:千年竹、萬年松,都是人們的老祖宗。

這是一種我們常人很難相信卻又千萬確的理。開悟的禪師們識得本心。這個本心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心臟,而是我們與大自然息息相通、息息相關、靈明不昧的宇宙之心。也就是說,整個宇宙是一個大生命,我們每一個單體生命都與同一律動,相即相融。每一個個體生命都是宇宙大生命的一部分,是宇宙理的具體顯現。因此,在宇宙之中,每一種生命都是平等的,自己與其他物種無二無別。這就像我們身上的體細胞,不管是從屁股上還是上取下來,都能完整地克隆出一個,二者沒有任何差別。所以,人要與萬物同心同體,侶。只有這樣認識,人類才能像愛護自己一樣愛護其他動物,才可能像保護自己的身體一樣保護地球。也只有這樣,我們才會正做到與自然和諧共處。

日本岡本常男先生說:自然是人類偉大的師和力量的源泉。人只有歸回自然,才能掌握自然諦,把握自然規律,從而顯發出正的智慧,發揮出最有價的創造性。

順其自然,在大自然中契悟禪機,是每個禪師所宣導的。然而,禪者不是自然主義者。正像藥山惟儼否定高沙彌的枯者從他枯,榮者從他榮一樣,禪者揚棄那種所謂的純自然主義,反對放任自流,更調人的主動性與能動性。

人作自然之子,棄惡揚善,改造自己,就是自然;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使之更加契合宇宙人生的規律,才是正的順其自然。禪者之所以是正的無神論者,正的智者,原因也就在於此。


雲在天水在

藥山惟儼的弟子中有一個特殊人物,他就是中國歷史上集文學家、思想家、政治家于一身的理學與心學的先驅

772-841),字習之,貞元進士。他與韓愈有親戚關係,又曾經隨從韓愈學習古文,韓愈是他的半師半友,因此,韓的思想對他影響極大。正因如此,他也與韓愈一樣,曾經極力反對佛,嚴厲斥責佛法害人惑天下甚矣實有蠹於生靈。但是,李畢竟是一個嚴謹的思想家,不像有些自以是的人,對佛一無所知,便斷然否定。他認,必須得佛學,才能得知佛的弊端所在,進而折服佛徒之心。他身體力行,深入經藏,認認真真研究佛學。他曾經先後拜訪過西堂智藏、鵝湖大義、龍潭崇信等著名禪師,向他們請禪道。理的光輝,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的。所以,當李翱真正深入佛學之後,便被佛學的博大精深所震撼,更禪的無窮魅力所吸引,失去了自控,情不自禁、不知不覺地投入到了禪海之中……

當時任朗州刺史(今湖南常德一帶),藥山就在他的治下,所以,他早就聽說了惟儼大師的盛名。是官都得端著三分豆腐架子,何況他自認自己是藥山惟儼的父母官,理應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然而,他三番五次派人去請惟儼大師下山,來府上談禪,藥山惟儼壓根不買他這刺史大人的豆腐帳。沒奈何,他只好輕裝小轎,顫顫悠悠上到藥山來。

惟儼正在庭院裏的松樹蔭下讀佛經。一石幾,四石凳,一泉水伸手可以取來暢,倒也悠閒自在。許是佛經太迷人,許是惟儼太專注,他好像對李一行的到來毫無察覺,頭也不抬,津津有味地讀著經書。李的來回步與連連乾咳如泥牛入海,只是把一個碩大的尷尬遺留在自己的……

一旁的侍者忍不住提醒道:太守在此!

惟儼充耳不聞,依舊不理不

這僧居然如此無禮,眼睛瞎了?耳裏塞上驢毛了?李是個急性子,何況平時總是被所屬大小官員捧著、敬著,何曾受過這般冷落?便氣哼哼下一句話:百聞不如一見。拂袖便走。

這時,惟儼大師卻慢悠悠地開口了:太守也號稱智者,何推崇耳而忽視眼睛呢?

聞聽此言,回轉身,合十問道:如何是道?

藥山惟儼向上指指,又向下指指。

的眼睛向上望望,又往下看看,得到的是滿眼的茫然。當藥山問他可曾領會?他悵惘搖頭,說:我實在不知大師所雲。

藥山簡而言之:雲在天水在

雲在天水在,令人無限遐想。然而,雲雖在高高天空,隨時可以化作及時雨瀟瀟而下;水雖處在下方,卻無時不在向上蒸騰。上下一如,如同人的佛性一樣,水與雲的濕性也不會改變。

豁然有悟,心中欣欣然、喜孜孜,情不自禁口述一偈: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天水在

藏高原歸來的人,印象最深的,一定是那藍藍的天、白白的雲。藍天無限遼闊空曠,白雲飄在天空,因其沒有掛礙,沒有羈絆,所以能自由舒卷,任意飄遊。微風徐來,淡淡的雲如絲如絮,輕輕飄,曼曼舞,好不愜意,好不陶醉!狂風怒吼,濃雲密佈,排山倒海,黑雲壓城城欲摧,如潮似浪,橫掃千里如卷席,好不暢快,好不雄壯!我若是一片雲,我便在無限自由中逍遙。

老子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以高就下,永無止息,隨遇而安,順其自然,是水最大的特點。水很柔弱,總是受到各種各樣的限制,江河有堤,湖泊有邊,就是浩瀚的大海,也有長長的岸。然而,正是利用了這些限制,才得以源遠流長,才能彙集成遼闊的海洋。就是將裝入小小的子裏,給最大的限制,也隨方而方,隨圓而圓,可以找到自己最舒適的狀態。

我若是一滴水,我便在任何地方自在。雲在天空逍遙,水在中自在,一動一靜,天自然,無所用心。雲在天水在藥山惟儼普普通通一句話,道出了禪的無限風流。在生活中保持一顆雲水禪心,我們就會多一些愉快,多一些自在。

在藥山盤桓數日。一日,他問藥山惟儼:如何是戒定慧?

戒、定、慧,是佛法的根本,所有的經、律、論三藏十二部,洋洋數萬卷,所說的無非都是戒定慧。

然而,藥山卻說:貧僧這裏沒有那些閑傢俱。

戒、定、慧的作用是對治人的貪、嗔、癡。我若是沒有貪嗔癡,何用戒定慧?那戒定慧豈不成了閒置無用的傢俱?

何曾聽到過如此別具一格的說法?未能理解藥山的玄旨。

是位大根器的人,所以,藥山不用傳統經上的戒定慧指他,提示道:太守要想保任所悟的禪要,鞏固心中所得,就要向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閨閣中物捨不得,便為滲漏。

好一個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禪者不但要有超凡入聖的高妙見地,還要有入世度眾的方便。這樣才契合中道,不落兩邊。參禪,要有大丈夫氣,他人到處我不到,他人行處我不行,棄習氣,杜絕滲漏,便是一個大寫的人。

在藥山惟儼禪師發下,參禪有悟之後,聯繫自己修禪的心要,結合儒家中庸思想,重新構建了複性之說,著《複性書》。用贊寧的話說,複性,就是謂本性明白,六情玷,迷而不返。今牽複之,猶地雷之複見天心矣,即內之返本還源也。由此可以看出,《複性書》是用儒家的語言,闡述佛的理論,是禪宗心性淨論的變種,從而開宋明理學引禪入儒之先河,導引出了專論天人性命之學的理學,以及陸王一派的心學”—這些都是後話。

一天深夜,藥山在山上經行(坐禪之後的漫步,亦是一種修行方法),不知不覺走到了山峰頂。這時,烏雲散盡,一輪明月高掛中天,山野一片空朦的寂靜,藥山感月光之靈明,慨天地之通透,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長嘯。

虎嘯生風,海嘯起浪。猛虎呼嘯山崗,必有寒風起自林邊;海嘯于大洋深處,自有滔天巨浪澎湃於遼闊海天。而藥山這一聲長嘯,由小漸大,由細變宏,從促而長,彌漫於天地之間。恰有西風起自山,將他的嘯聲向東飄送了九十餘里,澧陽城內的百姓聽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人們紛紛打聽那呼嘯之聲的來源,東家問西家,西家再向西問,追根溯源一直到了藥山。禪僧們說,是昨夜老和在山頂長嘯。李翱為此賦詩曰:

                     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

                     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

戒、定、慧,是佛法的根本,所有的經、律、論三藏十二部,洋洋數萬卷,所說的無非都是戒定慧。然而,藥山卻說:貧僧這裏沒有那些閑傢俱。戒、定、慧的作用是對治人的貪、嗔、癡。我若是沒有貪嗔癡,何用戒定慧?那戒定慧豈不成了閒置無用的傢俱?  

    

    南宋-馬公顯-繪畫《藥山李問答圖》日本京都南禪寺藏

                     
 

                     藥山惟儼禪師是幸福

                     又是馬祖道一禪師提意

                     又是石頭希遷禪師錘鍊

                     身心裏外光透透無一物

 

                     爾今明師難遇參禪難透

                     大夥兒都提起正念來

                     好好多學多參多省多悟


                              *
幻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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