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濛濛是在101倒數後2009年第一天的BAR裡。
Ryoman告訴我說這天台北所有GAY都會來此朝聖的,環肥燕瘦,任君挑選。
那是對他才有這樣資格的,18歲起認識至今已經16年了,他從當年的斯文小生,變成現在理平頭蓄鬍的野狼MAN貨,鼓鼓的胸肌下不少小弟弟們簇擁著他。
我一如當初那樣平凡,只不過胖了點、頭髮少了些罷了。他說我們是好姐妹,相同的是我們都仍在追逐那已逝去的慘綠少年時代。
Ryoman拉我到他的那群玩咖裡,要我在這裡逗留,我想他是想向我炫耀著他的魅力;不可否認的,這個族群的新世代裡,各個都是昂首闊步的小孔雀,縱使羽毛未豐,但青春無敵下的加持,仍是光彩奪目。
我注意到那群小朋友間有個眼神迷濛的少年,舞池裡絢麗的燈光反而把他的臉映得慘白,在一整晚的胡鬧後,我只記得他們叫他阿萌。
「濛濛」是我給他起的名字,他的眼神裡透露著恍惚,細瘦的身子下我以為他仍未滿18歲,幾天後我問了Ryoman他的經歷。
「你玩不起的,他喀藥!」Ryoman笑對我說,「你是蜘蛛網生的太久,把眼睛都蒙蔽了是吧!他根本不是你的菜,他在這個圈子裡比你呆得都還要久,你這樣過熟的初生之犢不適合玩那麼大的。」
距離上段戀情已經5年了,Ryoman總笑我是否要攢下個貞潔牌坊才算成就完人的目標,我並不是個無慾金剛,幾百G硬碟裡充斥的G片的,夜裡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那些深切的幻想,我只是在等待,我每次這樣回答他,他總要訕笑我一番。
「都幾歲了,還那的天真!」
自從見到濛濛那雙眼睛後,我以為我找到了我要的天真。
我央求了許久,Ryoman才答應在下周末的BAR裡替我介紹。
「這是阿Ben,阿萌!」Ryoman把我拉進了他們的圈子裡。
「阿Ben,小心點!」Ryoman在我耳邊低訴著。
「我有點印象,上禮拜跨年夜裡,你一直盯著我!」濛濛漆黑眼珠裡,只有舞池七彩的倒影。
「你吃不吃藥?」
「不吃!」
濛濛把我拉進舞池,「那麼乖,大叔,你想把我啊!」他在舞池邊墊著腳步亂晃著,濛濛靠著我的身子轉著,他只穿著一件過大的單薄長T,隨著舞動露出細瘦的鎖骨;地下室密閉的空間中,混著汗味、香水味、煙味、酒味、生人的味道,讓我有些透不過氣來。
我逃出這曖昧的密室,濛濛跟了出來。
偶有經過的車子,凌晨一點的台北街頭相較跨年夜的場景,顯得特別孤單,但原本應是昏黃的街燈,卻在此時映得特別刺眼,沉浸在室內的悶熱後,一陣冷風驅走了暈眩,縱使寒流剛過,但遺留下來的北風仍是刺骨的。
濛濛顫抖身子瑟縮在我身邊。
我迷戀的不是這種類型,黝黑、精瘦的運動校隊男孩充斥在我滿載的硬碟內。我與Ryoman的相識都是起於暗戀同班那個籃球校隊,當他穿著白色吊嘎仰起手投籃的須臾之間,眼神裡的慾望讓我們見識到彼此都是渴求一具相同性別的男體,那個風氣尚為保守的年代裡,互相依存讓彼此度過暗夜裡流淚的夢饜。
濛濛環抱的肩頭上露出了一大片柔弱的灰白,這樣脆弱的錯覺,激起了一些漣漪。
我問濛濛吃藥感覺像什麼?
「就像跨坐在一匹如風的白馬上,馳騁在天山下的大草原裡!」從濛濛眼中深邃的黑洞裡,綻放出微弱的星光。
濛濛搓著雙手,吐出煙霧。
我把他帶到Hotel,燈光下的濛濛更顯得疲態,慘白的臉上,刻著兩道深深的黑眼圈,由右至左的棕髮鋪陳在他的額頭上,他亦用他空洞的眼神打量著我。
濛濛緩緩的從背袋中掏出一個鐵盒,喀拉喀拉地倒出七彩色的可愛丸子,揀起一顆放入口中,就像幼時從鐵罐中倒出晶瑩剔透的糖果般。
他遞給我一顆黃色的藥丸和他喝剩的礦泉水,「藥效要等一下才會有感覺。」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已有反應的濛濛,蜷曲著身子。
房間的燈光開始模糊,像是被扔入大型的萬花筒內,有人在外面翻轉著,菱形、方型、三角型的光點有如矩陣般規律的變動著,那不只是一種視覺上的幻化,就算我閉上眼睛,浮誇的燦爛亦從我緊閉的雙眼中鑽進;腦裡的思緒有如電壓不穩定的截波器指示,波峰與波谷間的距離或跨大或限縮;身體一沉有如懸掛在峭壁邊,懼高的恐懼在此時感官放大,大腦的意識從中樞神經操控指尖想嵌入岩盤之中,我可以感受到訊息傳遞經過幾億個神經裡突觸,可是像受遲滯似的,我無法精準的控制我的手指,負荷的極限下,彷彿只要一陣微風或一羽葉片就足以讓我跌入谷底。
可是過一會,四周只剩孤寂的恐懼,燥熱的喉頭吼不出一點聲音。
濛濛走向我,用舌間點醒了我與四周的連結
曾跟我在一起的小弟弟們,覺得我是個色大叔,總覺得我老愛將舌頭放進他們口中,那個籃球校隊的同學亦然,當我的唇貼近他時,他只是將我的頭壓近至他高聳的衝動上。
濛濛的唇觸到我唇的瞬間,我全身的感官似乎只有唇的知覺是醒著的,濕潤的觸感取代下半身不能克制的悸動,陣陣體熱的催化下透過連結傳送著另一個人爆炸性的思想,我的思緒飛快地運轉,但卻又好像什麼都無法專注。
我舌尖裡幾千個味蕾只渴求繼續吸允他舌尖釋放的慾望。我緊箍他的後腦,深怕他撤走連結後,我的存在就將消失。
如果有人問我戀愛是什麼,我會說是用舌尖上的慾望交換。
最先清醒的是我的背部,我的肩胛感受到的是另一個人的心跳,我枕在濛濛的右手臂上,而他的左手揣著我的心跳。
我像個上未出生的胎兒般,徜徉在羊水之中,我喉嚨躁渴難耐而眼眶卻濕潤地滿溢而出。
如果有人問我幸福是什麼,我會說是被人擁著的瞬間,除了我的心跳外,還傾聽到另一個人的律動。
他們總是如此的,在彼此都滿足後,馬上倒頭翻身入睡,在雜誌兩性專欄裡看到,女性在作完愛後,需要的是一個擁抱,每每看當這裡時,我總是大笑。
總是怯怯的側身在他們身邊,希望他們注意到我渴求的眼神,轉過身來給我一個擁抱。
原來我真的是一個娘炮。
退房前我問濛濛可不可以再見面,那樣空洞的眼神下,給了我一個微笑。
一連幾天,似乎是藥效未退般,濛濛那濕熱的舌尖在我唇上的觸感一直穿插在我一不專注的剎那裡,宛如剪輯過後鬆脫膠帶的電影膠卷般,繼續運作的機器放映著同一個片段。
而我的左心房上仍殘有另一個人掌中的溫度。
暈眩、恍惚、失神、幻影、焦躁、憂鬱、無法聚焦的眼神,我以為這是那場用藥的後遺症。
我找了濛濛許多個星期。
Ryoman說他很久沒看他來BAR裡了,有人說他被富商包養了,有人說台北警察抓太緊換地方了。
如果有人問我天真什麼?
在辦公室的座位上,我拿著新疆之旅的簡介發著愣。「十天的旅程,一個禮拜後出發,現在還有些優惠……。」腦中浮出銷售小姐口若懸河的樣子。
我桌上的分機響著,四周的人持續著他們手邊的工作,沒有人注意到我。
鈴聲轉至對面同事的分機裡,「你們製程是怎樣啊,不用接電話啊!157的膜厚沒過,要重新調過Recipe!」女作業員嘶吼著。
上一批公司精簡在我的部內裁了2個人。
對面的同事示意的看了我一眼,我按著手中的簡介走出座位往廠裡走去,在電梯的轉角間,把簡介扔進了垃圾桶內。
有人說男人到了一定年紀後,就不可以那麼天真了,我給自己的限度是33歲,而我已經過了,在早些之前我已經放飛了我豢養的那個慘綠Peter Pa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