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2(浦東)
無限拖曳的、緩緩的，巨大的走資派產物，一架波音767在浦東國際機場緩緩降落....。
我檢視著磁浮列車---奔馳到上海的那張票。因為早些前亂流侵襲的關係，一直還是感受到些許的暈眩，無數的黑色流星群在眼前劃過....。
我用手埋著頭稍事歇息，空姐以優雅的步伐接近我：「Can I help you?」她用流利的英文詢問著。 我心想：『他媽的！連祖國也避免不了崇洋媚外....』我同她道沒事。
她善解人意的追問我是否身體不適。「覺得有些感傷罷了」我對她微笑說道。
她退開，我埋首整理雜瑣，思緒受到擾攘不堪的牽引而回到了四十年前那個夕陽如血的嚮晚....。 一樣是斜風兼更細雨，空氣中瀰漫著十分嗆鼻的濃雪茄勁兒....。
他說這是邁向走資派的第一步....。
有一些人....、一些事，尤其是帶有慘淡色彩的那種。在剛開始發生的那一段時間，可能會不分晝夜的跟你死纏濫打，甩都甩不掉....，我指的是回憶層面。
然而時光迴廊經過了一定的延展後，它就慢慢被侵蝕了。變成是得靠自己去追憶、溫習....。
在一切還沒風化到我難以描繪的斑駁之前，我似乎還有這個資格，或是使命，去啜飲那種陰沉....。
1965.8.26(廈門)
廈門一個靠海公園的陰暗角落。我在岸邊做著熱身操，瘡哥走近我，一語不發的遞給我蔘片。我將其含在口中。
「你自己甭嗎?」我向他喊著。他隨意的揮了揮手，撿了一塊孤獨的岩石坐了下來，並且啣起了斗大的雪茄。不到三秒鐘，那稱不上芬芳的味兒就攻佔了我的嗅覺....。
「這是邁向走資狗的第一步！」他呢喃著....。
千百種思緒在一瞬間突然湧了上來，如同那浪般....。我從把老師批鬥到精神分裂一直到清算最後自焚的校長、被圍毆致死的教育局長，以及無數那支離破碎的神像....。
浮在心坎的，我發現是好深的悔意，好像是良心被綑綁在熱鐵上接受無止盡的鞭笞般難以釋懷....。
一切的一切，沒有化成言語，就這樣過去了....。
瘡哥小心翼翼的把毛語錄裝入塑膠袋中，並且煞有其事的繫在腰間，靜靜的、徐徐的走入那陰冷的水域中....。
我向著北京的方向行舉手禮，心中惦念的卻是年邁的母親....。剛喝下的紅豆湯在腹中尚有暖意....。
「我公園晃晃去!」十分鐘前我那麼喊著。或是十五分鐘前....，誰能告訴我....?
我拿起她給我保溫瓶咯咯的笑著，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覺得視線朦朧了起來....。也許起霧了也說不定....。
我們下了水之後，幾乎沒有什麼交談....。從廈門灣到小金門有一萬六千多公尺，對於游完這件事情『信念』似乎比『把握』大上太多....。水溫大概五度不到吧，我想....。
有好一陣子，大概半個小時左右，我的身體都一直顫抖著。
瘡哥不時會回頭觀望，眼神中帶有難以捉摸的迷惑....。有一次他問我「有階級的國度真的好嗎?」
....我答不上來。我們的國家難道沒有階級嗎?我很想那麼說 ....，不過那是一個不肯輕易承認自己長久以來的信仰竟然有可能被動搖的年代....。
有時我們為了躲避漁船，會閉氣長達兩分鐘之久。因為沒有退路的緣故，所以我們除了咬牙，也沒有其他的打算可以做打算....。
他說這是『五敢』裡面的『敢幹』，並且嘲笑我惦掛家人是違背了『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的理念....。其實他也知道唯物史觀不可行，但是就是改變不了文革培育出的草莽氣息....。
我拖著瘡哥的屍體往岸上撲倒是出發後9小時的事情....。
枯枝次穿了我的小腿，淌出的鮮血同五星旗一般豔紅，濺在他的上衣，濺在充滿絕望那一望無際的沙灘....。
我想他不到三秒就溺斃了....。他死前絕望的眼神讓我相信了宿命論，並且將痛失手足的悲痛深深烙印在我卑賤的人生裡....。
2005.1.22(浦東)
我下了飛機，四十年來我同紅衛兵耀武揚威的年代一般沒落過一滴淚....。
十年浩劫的惡夢揮之不去....，祖國也西風東漸，馬克思的時代成為歷史了....，毛主席的時代成為歷史了....。
剩下的只有瘡哥猙獰的面孔 陷入心窩....。
***********************************************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跟死神搏鬥著....。也許是三分鐘，或是五分鐘。
我一直在水底....，看著深藍色的嘶吼中穿過無數彈殼....。
漸漸的腥紅也滲入其中....，劇烈的翻轉著....，直到快艇遠去....。
四十年後的某天，我想起老師生前所說過的話....。
「歷史 是沒有如果的....。」
好悲痛的省思....。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