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般人聽歌的習慣:把大碟聽一遍後選幾首自己最喜歡的作品,下次只聽那幾首曲目,甚至把它們錄起來,集齊一個數量做自己的精選 MD、CD 或 MP3 Folder ,省時方便。
這個習慣有錯嗎?當然沒有。各取所需,選擇性地汲取自己的心頭好,是人之常情。可是,這個聆聽模式正扼殺了一張唱片的生命。
有這麼嚴重嗎?有的。你喜歡某人的鼻子,那鼻子當然有它的特質,但它之所以特別好看,是因為靠其他東西配合:面形、眼、耳、口、頭髮、笑容……當鼻子獨立存在時它依然會是美麗的,但它的生命形態卻改變了,沒有了原先那個神髓。
譬如,黃耀明的 Monster Hit 《春光乍洩》,這首單曲是獨立完整的,也紅得不得了,但沒有多少人記得它是《愈夜愈美麗》大碟的開場曲,用作揭開一段一個小時的夜生活剪影片段;陳淑樺的《夢醒時分》被傳頌了15年,卻沒有多少人有印象它是該唱片製作人李宗盛1989年在大碟《跟你說聽你說》向大都會女子說的第一句鼓勵說話。
不同的歌加在一起成為一張唱片,而一張唱片就有著一個完整的生命。既然是一個生命,她自然會有她的脈絡、她的呼吸,與及她的起承轉合:用40分鐘呈現了這生命的定格,從不同定格透露出她的情緒和心情。
所以,不單止整張唱片裡的每一首歌曲都重要,先後次序也並不簡單。外國有些專輯會在文案資料內寫上一句「Say No to Random Play」,原因就是希望聽眾可以聽聽故事,順著故事發展下去……
91年林憶蓮經典概念大碟《野花》,頭尾兩首歌分別是〈Wildflower Overture〉 和 〈只要我活過哭過 Reprise〉,都不是完整的歌,但卻讓整張碟的意思清晰起來:一開始介紹了野花的存在,Chorus合唱著「讓她任性吧」,然後第二歌〈只要我活過哭過〉就從野花角度出發,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冒險、漂泊,似有還無的感情,最後回想一遍,只要活過哭過,就沒有遺憾。黃耀明《我的廿一世紀》亦開宗明義的用時間演化的倒序來鋪排一個懷舊、尋覓、遣失和重新出發的心路歷程:由現在的〈窮風流〉出發,一下子回到3000前一切〈下落不明〉,到全盛時期明朝〈我的二十世紀〉,一路走來,繁華一路褪落,直至學習享受獨處的轉變中世紀〈新浪漫〉,由〈黑房〉過渡至〈明日天涯〉祝君好運。王菲《寓言》大碟,由〈寒武紀〉至〈彼岸花〉更擺明車馬是一個愛情故事,〈寒武紀〉是一切的開始,失散了的愛情遇上〈新房客〉、經過五光十色的〈香奈兒〉、到受了傷的〈阿修羅〉,最後是千山走過後的領悟〈彼岸花〉,如果次序亂了,或是歌曲獨立存在,這淒美的故事意境便盪然無存了。我自己的唱片《Travelogue》也在說著故事:離開、出走至太陽的另一邊……利用旅行比喻世上事物,感情甚至人生的流程……
這一切一切,有時甚至不需要你花時間心機把歌錄出來。要是你按一個「Random」制,就可以錯過很多很多。
是不是大家都已經花不起時間去聽一聽故事呢?愈來愈缺乏耐性,想在有限的時間裡索取涉獵最多的養分,但到頭來原來錯失的更多。
林一峰:全職唱作人,但常被誤會為不務正業的中學生;有時玩音樂、有時被音樂玩,因為太易投入,不宜拍拖……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