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一向很自閉,就是因為跟同事與朋友都不會很親密,才會一個人跑到四號公園發呆跟野餐。
倒不是喜歡一個人,只是也沒有覺得合適一起做這些事情的人而已。
在台北中和與永和的交界有一個偌大的公園,叫做四號公園,我很喜歡一個人到那邊發呆,看著天空,吹風。
附近的生活機能極為方便,四周有便利商店、知名的三十五元咖啡連鎖蛋糕店,以及不少美食,下午時分,常可見父母長輩帶著孩子去玩耍,也可以看見很多學生在那邊談摟摟抱抱;不過,我最喜歡清靜的角落,可以一個人享受大片的美景與空氣。
這一天我起了個大早,拿出前晚在超市買的醃牛肉片,把切對半的土司沾了蛋液後放到以牛油預熱的平底鍋上煎至金黃,稍微在餐盤裡放置冷卻一下,便塗上沙拉醬,夾了生菜與蕃茄,做成合適入口的厚度,裝進也是昨天買到的可愛日本插畫家繪製的便當盒裡;不過份量我沒抓好,好像做的有點多了些,我猜以我的大食量我應該吃的完,只是會很撐吧。
到達四號公園時接近十點鐘,吃早餐的最後時段,我用一塊前年去日本買的紅色塑膠布鋪在地上,放下我剛買的熱咖啡,便開始了假日的野餐。
「阿姨,我也要吃!」一個小女孩不知何時站到我面前,用著渴望的眼神看我。
「咦?」邊看著書的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
「小咪,這是阿姨的不可以亂動,」一個男人上前抱住了小女孩,對我說:
「抱歉,不好意思。」
聽到「阿姨」這兩個字讓我瞬間心碎了一下。
「呃,沒關係。」我的笑容應該很僵硬。
「人家也要吃嘛,哇……。」小女孩被那男人抱在懷裡,竟大哭起來。
「別哭,來,我分一些給妳。」我嚇了一跳,趕忙把便當盒遞到小女孩的面前。
「啊,不好意思,沒關係啦,」那男人也手忙腳亂,讓小女孩站回地面,用小聲的語氣勸著她,說:「待會舅舅再帶妳去吃三明治好不好?我們不要吵阿姨看書。」
咦?舅舅?我還以為他是她爸呢,難怪這麼年輕。
「可是我就想吃那個,那個看起來好好吃!」小女孩癟著嘴,一副委屈的模樣。
「真的沒關係,我有多做了,還怕吃不完,來,妳坐下,阿姨拿紙巾幫妳包起來,這樣拿著手才不會髒。」我看著眼前可愛的小淚人,不忍心地裝了一個三明治給她。
「呃,對不起,她很任性。」男人充滿歉意地說。
「沒關係,她很可愛。」我仔細端詳小女孩的模樣,長得白淨甜美。
「阿姨,這個好好吃喔。」小女孩興奮地咬著三明治,臉上還掛著一滴眼淚。
「好吃就好。」我笑了笑。
「真拿妳沒辦法。」男人嘆了口氣,聽起來卻有些溺愛。
他看著小女孩吃得開心,忍不住笑著摸她的頭,若不是他透露出他是舅舅,我還真的會以為他們是父女呢。
「這在哪裡買的?」男人好奇地看著我帶來的便當盒,隨口問道。
「便當盒嗎?在百貨公司超市買的。」
「哦,我是說三明治,也是在那邊買的嗎?」他又問。
「咦?不,那是我自己做的。」
「妳做的?」他睜大眼睛。
「是啊。」
「妳做的好漂亮,我以為是買的。」他訝異地看著我。
「你有吃早餐了嗎?要不要來一點?我出門前做的,好像有點做太多了」我看著剩下的兩份,已經覺得肚皮快被撐破了。
「好啊,謝謝。」男人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拿了一份,竟然一口咬了一大半。
「好厲害的吃法。」我佩服地讚嘆。
「哦,不好意思。」他有點尷尬,不過還是只用了一口就吃光了。
「阿姨我吃飽了,謝謝妳。」小女孩滿足地擦擦嘴,接著就躺在我身旁,用天真的眼神看著我。
「不客氣。」我忍不住摸摸她的頭。
「阿姨,妳叫什麼名字?」小女孩問。
「我?我叫Haru。」我回答。
「哈魯?」她不解地看著我。
「Haru是日文,春天的意思。」我點了點她的的小鼻頭。
「哦,阿姨是春天啊。」被我一逗,她似懂非懂地咯咯笑著。
「也可以這麼說囉,」我想起袋子裡還有一罐奶茶,便拿出來插上吸管,遞給她,說:
「這個奶茶很好喝喔,叫做午後的紅茶,不過這是奶茶,我都叫他午後的奶茶。」
她坐起身接過奶茶,非常開心地喝了起來。
「啊,一直麻煩妳,真不好意思。」男人把我的三明治吃光,看著小女孩喝起奶茶,又開始抱歉起來。
「不用這麼客氣,野餐嘛。」
「妳真善良。」他說。
「善良?呵呵。」第一次有人這樣形容我。
其實我一向很自閉,就是因為跟同事與朋友都不會很親密,才會一個人跑到四號公園發呆跟野餐。
倒不是喜歡一個人,只是也沒有覺得合適一起做這些事情的人而已。
「Haru阿姨,我可以跟妳作朋友嗎?」小女孩問。
「當然可以啊,那妳要先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她的頭髮好細,真好摸。
「我叫小咪,阿姨,等等我爸爸會來接我,我要去醫院陪媽咪跟弟弟,晚上妳可不可以再做這個三明治給我吃?」她的娃娃音也好細,越聽越可愛。
「小咪,不可以這樣煩阿姨啦。」男人趕忙阻止。
「沒關係啦,不過連著吃會吃膩喔,明天還有放假,阿姨明天早上再做別種口味的三明治給妳吃好不好?」我想了想,問。
「好,打勾勾!」她伸出小小的手。
「一言為定。」我也伸出我的大手。
「小咪!」又一個男人在他們後方叫著小女孩的名字。
「爸爸!」小咪轉身看到那男人,跳了起來。
「該去醫院囉,謝啦,呃,這位是?」小咪的爸爸發現了我的存在。
「爸爸,Haru阿姨是我剛剛交到的朋友,她做的麵包好好吃,她說明天還要做給我吃喔。」小咪興奮地比手劃腳起來。
「啊,這樣啊,謝謝妳,我是小咪的爸爸。」小咪爸爸對我點點頭。
「快去吧,要中午了,不是要給老姐送月子餐?」小咪的舅舅捏了捏小咪的臉。
「嗯,走囉,跟阿姨掰掰。」小咪爸爸抱起小咪。
「阿姨掰掰,明天見!」
「掰掰。」
「舅舅掰掰。」
「掰掰。」
不久,小咪與爸爸的背影就消失在我們眼前。
「叫舅舅的話,小咪是你的……。」我皺著眉頭想著這層關係,一時間竟想不起來。
「我姊姊的小孩,剛那個是我姊夫。」男人回答。
「哦,對,妳姐生了第二胎?」我問。
「是啊,前天生的,姊夫白天請假在醫院照顧姊姊,所以這個禮拜我白天就負責陪小咪,放假可以全天,不過上班的話就要提早接送她上下課。」男人回答。
「喔,你開車?」我又問。
「是啊。」
「你待會有事嗎?」
「沒有,怎樣嗎?」
「那可不可以載我去超市?我去買食材回家,明天才能幫小咪做野餐盒。」
「真的要做?」
「當然啊,怎麼可以欺騙少女的心呢?」我笑道。
「妳真的很善良,妳有媽媽性格。」
「才不是,是小咪太可愛了,而且我喜歡做菜。」我糾正道。
「是是是,那,現在走嗎?待會可以一起吃個午飯?」他看了看錶。
「哦,好啊,可是我下午還想回來曬曬太陽,趁春天太陽不很強烈,這種舒服的天氣不想浪費了。」我望著天空,說。
「沒問題,買完送妳回家放東西,在戴妳過來。」
「謝謝,你真善良。」我偷笑了一下。
「哈,學的真快。」他也笑了。
後來在車上,我得知男人的名字叫「楷」,他載我到信義計畫區的百貨公司地下旁的專櫃超市買turkey切片,然後陪我逛起了超市。
「現在超市做的真精緻,不會做菜的看了都想做菜。」楷直言第一次來這種超市,每樣東西都好奇地拿起來瞧。
「就是說啊,我不會買名牌,不過到超市都會忍不住敗家。」我隨手拿起了一盒新鮮的竹莢魚刺身與蟹肉條,放進已經快裝滿的購物車裡。
「待會要吃的嗎?」他問。
「是啊,你吃生的嗎?」
「好吃的就吃,對了,那再買這個好不好?」他挑了一盒干貝握壽司,問。
「好啊,再去買豆腐跟細蔥,我回家煮個味增湯就行了。」我笑著。
「真不可思議。」他看了我一眼,小聲地說。
「嗯?」
「沒事。」
「喔。」我沒再多問,因為我正在猶豫湯裡要不要加一點蛤蠣。
「加吧。」他好像知道我的猶豫,便把蛤蠣丟到購物車裡。
「……。」我也看了他一眼。
※
「好好吃喔。」我閉上眼,感受著竹莢魚的鮮味。
「湯很好喝。」楷一口氣就喝了一整碗。
「哇,你連喝湯都好猛。」我拿過他的碗,再盛了八分滿。
「真不可思議。」他說。
「什麼?」
「沒什麼。」
「喔。」我沒再多問,因為我正在考慮要做卡通型的三明治,還是做小巧漂亮的那種。
「妳一個人去公園野餐嗎?」他突然問。
「是啊。」
「為什麼?」
「因為天氣很好啊。」
「那為什麼一個人去?」
「因為我一個人住啊。」
「哦,妳沒有朋友嗎?」
「也不是,只是沒有想要約。」
「說的好,不過我今天發現兩個人過生日也不錯。」
「生日?」
「我今天生日。」他一口吞了一個握壽司。
「呃?啊,生日快樂!」我舉起了味增湯。
「噗,謝謝。」他也舉了味增湯,輕輕跟我碰了碗。
「那你怎麼沒跟人慶祝?」像乾杯一樣,我喝了湯,問。
「跟妳一樣啊,沒有想要約。」
「早說嘛,剛剛應該多買點東西做晚餐幫你慶祝一下。」唉,果然剛才應該把那塊牛肉買回家燉,失策。
「沒關係,我今天過得很快樂了。」他笑了笑。
「我是認真的,生日慶祝一下總是要的嘛,不然待會去買個小蛋糕吧。」我提議。
「哦,妳真的好善良。」
「唉唷,不要一直這樣講啦,這樣好奇怪。」
「那不然要說什麼?」他問。
「你可以說,好,晚上去買蛋糕。」
「好,晚上去買蛋糕。」
「哈哈哈。」
吃完飯後,我收拾了一下,便搭著他的車再回到了四號公園。
我們在剛剛認識的地方重新鋪了塑膠布,然後兩個人一起躺在上面看著藍色的天空,邊不時聊著天。
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的空氣跟兩個人的空氣不一樣,我吹著同樣的風,可是卻覺得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花草的香氣,哦,還有咖啡香,楷剛又跑去買了兩杯熱咖啡。
「啊,剛剛應該在Afour買蛋糕的!」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我們方才去的超市旁邊有很多小蛋糕的專櫃,一直很想嚐嚐看的。
「真不可思議。」楷突然轉過身來,用手枕著頭,看著我。
「什麼東西不可思議?」
「我們才認識不到二十四小時,可是感覺妳好親切。」
「唔,歐巴桑才用親切這個形容詞吧。」我皺眉。
「意思是好像認識很久了,那種感覺。」
「是嗎?」他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這麼點像。
「妳不認識我,可是卻想為我買蛋糕慶生。」他的眼底有種奇妙的溫柔。
「是啊,因為想不到送什麼嘛。」
「不用送什麼,妳幫我唱生日快樂歌就好了。」他說。
「好啊。」
「現在唱嗎?」
「當然是吃蛋糕的時候唱啊,喔,不過你要跟我一起唱喔,因為一個人唱很奇怪。」我想了想,說。
「好,那先跟我說生日快樂。」總覺得他離我越來越靠近了。
「哦,生日快樂。」我說。
「謝謝,我可以拆禮物了嗎?」他問。
「我沒買禮物啊。」
「妳就是了。」他吻了我。
我先是一愣,隨後立即發現,他的唇就跟午後的陽光一樣溫暖,而我絲毫不想推開他。
真是不可思議,這種感覺,果然就像他說的「好像認識很久了」一樣。
「真是不可思議。」他離開我的唇時,有種春天的氣息蔓延在我們之間的空氣裡。
「真是不可思議。」大白天的,我竟然這麼大膽。
真是不可思議,短短的時間內,我發現了什麼叫做情不自禁的吸引力。
而當我晚上在他的床上喘著氣,臣服在他的動作裡,又深刻地感到不可思議。
最不可思議的是,這麼激烈的一夜後,隔天早上我竟爬的起來做了三個三明治便當,然後享受著四號公園的野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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