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凌晨一時,阿勝還徘徊在滿是傳單和垃圾的大馬路上。來到一處偏僻的街角,阿勝誤打誤撞地進了一家名叫「東方十字路口」的同志酒吧。他想起可倫坡由於歐洲商旅人來人往,古來就有「東方十字路口」的稱呼。
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酒吧裡完全嗅不出選舉的味道,只有濃得化不開的酒味和煙味。阿勝選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酒吧裡的同志,見他是生面孔,像蒼蠅聞到肉香一樣,全圍了過來。有當地人,也有英國人和日本人,還有印度人。一個只穿一條緊身內褲的服務生,提著一壼開水,來到阿勝的座位旁,為阿勝倒了一杯冰開水,然後說:
「這位大哥!第一次來吧?我們這裡的獅牌黑啤酒最有名,要喝一杯嗎?」
「好,就來一杯。」
阿勝一邊喝著斯里蘭卡著名的獅牌黑啤酒,一邊和坐在身旁的幾個同志磨蹭。舞台上,一個又老又瘦又醜,還男扮女裝的男子,深情款款地唱著。節目表上寫著他的花名:瑪格麗特。
「人醜,歌聲倒還不錯!」阿勝心裡想著。
只見瑪格麗特,在身旁薩克斯風手前躬後仰的伴奏下,騷首弄姿地唱起一首抒情歌來:
波光粼粼
盪漾伊的臉龐
流逝的愛
記憶風乾
枯葉 掛在
八萬四千劫前
成住總歸壞與空
緣起緣滅依舊
河畔的記憶呵!
曾經
我是劫前一朵
白水仙
傳說,古希臘有個美男子,名叫納瑟西斯(Narcissus)。有一天,到河邊取水時,竟然愛上自己的水中倒影,因而投河自盡,並化為水仙花,長伴水中戀人。後來,同性戀者把自己比喻為納瑟西斯──水仙。
「瑪格麗特唱的,應該就是這則故事吧?」阿勝心裡想著。
「安可!安可!」
「死鬼!人家才十八歲呢!別叫我什麼叔叔、伯伯的!」
瑪格麗特嗲聲嗲氣對著大叫「安可」的客人說。原來,他故意吧encore唸成了uncle。
瑪格麗特見客人「安可」聲不斷,於是連說帶唱,又咿咿呀呀起來:
不管你是僧伽羅,還是泰米爾之虎。
不管你是白種人,還是黑色印度仔。
同志全都會愛你!
同志全都會愛你!
不管你娘或不娘
不管你man或不man
同志全都會愛你!
同志全都會愛你!
英格蘭不打愛爾蘭。
愛爾蘭不打蘇格蘭。
蘇格蘭不打烏克蘭。
烏克蘭不打那荷蘭。
雖然我是僧伽羅
噯喲噯喲,嗯嗯
我卻只打──
同志愛人!
瑪格麗特淫聲浪語唱著,故意把「打」字提高嗓音,還拉得長長的,暗示那是做愛的意思。舞台下的同志聽到最後兩句,各個笑得人仰馬翻,拍手叫好,還跟著大唱:
噯喲噯喲,嗯嗯
我卻只打──
同志愛人!
我卻只打──
同志愛人!
……
「她真的是僧伽羅人嗎?」阿勝指著台上的瑪格麗特,問著大家。
「是呀,沒錯!他是僧伽羅人。」
「原來不是所有的僧伽羅人都恨泰米爾人。」阿勝心裡想著。
「我叫Periy,你呢?」一個男子緊貼在阿勝身上,用舌頭舔了舔阿勝的耳朵,然後這樣問。
「我叫阿勝。」
「你也是印度教徒嗎?」
「不,我信佛教。」
「上座部嗎?」
阿勝想起斯里蘭卡的佛教徒,自稱自己信仰的佛教是上座部,那是最高尚、最尊貴的意思。阿勝回答說:
「不,我信大乘佛教。」
「喔?那你為什麼帶著我們印度教的項練?」
「你是說這條黑天神項練嗎?」阿勝摸摸脖子上的項練說:
「是為一個朋友買的。」
阿勝腦海裡閃過Madhura俊美的影子。
「大乘佛教很像我們印度教。」Periy接著又說。
「怎麼說?」
「你們有很多神,阿彌陀佛啦,觀音菩薩啦,彌勒菩薩啦。就像我們有黑天神啦,濕婆神啦,毘濕奴神啦。」
「這也沒錯。」
「你們有一個菩薩,叫觀什麼的?」
「觀音菩薩。」
「對,就是觀音菩薩。祂是我們濕婆神的化身。」
「喔,是嗎?」
阿勝想起一些佛教學者說過,觀音菩薩是印度教大自在天神的化身。說祂是濕婆化身,倒是第一次聽到。
「僧伽羅人信仰的上座部佛教就不同了。」Periy又說:
「只相信有個釋迦牟尼佛,什麼阿彌陀佛、觀音菩薩,全都不承認。我們的印度教,更被看成是邪教呢!」
「噯!這也難怪兩族打起仗來了!」阿勝心裡嘆息著,卻沒說出口來。
「還是大乘佛教比較好。」Periy見阿勝沒有回答,又說。
「喔?為什麼?只是因為比較像你們的印度教嗎?」
「當然不是。大乘佛教可以包容我們印度教裡的許多神明,不像上座部,排斥我們印度教。」
「有好有壞啦,上座部只是堅持原則罷了!」
「堅持原則可以,但不能因此就排斥別人的信仰呀!」
阿勝突然心痛起來,他想起阿興也常批評大乘佛教「非佛說」、是「魔說」。而這,往往是他們吵架的主題之一。想著想著,阿勝點了點頭說:
「這倒是真的,我同意你的看法。」
「你是哪裡來的?」Periy突然轉變話題。
「台北。你呢?」
「我是巴帝克羅人,在東部。」
「喔?你是巴帝克羅人?也參加泰米爾之虎嗎?」阿勝的眼睛突然雪亮起來,問著。
「不,我不是。小聲點,別亂說!」Periy突然神經兮兮起來,他壓低聲音說:
「從小我就和父母一起搬到可倫坡來。」
「對了,你認得Madhura嗎?」阿勝興奮地追問起來。
「當然認得,前天晚上他還在這裡一起喝酒。」
「你知道怎麼找他嗎?」
「前天晚上他告訴我要去坎笛一趟,現在應該已經到那裡了吧!」
「坎笛?」
「是呀,就是有佛牙寺的坎笛呀。你不知道他的愛人死在那裡嗎?」
「喔?沒聽他說過吔。只知道他的愛人死在一場槍戰中。」
「他加入黑鷹隊了。」Periy神秘兮兮地左顧右盼一番,然後說。
「黑鷹隊?」
「小聲點!」Periy說:
「就是專門用自殺炸彈攻擊僧伽羅人的組織。」
「喔?是嗎?」
阿勝聽了感到驚訝,也開始擔心起來。過去,他從新聞報導,知道許多起自殺爆炸事件,都和黑鷹隊有關。最慘重的一次,發生在1996年的可倫坡中央銀行。那次自殺爆炸,造成91人死亡,1400多人受傷。
「這個組織的成員原本都是婦女。」Periy見阿勝陷入沉思,沒有反應,於是拍了一下阿勝的肩膀,又繼續說:
「據說Madhura一再要求,才破例允許加入的。」
那一夜,阿勝澈夜未眠,一直擔心Madhura會做出傻事來。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租了一部計程車,直往坎笛奔去。沿途風景依舊如畫,卻無心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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