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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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若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歎變慹，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齊物論〉）

 

前文先點出鬥爭學的核心要義：密，包括周密、深密、保密。接著莊子要談到這要義落到具體的鬥爭事件，要如何有效操作。而要義不過兩端，其一就是當機會尚未來到，就已經要想好鬥垮對方的諸般方案，一一設想周密、深密，沙盤推演到熟練無瑕。當然重要的是不但絕不透露風聲給對手知道，更要裝著跟他親如兄弟，推心置腹，遇到機會就要指天誓日，永結同心，這就是所謂「其留如詛盟」。（「留」是指所有鬥爭方案都留中不發，只有自己知道。「詛盟」是指互相發誓，永結同盟。）而所以這樣信誓旦旦，無非是為了鬆懈對方的心防，好保留當對決機會來到，能一舉擊垮對方，即所謂「守勝」（保留決戰獲勝的機會）。

好，當一切準備妥當，只在靜待時機的時候，機會果然來了，這時該怎麼辦？這時就要把所以蓄積的力量，在正確的時間點（Timing）上全部發動、投入，打擊到對方身上，務期一擊奏效，就把對手打垮。否則，若第一擊沒打垮，給了對方喘息反擊的機會，下面就勝負難料了！這就是所謂「其發若機栝」（一按鈕，萬箭齊發）。至於「司是非」，「司」就是「伺」，「伺是非」就是等到對決的時刻。

以上描述鬥爭作為的佈置、發動，真令人驚心動魄，也不免讓人聯想起前陣子台北政壇的惡鬥。也許有人會覺得很過癮罷！但莊子可不覺得，他無寧認為所有陷入鬥爭漩渦中的人都是輸家，因為鎮日刀頭舔血，夜夜睡不安穩，會使生命快速磨損，就像一年氣候，過了盛夏，就漸漸入秋入冬，愈加肅殺。生命也從自然開放活潑，漸漸老化為防衛封閉死寂，就像用針線層層密封的信封套一樣。（「其厭也如緘」，「厭」是封死義，「緘」是密縫義。「老洫」，「洫」是枯竭義。）這不簡直是慢性自殺嗎？但沒辦法，當人已經對鬥爭上了癮，是沒有人能幫他重振生機的。（近死之心，莫使復陽。）這時人的生活雖然也粗看煞是熱鬧，每天應酬不斷，情緒起伏動盪，表情還豐富得像演戲老手。但那又有什麼用？因為全是虛情假意。（在此莊子用樂音出自空氣柱的振動、菌類植物因熱氣蒸騰而快速生長老死，來比喻空虛不實的生命假相。）但這些虛妄的人生活動早已一環扣一環，自動繁衍到把人累死都無法擺脫了！說到這裏，莊子不免感慨良多，呼籲世人還是趕快停止這種實屬傷人又害己的鬥爭生涯罷！（已乎！已乎！）還是回過頭來思考人生緣何至此才是正辦。說不定那天你忽然覺悟（旦暮得此），你就明白人生是怎樣變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