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田吉弘著,Sukiyama Chihiro漫畫,蔡文淑譯,《日本料理的常識與奧秘》。新北市:遠足文化,2013年。
通常到音樂廳或戲劇廳欣賞演出,時間充裕的話,就會到附設的誠品書店晃晃,順手就帶回幾本書,這本書就是這樣來到我案前的,真高興買了這本書。
本書作者是京都料亭「菊乃井」的第三代主人,目前擁有京都「本店」、「菊乃井露庵」、東京「赤坂菊乃井」等三家店鋪,並在百貨公司等六家賣場設櫃。除了自身是廚師和經營者,也經常為料理專業雜誌撰稿,並參與眾多研究活動、講習、學校授課等,而為了提攜後進、促進日本料理界的發展,與其他廚師等熱心日本料理的朋友,於二00四年共同創立了NPO法人日本料理學苑(JapaneseCulinary Academy),現為理事長。
這本書除了介紹與料理相關的知識,更述及日本各種傳統技藝的共通原則,特別從「真、行、草」切入說明。「『真』是指最端正的形式,比『真』隨性一點的,則是『行』,再自由一點的,則是『草』」。所有日本文化的呈現,都可從此三者觀察。料理如此,茶道如此,花道也如此……;更細微實際的生活,如盃具茶碗的質感、使用,衣服的穿著、木材的選擇、無一不是,書中就各種行事,舉例詳細說明,深入淺出、豁然貫通。
此外,本書「解決」了一件我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在談到筷子之後,也提及日本漆碗、茶杯大小的事情。日本歷來,男尊女卑的狀況,算是社會、文化的「已然現象」,但看到碗與杯也有男女所用大小不同的狀況,我一直是很排斥的。我從來不買大小一付的對杯,只買單獨的杯子,即使很喜愛,若不能單買的,也忍痛放棄。在心裡面,「基本排斥」這種連用具都不平等的現象。但書中談到這點,卻是從「握拿尺寸」討論。因為杯和碗都沒有把手,所以單手握拿時必須考慮手的大小,一般漆碗的直徑,男性所用是四寸(約12.1公分),女性是三寸八(約11.5公分);杯子則男性是二寸六分(約7.9公分),女性是二寸四分(約7.3公分),這樣的大小比較不易滑落,思考的原則和筷子相同,至於雙手包覆拿取的抹茶茶碗,就沒有男女大小之別。我讀到時,大為震撼。因為在喜愛筷子的城市愛知,到處有筷子店,裡頭有各種尺寸量度表,讓每個人(男性、女性、兒童)可以選擇最適合自己尺寸的筷子,很多人會隨身帶著精心挑選後「自己的」筷子(身為愛知人的鈴木一朗就有這個習慣)。
因為曾經親身體認到這種(筷子)情形,所以書中對杯碗尺寸的說明,也可以說服我。我讀到此真是冷汗直流,慚愧啊,我每次大言夸夸的提醒學生「不要以自己的無知當作別人的未知」,我自己也犯了這個毛病啊。原本是如此體貼的發心,卻被我視為男女不平等的歧視,真要對所有製杯人鞠躬致歉哪。以後要更謹慎、更小心,不要再自以為是的胡亂判斷。
書中對菊乃井點心「松之雪」的描述,也讓人神往。(當然還有夢幻稻禾壽司,以及對菊乃井來說超便宜的午膳「時雨便當」——菊乃井的懷石料理當然都是一人份幾萬元,但他們也有「超便宜」便當,所謂超便宜也不是多便宜,還可以負擔就是,2007年成書時是四千日圓一份,2012年則是約6000日圓)
而「必須由老闆親自插花」一節,提到若請花店或自家員工插,難免「不捨」而留下過多的枝葉,一針見血的談到「插花重要的不是怎麼讓花生存下去,而是如何讓花朵活出風情來」(是啊,都把花切下了,又在那裡說要讓花活得久些,這才是矯情吧),所以「花要插得好,重點在於如何『捨』」。又讓我進一步體會到花(或說「茶花」,或說日本人)的另一種美感原則,沈思久之。(也重新思索千利休的朝顏小故事)
全書分10段落,132小節,不可能在此一一轉述,對日本的知識知道多或少的朋友,應該都可以從中有所體會,在此鄭重推薦。
以下還有一些讓我心有所感的事:
一是講到他們店裡並不排斥孩童上門,但有些小孩及父母的行徑實在讓人瞠目結舌,這個我完全理解。近年(以前很少)常會碰到被父母寵到不行的「惡魔」小孩。現在我的對策是,只要有小孩要來參加的聚會,我就盡可能不參加了,太可怕了,看到世間變成如此模樣,實在喫不消。
書中有一節是「甚麼才是孩子的人格?該說的話,店家就該說」其中所舉的例子,他處置的方式,以及本節結語「說真的,我覺得應該教育的根本就是這些不懂得訓斥孩子的父母吧」,我都認同。同時也聯想起河合隼雄說的莫名其妙不懂得教育孩子,卻淨說些「當孩子的朋友」的父母,不好好教育小孩,孩子真的很可憐吧,以後都成了甚麼樣子了。
另外則是談到和員工的關係,包括老員工和新來的學徒,以及相處和訓練等各方面。關於員工方面,如果員工不能配合工作(如小費、薪資的分配,每天的討論優缺點會議等等),經營者還是必須清楚的聲明「菊乃井有菊乃井的作法」,如果無法配合,就不要在店裡工作了。
至於量度工作成效,要從整體來看,也許有人這一方面不行,但另一方面很出色,所以要知人善用。但如果覺得實在不行的話,千萬不要光講「再拼一點、努力一點」、「加油的話一定可以」這種空話,而要在一定時間的嘗試後(書中有比較細節的說明),請他早點轉換到其他行業去試試,免得蹉跎數年後還是一事無成,這對當事人其實是比較好的。「濃情非情,薄情之道勿忘」。「光是心意深厚是不夠的,那不見得就是情深意重,有時薄情才是真正的人情,這點很重要。」
他也提到,目前的新學徒的問題,雖然店方會再三說菊乃井的的訓練很嚴格(我想起前不久看的《壽司之神》影片),但還是有家長把小孩送來,卻發生各種事。其一是,有位新學徒第一天來工作五小時後下班,家長來電說小孩不能再來工作了,原因是「沒有人告訴他廁所在哪裡,也沒人倒杯水給他喝」。作者忍不住寫:
「喂,想上廁所的話,只要問一聲:『廁所在哪裡?』人家就會告訴你。我們這裡是料理店,隨便打開一個水龍頭都有水呀!」(註:日本水龍頭的水都可以生飲,除非要泡茶煮開水,日本都是打開水龍頭直接接水喝)
在在都讓我想到現在的教育(比方敝所博士班)
現在各級學校,或每門課,是絕不能說「每門課有每門課的作法,不合適就不要來」,那樣不是被告就是在網上被鞭到死,我現在根本是「冒著危險」寫這些感想的。不過,我有我的立場和想法,如果我不想改變,又無法符合時代潮流,就學弘一法師說的「我盡心了,但沒辦法」,所以如今首要之務,就是離開修羅場,回到自己,自我修行。
上學期博班座談(我沒去參加),據說學生提出的問題是,來學校一段時間了,都沒有人拿研究室的鑰匙給他。(這不就是上述那位新學徒嗎)
而國內外的博士班,申請入學後,都會在第一年有個是否適合繼續研讀的資格鑑定考,敝所也是(嘿嘿,當然並不是我提議的,我才不理這種事呢)。學生在報考時就知道此事,進來後卻集體「請願」要所上廢除這項考試。讀到「濃情非情,薄情之道勿忘」,我想本書作者會皺著眉說「開甚麼玩笑啊」。
其餘種種,不多說了。學術界的自我惕勵遠遠不及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