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西遊記 聖嚴法師著
我在少年時代,閱讀吳承恩的《西遊記》,知道唐僧往西天取經,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縱然有一位能夠七十二變的猴王弟子齊天大聖,隨身護法,還不免災難連連。當時的我,既同情玄奘三藏的連番遇難,又喜歡孫悟空救難的精彩情節。看完八十一難,還希望有第八十二難,繼續讓我看下去。
在我年齡稍長之時,閱讀唐玄奘三藏所寫的《大唐西域記》,就覺得沒有《西遊記》那麼精彩了。不過他所記載的西域國土、民風、宗教、文化、地理環境,尤其對於當時佛教教團的分布以及弘化修學的活動,印象相當深刻。雖然那麼多的地名、人名、物名,都是用的音譯,對我來講,非常陌生,我還是把它耐心的讀完。
到了一九八九年的秋天,我自己也去了一趟印度,那就是當年玄奘三藏所遊的西域。不過玄奘西遊印度諸國,歷盡遊途艱險,費時十四個年頭,而我這趟,若不乘飛機,即是坐巴士,僅僅花了十五天,所以在任何一方面都不能跟玄奘三藏的西遊,相提並論。
這一次西遊印度的目的,純粹是為了朝聖,因為在那一年的年初,我們的中華佛學研究所,開始了一個較大的計畫,在臺北縣金山鄉,購得了一片山坡地,準備開發成為一個包括教育、文化、修行等多功能的世界佛教園區,因此而成立了「護法會」,來推動籌募建設的經費,並且群策群力,宣揚建設這個道場的理念。
由於佛教發源於印度,而今日佛教乃至於明日的佛教,應該抖落迷信、消極和逃避現實的色彩,回歸到釋迦牟尼佛成道之後以他的智慧和慈悲,努力地淨化我們這個憂患人間的本懷。所以把重要的僧俗幹部們,組成了一共八十人的「印度及尼泊爾朝聖團」,巡禮釋迦牟尼佛時代留下的遺跡,用以鼓勵和激發我們這一個團體成員的求法、修法、護法、弘法之心。
當我結束朝聖之行,回到美國之後,又想到了《西遊記》和《大唐西域記》曾給我心靈的安慰、知識的啟發、信心的鼓勵,就告訴自己:「這一趟雖然只有十五天的行程,也應該把它寫下來,給自己和全體團員們溫習信念,留下回憶。」結果,寫成一書出版,名為《佛國之旅》。
因為今日的尼泊爾,也是當年西域的一部分,釋迦牟尼佛的出生地,即位於現在尼泊爾的境內,而且是夾處於西藏及印度兩個地區的緊鄰。西藏佛教有的是從印度通過尼泊爾輸入,目前藏傳的佛教,還有一部分在尼泊爾境內,滋生繁衍。我們訪問印度的路線,也以經過尼泊爾進入印度比較便利,所以我們這個朝聖團的第一站,就是尼泊爾的首都迦德滿都。在那兒逗留了三天,順便訪問了當地的佛教遺跡和西藏系的喇嘛寺院。然後飛出尼泊爾盆地,進入印度,先到當年玄奘三藏曾經讀過書、教過書、主持過辯論大會的那爛陀寺遺跡所在,接著訪問了佛陀時代的名都「王舍城」,及其附近的「迦蘭陀竹園」,然後是釋迦牟尼佛宣說《法華經》的聖地「靈鷲山」,接著訪問釋迦牟尼成道處的「佛陀伽耶」大塔和佛陀在那兒成道的菩提樹,然後訪問了「婆羅奈斯」附近的佛陀涅槃場及其火化的遺跡。同時也欣賞到了難得一見的恆河日出的美景。接著訪問佛陀成道後初轉法輪並度五位比丘的「鹿野苑」遺址及其博物館,跟著又折回尼泊爾,訪問了佛陀的出生地──藍毘尼園,再從尼泊爾進入印度,訪問了佛陀時代另一個著名的精舍寺院──祇樹給孤獨園。
朝聖的行程結束,為了要搭飛機,直飛美國及香港,所以到了現在印度政府所在地的新德里,並且參觀了周邊幾個回教王朝時代留下來的古堡及有名的建築物。
我在這個行程中,既感恩,也感傷,同時感奮。因為能有佛陀出世,才有正法的傳流,使得歷代以來無數的眾生,得到心靈的安慰、生活的以及信仰的依歸,我們豈能不感恩?所以,在佛陀成道處的伽耶大塔之旁,豎有一根石柱,紀念佛陀因梵王請法而說法,我於那兒拜下之後,便感激得久久站不起來。
當我見到竹園、祇園、靈鷲山、鹿野苑等,當年佛陀說法度眾之處,現在,卻是一片荒蕪,連殘垣頹壁,都沒有見到,只有象徵性地在地面鋪了一些紅磚,算是當年建築物的基腳之外,什麼也沒有。同時在新德里附近,見到幾處回教王朝的寺院建築材料,聽說是從十多個佛教寺院拆卸而來;尤其見到許多被回教徒的軍隊砍了鼻子,挖了眼,割了耳,剁了手的石雕佛像,心中豈能不感到淒涼和悲傷,就是因為佛教徒本身人才的缺乏,加上回教由北方入侵印度,而使得佛教於十四、十五世紀之後就在印度滅亡,而且是徹底的滅亡。
但是到了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西元一九四五年)之後,從尼赫魯先生擔任了印度總理,他本人雖然是印度教徒,卻能指示政府撥出專款,發掘並整理印度境內各處佛教的遺跡,成立佛教歷史遺物的博物館,因此而使得散布於世界各地的佛教徒們,興起了去印度朝禮佛陀聖跡的熱潮。特別是日本、錫蘭、緬甸、泰國,以及西藏系的佛教徒們,常常結成一團一團地前往印度,做八大佛教聖地的巡禮。我們中國人,在那八大聖地也都有了寺院,雖然大陸去的人很少,臺灣和東南亞的華僑,朝聖的人數和次數也不能算多,而印度國內已經又恢復了佛教的活動,有了佛教徒的存在,則為事實。因此喚起了世界佛教徒們的共識:我們應該回到佛陀時代的佛教面貌才好。所以應該值得我們感奮!
佛教,經過兩千五百多年的流傳,就像一株老藤,雖然它的老根已經被人鏟除,但是它的支蔓,還是四處繁衍,甚至在支脈的彼此之間,由於分道揚鑣,而互不相識,視同陌路。如今幸而還有一個佛教的發源地──印度的佛陀遺跡,可以讓各支各派的佛教徒們,溯源尋根。這正好可給全世界的佛教徒們,取得共識,回歸佛教的原點,然後統一彼此的理念,協調發展的腳步,邁向佛教整體化的明天。這也正是今天世界佛教界有識之士的共同願望。
我們這一次朝聖,因為每到一處,我都會事前,或者在當下,乃至事後,向隨行的團員們介紹說明,例如:佛陀在這個地方發生過什麼樣的事,說過什麼樣的話,讓我們得到什麼樣的啟示。這要比我在國內的講堂上,講經說法更有身歷其境的真實感。因為我們所見的景色,所走的地面,都可能是當時佛經裡所描寫的,也都可能是當時佛陀和羅漢弟子們的生活環境和走過的地面。我們走在那些地方,等於是踏著佛陀的腳步,向菩薩之道及成佛之道邁進。
因此,所到之處幾乎都有許多的人感動得痛哭流涕,特別是佛陀成道的伽耶地方,距離他初轉法輪度五比丘的鹿野苑,要經過幾百公里的徒步跋涉,只是為了要度五個人。然後,經過四十九年,勤苦攝化,遍遊諸國,直到將要入滅之際,又從南方毘舍離的大林精舍,向北方的拘尸那羅城,徒步遊化,一程又一程,經過每一個村落,都停下腳來,利用息腳的時間,向沿途村民說法。到了拘尸那羅城外的峯羅樹林,已經非常疲累,還要為眾說法。最後於臨欲涅槃時,尚有一個老婆羅門須跋陀羅,是位聰明多智的五通仙人,壽高一百二十,趕來請佛開示,使他立證阿羅漢果,那就是佛陀最後的弟子。到此為止,佛陀才閉上眼睛,進入無餘涅槃,他的色身才向我們這個人間告別。我們朝聖團的許多團員,每於一處聽完我的說明,都會默然飲泣。
這一趟印度的朝聖之行,成效要比我在臺灣做兩年的弘法演講,還更有用。使得大家獲得了我們要建設法鼓山的信念。嗣後我們也有了如下的四條共識:
理念:「提昇人的品質,建設人間淨土。」
精神:「奉獻我們自己,成就社會大眾。」
方針:「回歸佛陀本懷,推動世界淨化。」
方法:「提倡全面教育,落實整體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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