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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08 20:44:07| 人氣4,970|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讀林占梅詩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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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晟按:以下所撰,係僕於全台詩校稿期間偶作之筆記。

林占梅七言好句,如〈閒居雜興〉:「怯波乳鴨常依岸,避日魚苗每傍橋」,〈閒述〉「問字無人知學淺,聞琴有客覺音精」(惜覺音精三字,諧音不雅,頗似嚼陰莖),「讀書有癖同元凱,生子何須肖仲謀」,〈勉五舍弟〉:「見義須逾謀利意,待人勿用作文心」,〈洋盜竊據雞籠汛聞警感賦〉:「連天烽燧驚風鶴,入夜欃槍犯斗牛」,〈香山口防堵作〉:「壯志欲除蛟虎害,近災莫謂馬牛風」,〈崇臺晚眺〉:「嶺背暮雲山積絮,波心新月水拋鈎」,〈閣前晚懷〉:「少陵念重唯家國,元亮詩多見性情」,〈賞梅〉:「影愛橫斜休亂折,春嫌漏洩不全開」,〈悲懷〉:「抱琴長嘯嵇中散,繞澤悲吟屈左徒」。

又如「波間碎石澄逾現」(〈薄暮過西巖〉),「如睡山容曉漸開」(〈初晴曉起〉),皆好句也。

五言好句如〈官渡港暮望即景〉:「潮平橋腳短,汐退港喉低」、「帆疏如網漏,船小類瓢輕」,〈山岩古寺題壁〉:「寺破僧如丐,山深犬類熊」、「架空鐘久啞,像倒佛長眠」〈曉行〉:「月憩溪邊樹,人行霧裡村」,〈秋日遊谷口〉:「塵隨牛背遠,日向馬頭低」,〈海門曉望〉:「帆遙疑不動,潮至訝如飛」,〈書懷〉:「一經宗伏叟,萬卷慕匡衡」,〈棲雲崖晚眺〉:「港小舟成市,崖高屋比樓」,〈雨窗夜坐〉:「病深情轉淡,運蹇願多違」。

雪邨詩動詞有頗纖者,如〈秋夜〉:「枕納蟲聲碎,窗吞月影方」,〈溪上晚興〉:「亂石齧泉秋雨歇」。

〈溪上晚興〉:「漱泉岩畔喜重來,聊藉孤亭作釣臺。亂石齧泉秋雨歇,夕陽抹樹暮雲開。高山樵擔挑煙出,極浦漁舟趁汐回。茅屋數家居近水,綠楊黃菊遶籬栽。」詩中「挑煙出」之法,現代詩常用。「一抹斜陽」固為常語,「夕陽抹樹暮雲開」則有新意。

同題「堤依官道時過馬,屋隱深林只聽雞」,前有官宦氣,後有蔬筍氣。

「魚衝急瀨條條上,雁落平沙點點低。」前語雖俚,有可愛處;後語雖雅,而失之平淡。雅俚之間,如何去取?真可深思也。

〈秋夜書懷〉:「書生白面亦談兵,殺賊無人孰請纓。憂國何須論在位,輕財未必盡沽名。劍鋒未試先騰嘯,棋劫難消尚戰爭。寄語運籌帷幄者,好須努力答昇平。」書生、輕財、請纓、何須論在位諸語,將雪邨面貌,大致鉤勒出。

林占梅〈摸魚歌〉:「郎住南灘妾北灘,門前出入兩相看。怪他雲霧違人意,咫尺溟濛見面難。」「郎自浮家妾泛宅,妾住青溪郎白石。一朝相遇共維舟,相看猶恨一篷隔。」郎妾原係一南一北,雲霧橫隔。一日闊清,逐步逼進,終至相見。而猶恨一篷之隔,無由跨越也。此情甚妙,讀者自知。

林占梅〈漁家樂〉:「舉網喜得魚,得魚便沽酒。酒醉放頭眠,此樂朝朝有。漁子善打魚,漁娃能蕩槳。漁翁坐船頭,袒背自搔癢。」漁翁之癢,其為心癢乎?

雪邨自述「畫倣荊關多得意,詩如溫李半言情」,讀其詩卻不覺似溫李。他日當取溫李讀之。

〈冒暑過房裡村〉:「觸熱長征去,勞勞暑氣侵。蜂窩民舍偪,鼠穴賊巢深。張繖愁炎景,揮戈激壯心。簡書催就道,無暇憩松陰。」味其詩,房裡村當無松樹。末句疑暗用五大夫典。

〈過茅港尾莊〉:「腥血吹風撲面涼,蕭條何處覓村莊。千堆白骨皆新塚,十里平沙是戰場。落日昏黃聞鬼哭,啼禽嗚咽斷人腸。當年此地人居密,轉眼荒涼倍可傷。」

〈赴郡苦熱得雨偶作〉:「酷暑風來亦為戹,暖風熛怒幾爍石。惡氛矧復逐征塵,白晝道傍鬼捉客。嘆我南行當其時,健夫十人九喪魄。徹夜傳呼巫與醫,身心交瘁莫安席。想見武侯渡瀘時,精誠在抱消癘疫。古今無數匡濟才,許國微軀敢自惜。捧檄我亦奉命來,旅次焦勞熱反劇。欲逃樂土苦無從,救兵一夜來風伯。大塊噫氣夾雷鳴,俄頃滂沱勢漂麥。此時消盡胸中愁,旱魃成群皆辟易。自是天心協人意,遇難成祥由善積。遙思七省臨欃槍,殺人如麻地流赤。吁嗟乎,安得王師如此雨,露布一朝傳遐僻。」

雪邨〈野宿感作〉:「黃葉蕭疏白屋貧,可憐滿地遍荊榛。頹垣露冷蟲鳴急,破戶風敲犬吠頻。寂寂空林防有盜,茫茫曠野苦無鄰。挑燈獨坐難成寐,如此荒涼愁煞人。」讀來如見實境。

林雪邨平定戴萬生前,因鄉勇內部掣肘,牢騷之情,時見於詩。今錄一首,以觀其概。〈因公自後壠歸行高崖上感懷口號〉:「遙遙天水渺茫間,長嘯登臨意覺閒。世事無常如白浪,交情不改只青山。烽煙日熾頻聞警,原野秋清獨往還。每嘆濤斜軍誤舉,匡時無術反投艱。」頸聯言世事變化難測,昨為盟友,今忽相背。幸仍有故友,交情不改,差可告慰。濤斜未知何典?待查之。末句感慨甚深,當細為查其生平,以驗其詩。

「堪嗟列幕週吳楚,國帑虛糜莫展籌。」雪邨有志邊事,雖係捐官,而報國心切。見清廷虛糜公帑,未嘗不心痛也。朝廷正因缺餉,故開放捐官;然雖開源而不思節流,徒令捐官如雪邨者咬牙深恨也。此係僕之第一印象,未知細考其詩後,仍與第一印象脗合否?

雪村〈寄興〉:「書能絕俗方臨米,詩到中年始愛陶。」則米芾之書真脫俗也。

雪邨〈偶成〉:「小步池園上,西斜日易曛。涼風初有力,秋水乍添紋。樹暗雞棲早,籬疏犬吠勤。來年多補竹,莫遣市聲聞。」頸頷二聯並有趣。

雪村〈有感〉:「成文時怒罵,對酒每悲歌。世亂腸空熱,家貧累更多。功名羞捷徑,身世寄吟窩。未遂封侯志,樽前劍自摩。」雖非佳構,然頗能狀其心事。功名羞捷徑者,蓋占梅捐官,雖得功名,終感羞愧,故有此慨也。

雪邨七古〈節烈行〉,述其姑事。詩頗有章法,事亦感人,全錄如下:「吾家有姑端且莊,廿載依依事高堂。長成遠嫁溫陵客,天遣梁鴻配孟光。夫婿本多才,勵志帷常下。伴讀操女紅,一燈共深夜。第思戰捷可救窮,摶風苦盼鯤鵬化。詎知郎命生不辰,文章憎達遭邅迍。再戰再北筋力盡,嘔心有血長吟呻。淒風慘烈鵂鶹叫,才人竟赴修文召。孤雛寡鵠悲煢煢,入門惟有青蠅弔。撫棺慟哭思捐生,決欲相隨到玉京。諸親勸姑慎勿死,謂姑關繫誠非輕。爾身無姑舅,爾夫無弟兄。兩孤三尺土,死後誰經營。吾姑始悟肩荷重,日勤操作夜飲泣,節操凜凜冰霜清。儇薄少年悅姑美,餌以黃金置諸几。姑不之顧中赩然,手浣衣裳心似水。深宵感帨驚吠尨,強暴居然敢窺伺。烈哉矩姑,握刀而起。先斷己髮,後斷傖趾。狂夫跪呼救,號聲動鄰里。眾人代乞命,捨之不足齒。姑曰惟恐污我刀,不然一殺直屠豕。攜兒哭訴我祖前,祖重其節籌保全。謂爾無所居,我有屋三椽。謂爾無所食,我有數畝田。寒則遺以衣,貧則遺以錢。困乏不必慮,撫孤心可專。我母亦少寡,同病乃相憐。我初出母腹,愛我意拳拳。日哺我食,夜鳴我眠。我身成立,姑首皓然。無以報姑德,寸心常歉然。豈期姑子懦而弱,取婦任其肆奇虐。因之憤病入膏肓,延齡竟少神仙藥。吁嗟乎,我聞節烈格穹蒼,作善之理宜降祥。姑乃命乖蹇,其後復不昌。修德弗獲報,天道殊茫茫。我欲請旌表,為姑建高坊。大書特書節烈字,垂諸不朽長煌煌。」

雪邨詩有多情處,如〈漫興〉:「躍沼魚驚釣,窺窗鶴聽琴。」寫魚之驚釣,鶴之聽琴,彼皆非人事,而詩人獨取以入詩,非詩人之多情也哉?唯此類若選入中學課本,出考題時,必謂之擬人法云,殺盡風景也。

雪村〈嚴冬雨夜園齋小飲偶成〉有「林濕烏因噪,階寒犬亦逃」語,亦多情,乃設身處地為烏、犬著想之語。〈秋日偶興〉:「魚怯依萍隱,蟬寒抱樹吟」亦類是。

雪村〈登牛欄坑後山憩野人家〉:「山多樵徑愁迷路,林有人家許叩扉」,殆化用「隔水問樵夫」者歟?

雪村〈晚前遣興〉詩云:「巖前瘦石盡玲瓏,園木經霜半碧紅。繞屋籬斜蹊道曲,臨池徑斷小橋通。岸邊紋樣魚蝦水,林下香來橘柚風。坐對夕陽吟興起,隨將佳句入詩筒。」題曰遣興,觀全詩則無甚興待遣。徑斷橋通,本是常態,經詩人點出,頗覺其妙,唯仍不覺有興待遣也。

雪村詩有構思有趣者,如〈偶成〉:「纔經得句鳥先知,人恰低頭揣度時。窗外鸚哥真慧黠,幾回喚婢為抄詩。」〈臥佛〉:「想是眾生提不醒,津梁疲極轉酣眠。」〈樓夜〉:「煮茗爐前風代僕,鳴琴竹裡月為朋。」

雪村〈讀元史題後〉:「勢覆崖山痛趙孤,弔民翻把兆民屠。堪哀九十年天下,災害頻仍亙古無。」前二句讀之動人,後二句有理而索味。

雪村〈讀淮陰傳題後〉:「就烹何必憐功狗,高祖曾聞置太公。」刻劃烹字,頗為生動。

雪村愛貓,曾以貓入詩。如〈寒夜病中偶遣〉:「守關門外犬,挾纊被中貓。」〈夜臥以一貓暖足戲占〉:「大度獨誇余,藝袓難匹對。臥側更無猜,貓奴容鼾睡。」〈寒晝〉:「擁衾側臥猶未溫,喚得貓奴來暖足。」

雪村詩有適用於門聯者,如〈良宵清興〉:「半硯冷雲詩脫草,一庭香雪鶴巡梅。」

台長: 東城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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