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這一片海看起來似乎和在台灣看見的海無多大差別。海天一色,是清澈的藍,藍色顏料吸飽水的淺藍,小阿姨問,「阿姊,妳撿蚵仔是在哪裡?」阿姨舉起手,遠遠一指,「妳看到沒,那黑黑的就是啊!」小阿姨點了點頭,表示看見了。
五點多,兩個阿姨已經先巡視過海邊,確定海水已經退潮,七點,我們都戴上帽子,換上膠鞋,變身「青蚵仔嫂」,下海了。
退潮的海完全變了模樣,整片陸地露了出來,阿姨的腳程極快,即使推著推車,也遙遙領先。我是「劉姥姥逛大觀園」頭一遭,好奇地四處張望。剛開始覺得路好難走,需要跟軟泥拔河。後來觀察阿姨,才發現她都走在中間小水道,跟著一走,發現反而像走在平地上,平順多了。
遙遙遠望,發現「陸地」一望無際,海水卻在遙遠的一方,我好像一個大巨人,小小的一步,驚動岸上無數小生命驚慌逃走、隱藏,也才驚覺原來「陸地上」那一個個小坑洞是小螃蟹的家,數量驚人。細看這一隻隻螃蟹,發現有很多,尤其是比較大隻的,竟只有一隻大鉗子,橫擺在胸前,而且顏色鮮豔,有紅色、橙色、黃色、綠色的,還看見有兩隻大螯,竟是白色,後來更看見有通體白色的,趕緊拍照留念。
看著已經幾乎縮小成小黑點的身影,趕緊收起攝錄影機,安分趕路,只覺得長路迢迢,似乎永遠走不完似的。終於走到小阿姨的身邊,原來阿姨叫我們停留在這裡,她自己去摸魚就好,本來這是我們的工作,看見還有一長段的路程,決定放棄跟進的念頭。
這下真的可以放心大膽地拍照。我們回頭看岸邊,發現離得好遠好遠,而我們昨天以為阿姨搖指的「黑黑的」(我們以為是那一整排載浮載沉的輪胎),也早已遠遠超過。而我們其實還走不到半個小時,但還是慶幸小阿姨堅持不晚上來摸魚,難以想像晚上來這裡會是什麼景象。
阿姨遙指的黑黑的,其實是現在兩邊的蚵仔林,石蚵是指野生牡蠣,不像生殖蚵那麼肥大,但是我們就是喜歡吃,滋味鮮美,比較沒有腥味,每次阿姨來台灣,總央求她帶一點給我們料理。
石蚵本來聚生在岩石上,一叢一叢,後來人為叉上一根根鐵棒,蚵仔附著其上,變成一樹一樹,蔚為奇觀。
仔細一看,還可看見「噴泉」景象,是蚵仔在呼吸。仔細一聽,還可聽見「嘟……」一串由大到小的聲音,在找不到其他明顯生物的當下,幾乎想要做下蚵仔會唱歌的判斷呢!
突然看見隱藏土裡,露出小小一角的蚌殼,比海瓜子大一點,為了把它拔出來,小阿姨冒險採進哉殖蚵仔的軟泥裡,得手後,我們好似拔蘿蔔,費力拔了一陣子,才把腳拔了出來,這時才知道,為什麼阿姨還特地用尼龍繩緊緊綑綁鞋子的原因。
在林中的小空地可看見三根直立的小竹子,架起中間圓桶狀的綠網是捕魚用的,站在海裡的阿姨也拿著一樣的網,只見她一下拿起網子對著斜背身上的魚簍子抖一抖,又繼續往海底一網,又拿起抖一抖,重複數次,才見她向我們走了過來。往魚簍子裡一看,真的有收穫耶,有魚有螃蟹,好厲害!
接下來要撿蚵仔,只見阿姨毫不猶豫地直直向石蚵林裡走去,沿路走沿路彎腰撿,俐落地撿起一顆又一顆,我和小阿姨也就近在身邊試著撿撿看,卻發現我們是「外行的人看熱鬧」,完全看不出個所以然。
那就試著沖洗蚵仔滿滿的泥土吧!我們秀氣的動作,似乎撼動不了半絲塵土,當阿姨完成走來一看,完全不合格,只見她兩手一提,就提起,像鐘擺一樣,大力左右擺動,看得我們目瞪口呆。接著物品收一收,我們踏上了歸途。
走到了岸邊,看見沙灘上躺著一個個美麗的貝殼,撿貝殼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雖然這些貝殼並不完整,只有單面,色彩極為耀眼,想著帶回家可以串成飾品,可以布置封面,可以……,「妹仔(家人對我的暱稱),快點走囉,要回家啦!」嘴裡回著:「好」,還是拒絕不了地上美麗的誘惑,忍不住又彎腰拾起好幾個。
一會合,趕緊從阿姨手上接過推車,賣力地推在前頭,彌補我延誤行程的愧疚感。
後來當我準備好袋子要裝貝殼時,卻遍尋不著,阿姨說連盆子都沒看見,應該是被丟了,當場有點欲哭無淚,腦裡浮起〈一棵檳榔〉裡,被丟掉的老人的檳榔,是青春時期的浪漫情懷。
此行原先是想請阿姨當導遊的,卻發現她不僅路不熟,而且一臉疲憊不堪的模樣,牙痛又腳疼,還不時小瞇一下,最後決定放阿姨一馬,似乎她只有在工作時才會展現精神奕奕的光彩。
她真的很忙,前一天傍晚澆菜,要先從井裡打水,裝滿兩個油漆桶,放在手推車上,因為鄰居普渡還沒有結束,不能路過,只能先等待,而在這個空檔,她已經在整理鄰居好心送她的瓶瓶罐罐,用鐵鎚一個個打扁,裝束成一袋。這只是她生活一角。
每天,重複著做家務,種菜、賣菜、摸魚、撿蚵仔、剖蚵仔、賣蚵仔、幫人清掃房子……,可說是片刻不得閒。
阿姨,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經被生活現實磨去所有憧憬、夢想,只知道要如何掙得更多錢,其他都不重要,而我,三十多歲的人,仍然可以擁有這樣的浪漫,無憂無慮地過著自己想過的生活,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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