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記者眼中的台北 - 台灣的愛與寂寞
和去年( 2006)一樣,是在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情況下接到他的電話–David
Signer,蘇黎世Weltwoche週報國際版的編輯。不同的是,這次不再需要我提供採訪名單及有關台灣的訊息,而是傳來一份中文譯稿,希望我能代發。
Signer 去春在台北採訪後,寫了篇報導刊登在瑞士德語區,有 67年歷史,政治立場傾右的高品質讀物「世界週刊」上。約一個月後,該文即被譯為荷蘭文。我曾寫了篇文字對這份報導做重點介紹。半年後的現在,終於有了中譯文的出現,而中譯的原委,請看下面譯者自己的說明。
David Signer 給我德文原稿的篇名是「 Taiwan」,發表時,「 Leben imroten Bereich-生活於警戒之境」是週刊主編所下的標題,到了荷蘭則成了「Love and Loneliness in Taiwan-台灣的愛與寂寞」。有趣的是,瑞、荷兩地不同的標題,顯示這兩份媒體對同一篇文章的不同閱讀角度,卻對於報導內容有了提綱挈領、畫龍點睛之效。
Signer 赴台之前,看了台灣導演的電影、讀了台灣作者的翻譯小說、搜集有關資料、向我提出問題。這種種事前的周詳準備工作,就是要把自己「沈浸」其中,就是要儘量提供瑞士讀者,台北較真實的一面。我們不但可以從他的報導讀出一位敬業新聞工作者的用心,更應自問,台灣的媒體何時能資助優良寫手對其他國家做深入報導。而他所提出的,台灣如何使自己無可取代,則是值得朝野深思的議題。
台灣的愛與寂寞
此篇文章原刊登於 2006 年七月一日荷蘭的報紙,網址如下﹕
http://www.trouw.nl/deverdieping/letter-geest/article375747.ece/Liefde_en_ee
nzaamheid_in_Taiwan
台灣有什麼樣的脈動?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人像台灣一樣,工作時數每年高達 2,282小時,30%的人每週工作超過62小時。台灣人口密度高居世界第二,只低於孟加拉。
雖然台灣面積小於瑞士,卻是 20個最成功的工業國家之一。台灣是筆記型電腦製造的領導先驅,有世界第三大外匯存款,也是手機密度最高的地區(平均每人擁有1.14支手機)。然而,只有3個國家的性生活是少於台灣,且根據「Elle」雜誌研究指出,台灣女性是世界上最不快樂的。台灣同時也是最多戴近視眼鏡的國家。
這些現象之間彼此有何關聯呢?
20年前台灣從獨裁轉型為民主,現代化與自由化同時快速進行。也因此,嚴謹的儒家工作倫理與同志酒吧、刺青商店同時存在。多彩的道家廟宇,就在電子產業的玻璃維幕高樓及24小時營業的超市旁邊。自從毛澤東的對手蔣介石1949年退守到台灣,中國就一直把台灣視為叛逆的一省。如果自由化繼續進行,二十年後的中國可能就像現在的台灣。而連同附近城鄉合計約有800萬人口的台北,就是北京現代化後的願景。
家庭是台灣社會變遷中特別引起注意的生活範疇。在許多家庭中,夫妻兩人
不只是長時間工作,甚至在不同城市工作,且保有各自的住處,只在週末見面。由祖父母帶大的小孩,其價值觀也因此來自幾乎是與現實脫節的世界。
對台灣人來說,沒有任何事比給孩子更好的教育來得重要,因此孩子們常常
在晚間也必須承受許多額外的課程。
我在台北時拜訪了一位外科醫生,他六歲的女兒已經在學校學英文,但是在
晚間,她除了必須再學英文之外,還有畫畫、舞蹈和鋼琴。她很驕傲地不用樂譜就彈得出古典曲子。八月,他們全家會到美國去,讓女兒參加兩週的暑期營隊,以增進英文能力。我問這個父親,難道他不怕給孩子太多壓力?不是常聽說,日本孩子因考試失敗感到羞恥而自殺嗎?
「是的,有時所有努力會化為烏有。」醫生說,「比如有些鋼琴神童,十四
歲就能將琴彈得很完美,但到了25歲時,他們彈琴的技巧則無異於從十歲才學起的水平。」這父親也提到在他的周遭環境中,父母與父母之間無法避免的競爭,他甚至用了「全副武裝」這樣的字眼。一胎化在中國是政策,在台灣則成了可以自由選擇的目標,和大家庭比起來,當然就會把更多時間和金錢花在提昇唯一的孩子身上。
強調教育與成就是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國家的特質,例如中國、日本、韓國和
新加坡。台灣不僅也是如此,更由於歷史背景因素,台灣人希望展現給世界的是一個更好的中國。
從1895年到1945年台灣被日本佔據,接著被中國接收。二次大戰後毛澤東戰勝國民黨的蔣介石,蔣介石帶著150萬人民眾(大多數是有高教育水準的上層階級)、50萬軍人和國家寶藏來到台灣。毛澤東和蔣介石都自視為中國的唯一代表。
至今台灣的正式官方名稱為「Republic of China」。
美國高度武裝台灣以對抗共產主義的中國大陸,蔣介石直到1975年過世為
止,不曾改變他收復中國的目標。
台灣有 2,400萬人口,大陸13億,這個海島有世界超強的經濟,但是在政治上卻是孤立的,台灣甚至沒有聯合國觀察者的身份,只被27個國家所承認,像是帛流、吉里巴斯共和國和史瓦濟蘭等。這是因為大陸拒絕和承認台灣的國家有外交關係,特別是今天,誰承認了台灣就無異與大陸為敵。
在台灣可以感受到中國以一種矛盾的方式存在。中國就像一個大哥,台灣想
要和他保持距離,可是這位大哥卻又權威性地不肯離開。台灣尊重人權、沒人苦於饑餓、有言論與媒體自由;台灣進步、民主、自由、國際化、後工業化、後現代化;總之,是一個更好的中國。在台灣可以察覺到一種清醒、一種警覺,這情形讓人想起以色列。這個中東國家除了強調它的合法性之外,也要表現得比敵對的鄰邦更好。可是台灣人民則更像是一架使勁飛翔的噴射客機,只要把速度減慢到某個程度,就會墜落。
Sheena Chang是中國時報的編輯,女兒四歲時已經上英文的課外補習。她希望女兒能讀國立大學。國立比私立大學更好而且更便宜。這導致一個弔詭的現象﹕特別是受高等教育且較有錢的父母,他們能提供孩子額外的課程學習,讓孩子能進入收費少的「好」大學;而低社會階層的孩子則只好去「壞」的大學。久而久之,自然會加深貧富懸殊與城鄉差距。
Sheena Chang還展示了另一個台灣紀錄﹕根據她的統計,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的孩子睡眠像台灣孩子那麼少。她把自己和與她同樣的人稱為「pm people 」。「我從下午兩點開始工作,在晚上十點回家。」大部份資訊科技產業的人在晚間工作,因為這剛好是歐美客戶的白天時間。「pm people」的孩子和他們一起熬到午夜,一起吃東西、看電視、玩電玩。但是和大人們相反地,孩子又必須在早上七點起床。
她這種不帶情感的客觀陳述,讓我小心地問,這樣不會損害孩子的健康
嗎?「也許是。」她說:「但這讓孩子有更強的抵抗能力,也能學會處理將來的壓力。最大的問題是,祖母寵壞孩子,她們只餵給食物但不教任何事。」
作家Yen Minju告訴我,她在讀書時,因為家裡還沒有洗衣機,所以必須在洗衣板上搓衣服。為了利用時間,她把寫上英文生字的紙片貼在一旁,可以一邊洗,一邊背。
某晚我和一位精神科醫生一起泡溫泉(就在卡拉 ok 旁邊。卡拉ok 是台灣人喜歡的娛樂活動之一)。晚上十點時,他說他必須回家去幫女兒複習功課。「在這個時間?」我很驚訝。「當然,明早九點她有化學考試,我得幫她再複習一次。」
一個長時間住在台灣和中國的瑞士女人告訴我﹕「對這些人來說,重要的是錢和吃,愛與性不重要。如果有人說我愛你,那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如果他給你一塊盤子裡的肉,你就知道,你對他來說很重要。」
台灣人的情慾是不容易瞭解的,人們不善於表現情感。除了台北市中心之
外,很難看得到成雙成對的人手牽手或是交換溫柔情感。但另一方面,卻可以看到檳榔西施穿著比基尼泳裝坐在玻璃櫥窗裡。由於有個綠色心形霓虹燈,所以遠遠就可以認得出來。你停下車,她走出來,彎下身軀面對你打開了的車窗,你可以從她深裁的前襟看到裡面。她踩著高跟鞋,扭動臀部,走回去拿你訂的東西,然後帶著誘惑的微笑遞給你檳榔。嚼檳榔後出汗與暈眩的快感,則是完全的快樂。
這些檳榔西施以雙倍的價錢賣出檳榔,計程車和卡車司機則視為當然。檳榔
西施通常散佈在看不到溫柔的鄉間,自由台北的市長則試著阻止她們在市中心營業。
還有,賣傳統中藥的人把情慾當成促銷的工具,同時提供神奇的中藥及「輕
裝」的女孩。最讓人驚奇的是,這些「性感女孩」也在婚禮甚至葬禮上出現!那通常是由汽車和卡車組成的車陣,其中一部車上是亡者的棺木,另一部是哭號的女人,在第三部車上,則可以看到跳豔舞的性感女郎。包括孩子們在內的觀眾群,顯然不認為,一場「桌上熱舞」的氣氛與對死者的哀傷有任何衝突。「家屬付許多錢給這樣的表演,才能讓許多人來參加葬禮並懷念亡者。」這是當地人所告訴我的。
因著窄小的空間,情侶或甚至是夫妻要有個獨處的地方,並不容易。直到上
學年齡,孩子都還和父母親睡在一起。長久以來, MTV 是個深受喜愛的,可以私密約會的地方。在包廂中依自己的喜好選擇要看的電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檢查制度,包廂不再可以關門,檢查人員隨時可以進入,所以情侶改到公園或 KTV。 KTV是有許多房間的建築,情侶或是親朋好友可在裡面唱卡拉 OK ,也可以點飲食,但是服務人員依然可以隨時進來。不過每個包廂中又有一個引人注意的,很大,且可以上鎖的洗手間。人們對Motel 的需求已有好一段時間,可以相當便宜地在那裡築起愛之巢,三小時約三十歐元。缺點是離市中心較遠,需要自己有車。
相較之下,要找個好的餐廳就容易得多了。在飲食方面,台北有著地理上的
優勢。日本、中國、韓國、泰國、美國、歐洲及台灣原住民的菜餚錯綜交織。台北有無數個餐館,甚至於焚化爐煙囪頂端都還有旋轉餐廳,叫做『摘星樓』。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