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父母親家約六年的狗,一隻母狗,離開了。
根據我父母親的猜測,它應該是自己去找一個地方等待它生命的終點。但畢竟,這只是猜測,在情況未明的狀況下,我父母心中,多少,還是掛念與擔慮著那隻狗。
在我離開臺灣到雪梨的那一年(西元2002年),隔沒多久,那隻狗,不知怎樣的原因與機緣,在它流浪的歲月中,來到我父母親家的門口,並就此住在我父母親家。而我父母也很隨緣地,給水、餵食、鋪設簡單墊子,讓那隻狗靜靜住下,成為家人之一。而後,它靜靜地與我父母一起住了近六年,並陪我父母度過「我弟被騙一百多萬、我祖父母搬進來、我弟結婚、我祖母因病過世、家族為祖母遺產起的紛爭、我弟買房、開店、有第一個小孩」等人生中的事情。
那狗與我父母一起住了將近六年,但某種程度而言,我們卻不是很瞭解那隻狗(當然,有誰可自誇,瞭解其所養的狗或貓):例如,我們一直不知道它的年歲(給獸醫檢查過了,但獸醫也無法確切說它年歲多大);我們從來也不知道它倒底如何處理它的排泄物(我父母沒教過它如何處理排泄物,卻從來也無須費心處理它的糞便;它的尿,則是例外,因為它是一隻膽小、卻極有個性的狗:有人放煙火、鞭炮、或打雷之際,它會一溜煙地躲到院子裡黑暗的角落藏起來,有時過於驚嚇,則會留下一泡尿;或者,在經過重重抗爭,卻仍被捉去洗澡後,它則會刻意在院子中留下一泡尿抗議,而後再出門把身上的水滴抖乾)等等。
那狗,乍看之下,就只不過是一隻再平凡也不過的土狗;然而,帶給我們家很多樂趣。像是,當我父母親開車回家之際,三、四年前時,它每次都會跳上車子引擎蓋,表示歡迎;這幾年,也許因漸漸衰老,則是用爪撲上車門,表示歡迎;我們拿食物逗它時,它會以後腳站立十幾秒(是的,我們拿表計時過),努力地保持平衡,再用前腳一直向那食物撲呀、撲呀;當把食物給它時,它那心滿意足,叼著食物輕快地走向它那廣大的進食區,也是一賞心悅目的畫面;當我父母親騎機車出門時,它則會自動地跳上放腳處,乖乖地與我父母親出遊、登山、逛花園、逛街、或只是隨意走走。而家人出門聚餐時,則一定會帶個袋子,裝些骨頭或肉回家給它,並看它心滿意足,叼著食物的可愛模樣。
我也很喜歡那隻狗。雖然相處機會不多(畢竟,這六年來,我一年才回臺灣一次,每次回去時間都不怎麼長),但是,與它在一起是件愉快的事;而且,看樣子,它記得我。當我在我父母家時,每天我會帶著它在家附近逛一圈,,至少兩三次;雖然,每次這樣閒逛時,都是它走(玩、逛、鑽來鑽去)它的,我走我的,而後我輕輕換它一聲,它卻又可飛快地跑到我腳邊。此外,我猜,它也喜歡被人撫摸:常常(特別是當它被洗過澡之後),我坐在院子裡的小椅子上,它則一動也不動地趴在地上,靜靜讓我順著它的毛;有時,它甚至會翻過身,仰著身子,讓我細細慢慢地摸它全身。此外,也因為有它,我才知道,原來狗睡覺時有那麼多種不同姿勢。
它相當不喜歡狗鏈、狗牌等綁在它身上的東西,頭幾年,每每我父母嘗試把那些東西往它脖子上一綁,它則會一直用嘴與前腳試圖把那些東西拔下來,甚至受傷也在所不惜;所以,之後,我父母也就不強迫使用狗鏈、狗牌等東西。還好,每次有捉狗車出現在我家附近時,它肯乖乖自動進到院子。
幫它洗澡是件很頭痛的事情。雖然,我們知道,動物們有他們自身清潔的方式;但對人類而言,有時,這些方式,我們沒有辦法忍受。因此,雖然知道它不喜歡被洗澡,但我們還是盡量一個星期把它捉來洗洗刷刷一次。這樣六年下來,每次要捉它過來洗澡,都變成一件諜對諜的工程:當它察覺我們意圖不軌,有捉它洗澡的徵像時,它則會很靈活地在巷子裡東躲西閃,甚至連兩人坐在機車上時,它也不輕易上座。但在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捉到它進澡間後,它卻不會掙扎、躲藏或奮力抵抗,反而靜靜地站在澡間,用無辜眼神看著幫它洗澡的人;偶而,它也許會用腳撲在那人身上,但我們卻從沒有因此被它腳爪子捉傷過。
它出過幾次意外,大抵是被車撞、或被其他狗咬抓傷。有一次,它被撞地頗嚴重,必須上腳條;那一陣子,它走路常一拐一拐。不過,最後,它都還是可健步如飛地躲過我們要幫它洗澡的企圖,或與我們出遊時,前後東西南北地到處亂逛。
就在我回到雪梨的幾天後,父親說,它的兩條後腿又被其他狗嚴重地咬傷,父親帶它去看了獸醫,也拿了外傷藥膏回家;但怎麼樣,它就是不肯安分地讓我父親塗抹藥膏在它傷口上。
有一天,父母開車出門辦事,那時,它正躲在我弟車子下遮陰避暑,且一如往常地一直伸著舌頭。但是,當我父母親辦完事回來,開車進到巷子時,他們發覺到,那隻狗並沒有像平日般,熱絡地跑上前用爪撲上車門,表示歡迎。
「也許是因為受傷,所以它無法像往日一般靈活地用爪撲上車門。」我父母這樣想著。
停完車,我父親開始在巷子前後找尋,但怎麼找都沒有找到它。
問了鄰居,鄰居表示當日並沒有捉狗隊的人出現(就算有,他們也會讓那狗暫且進入他們家,避一下風頭)。
「也許它跑去那邊玩、或自己去療傷了吧!?」我父母這樣想著。
但是,當晚,我父親要睡覺前,還是沒在大門口看到它(以往,我父親要睡覺前,它都會很自動地出現在大門口,或用爪一直刮著大門,表示要進院子睡覺)。
兩、三天過去,還是沒有它的蹤影。很明顯地,它應該是離開了。但是不是真地如我父母親猜測:「它去找一個地方等待它生命的終點」,我們則不是那麼肯定。
但至少,我父母為此而有點傷感。甚至,當我父親在電話上跟我提起這件事情時,他用「不幸的消息」來做開場形容這件事:
「我要跟你講一件不幸的消息。」
我父親對我提及他同學、朋友過世的事情時,都沒有用「不幸」這個字眼。
在雪梨這邊的我聽到這些消息時,也是有些傷感;但另一方面,我也知道,這是件早晚一定會發生的事情。然而,就這樣消失不見,多少還是令我無法釋懷。
「無論怎樣,希望輭一切都好。祝福大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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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才熊熊感受到:
古裝劇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要求或心願,是多麼地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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