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起來了。
明日便是中秋,掛在天邊的一輪圓月,卻沒有發出原該屬于她的耀眼光華。
夕陽尚未完全落入山後,通明的燈火便把城內照成白晝。
在有著“光明城”之稱的烜城里,是沒有夜晚的。這里是南方最繁榮的港口、通往南國諸島的門戶,雖然只是荷葉國的第二大城都,人口卻比首都──霍克城要來得多上一半。
如今這座城都,正因為三個陌生的身影,而蒙上了陰影。
土使:淳于蜻兒。
木使:淳于蜓兒。
風使:方穗。
任務:把烜城夷為平地。
“我說,我們不是來完成任務的嗎?”淳于蜓兒老大不願意地跟著哥哥身後,后面還尾隨著一個黑口黑臉的方穗。
淳于蜻兒興致勃勃地看著大街上的攤販,這里東摸摸,那里西踫碰的。“再逛一下嘛,你不覺得很好玩嗎?哎呀,這個小豬餅好像好好吃哦,阿穗你要不要買回去給阿秀嚐嚐看?”
“哥~~”淳于蜓兒雙手拉長了臉,嚷嚷道:“你是男生耶,怎麼像個娘們一樣愛逛街呢~~”
“喂喂,不能這樣說話哦,會得罪天下的女人和男人的。”淳于蜻兒端出一副教訓人的嘴臉。“啊,這里有試吃的月餅呢,哦,是白蓮蓉!咦,這里還有蛋黃的~~烜城真是好地方!”
淳于蜓兒無力地垂下手,回頭待想對方穗抱怨幾句,但一瞥見他那張黑如鍋底的死人表情,就識趣地閉上嘴。他用手指戳了戳兄長的背,朝身後努了努嘴。
“什麼?哦,任務是吧?別擔心別擔心,明天再完成也不遲。”淳于蜻兒打了個哈哈:“怎麼說也要人家歡歡喜喜地迎接中秋佳節嘛,何況還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別浪費嘛──哇,這是什麼?好好玩唷~~”
完全無視別人的任性作風,這就是土使──淳于蜻兒。
“哦,不!你已經逛了兩天了~~我就是討厭和你一起合作,明明可以很快完成的任務,每次都要拖很久~~”淳于蜓兒又抱頭大呼小叫了。
誇張的表情和動作,來自淳于蜓兒。這是分辨這一對孿生兄弟最簡易的方法。
如果單要從外貌來看,兄弟倆皆有深邃的褐色眸子,高挺的鼻樑和一頭及肩的棕髮,絕對是少女們夢里俊逸倜儻的如意郎君。稍微不同的是,哥哥蜻兒笑起來的時候,右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不易被察覺得嘴渦;弟弟蜓兒笑起來時,左嘴角會微微翹起,露出兩顆潔白如雪的貝齒。
相形之下,那個一頭灰髮,拖著步履跟在兩人後頭,全身充滿殺氣的方穗,便顯得生人勿近了。
對著這一對少根筋的活寶,他的臭臉完全無用武之地。
無法獨力完成任務,又不能把任務搞砸,所以不能擅自行動,天知道他要跟著這對兄弟游街河到什麼時候!心中好生後悔跟著來這一趟折磨人的任務,還是跟齊易軍合作爽快些。
“咦?前面有人算命耶!”淳于蜻兒興沖沖地指向前方的一個小鋪子,旁邊竪著的布旗上寫著:“算命一文錢,不靈不收錢。”
“先生,算命嗎?”一個瘦小的男孩湊近,滿懷期望地迎向今天的第一位顧客。
“你?會算命?”淳于蜓兒噗地笑了出來:“哥,你算了吧。”
“欸,別這樣,反正好玩嘛。”淳于蜻兒遞給男孩一文錢,不懷好意地道:“你幫我算一算,我身後這位黑臉老兄的運勢如何?”
方穗的臉色更難看了。
男孩喜孜孜地收下錢,煞有其事地上下打量了方穗一番,還煞有其事地屈指數個不停,口中猶唸唸有詞。
方穗正覺一肚子氣沒處發,想趁機砸鋪子出口氣,卻聽男孩說了句:“任務會失敗。”不由又驚又怒:“你說什麼?!”
男孩睜大一雙無辜的眼睛,怯生生道:“任務會失敗呢。”
“哦哦,有人的任務會失敗呢!”淳于蜻兒和蜓兒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
方穗瞪了他們一眼,掏出兩文錢來。“你也給我算算,這兩個白癡兄弟的運勢。”
“喲,罵我們是白癡呢。”“真沒風度!”兩兄弟仍在嘻嘻哈哈。
男孩吞了口唾沬,忙不逸地收下銅板,歪著頭打量了兩人一番,困惑地答道:“兩位也一樣,任務會失敗。”
“哼!”方穗冷哼一聲,頓覺快意不少。
淳于兄弟對望一眼,臉上雖然還掛著笑容,眼里卻浮現出殺意。
“小子,你有沒有算過自己的運勢?”淳于蜓兒笑呵呵道。
“有啊,我今天是有驚無險。”男孩笑了笑,全然無覺死亡已向他伸出雙手。
“是嗎?”淳于蜻兒露出嘴渦,雙手平劃過胸前,大地頓時隱隱晃動。
看來任務要提前執行了。方穗嘴上冷笑,手上也開始編結風網。
眼看全城人就要在瞬間被埋入土中,冷不防男孩驚叫一聲,一團火球忽然在算命鋪上炸開。
“救火呀,快救火!”
方穗等人一愣,只見一雙閃著碧火的綠眼睛,出現在他們面前。
“先回客棧。”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是不容拒絕的斬釘截鐵,就連淳于蜻兒也不敢再使任性。
火使齊易軍認真起來,是很可怕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回到客棧房里,方穗終于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默的僵局。“為什麼插手我們的任務?”
齊易軍懶得答他,坐在窗欄上把手掌一開一合,把玩著掌中的火苗。
“是首領的意思。”一把陰陽怪氣的男聲響起,自房中陰暗處走出來。
白髮,竹眉,白須,白袍,白色的眼珠。
水使韓淵!六芒星中最資深的使者。
“可惡!”方穗的聲音透著不被信任的怒意。“為什麼?”
“哪裡出問題了?”淳于蜻兒警戒地問道:“要出動到我們五使,是這里的禍根太強,還是我們的行蹤暴露了?”
“都不是。”齊易軍手中的火苗更盛,就像他心中難以抑制的激動之情。“真想燒個痛快……”
淳于兄弟互望一眼,立時明白首領特意把水使也一同派來,定是為了約束齊易軍這個任務狂。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方穗不能忍受這些人的眼神瞟來瞟去地便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顯得自己像個無知的白癡一樣。
淳于蜓兒誇張地朝他張大了嘴,彷彿連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你剛才沒聽見嗎?那小子說了,任、務、會、失、敗!”
“那又怎樣!!”方穗怒不可抑,連聲音都顫抖了。
“真是一點分析能力都沒有。”淳于蜻兒不耐地接下口:“能夠勞驚水火二使一起來,烜城必定有變。但是,既不是因為禍根,也不是我們被發現了,卻又要阻止我們執行任務,這不是明擺著嗎?”
見方穗沒有搭腔,淳于蜓兒用力地嘆了一口氣,好心地解釋:“明擺著什么?明擺著首領大概找到了預言者的下落。”
預言者?在烜城里?方穗心中一跳。
“說不定……那個算命小子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淳于蜻兒望向齊易軍和韓淵。“新的任務是什麼?生,還是死?”
韓淵那雙無神的眼睛轉向淳于蜻兒。“你說呢?”充滿贊許的口吻。
“那要看他怎麼選擇了。”淳于蜓兒代答道。
方穗握緊了拳頭,再一次為自己的不足感到憤怒不已。
任務,是需要默契來執行的。最出色的六芒星,不需要言語便能明白伙伴的心。
他的目標,彷彿在遙不可及的天邊。
“爹,我以后能當上六芒星的首領嗎?”
從阿穗開始學習風噬以來,他就不斷問爹這個問題。
“好呀,你要努力哦!”爹總是笑著對他說。
但是,我和爹心里都明白:阿穗,是不可能的。
噬,指的是大自然的力量:金、木、水、火、土、風。
六芒星,是能以術獸御噬的使者。我們聆聽大自然的聲音,懲戒禍根。
大自然無善惡之分,六芒星也一樣。
阿穗有太多執著,太多愛惡喜憎。他的心做不到平靜,也就聽不見噬的聲音。
“阿穗還小,你要多費心了。”爹臨終前,還是只惦記著阿穗。
那一年,我才十二歲,卻沒有人記得我也要被照顧。
方秀坐在花園的亭子里,從青花盤中拈起一枚金線奶油餅,一臉無趣地把它捏個粉碎。
與此同時,一支從圍墻外射來的箭,也在她面前丈余處,被一隻無形的手捏碎。
“找死。”方秀不屑道。
在她身邊的空氣里,游弋著一尾大如獅虎、身披赤鱗的巨鮭魚,它輕輕一動尾巴,便為主人擋下片刻而來的箭雨。
“去!”憑空出現的百來枝長矛,隨著一聲令下全數射向圍墻外。
金使方秀,擁有無堅不摧的盾,和最最鋒利的矛。
一點都不矛盾。
“對外是矛,對內為盾。”方秀嘆氣道:“女人,就是這點可怕,怎麼樣也打不倒呢。”
月亮冷冷地照著方家大院,被金矛射中的屍體一一化為灰末,風過無痕。
“希望那個預言者能成為我的盾,不然……”方秀又捏碎了一枚餅。
“明天就中秋,真想吃月餅。阿軍會記得買吧?”依然天真爛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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