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十二年,侍衛統領衙門。
木凌宵和實秀菊蹺腳坐在衙門內,前者是京城第二營旗的將領,後者則是皇宮禁衛副隊長,二人身居高職,現在卻在這裡悠閑下棋,而且下的還是連三歲小兒都會玩的鬥獸棋。木淩宵拈著棋子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們很幼稚?」
「不會。」實秀菊想也不想便道:「你有比它更能打發時間的遊戲嗎?」
木淩宵望了望門外,淡淡答道:「要的話,也不是沒有。」
「什麼?」實秀菊抬起頭來,隨即了悟,又不感興趣地低下頭,道:「又是那套,都三年了,你還不膩?」
「我永遠都不會厭倦。」木凌宵道:「對於恨之如骨的地方,可以多踐踏就多踩兩腳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實秀菊笑道:「你的怨氣還真深呀,就只因為當年進不去燕風劍館,便積怨至現在仍未消解,嘿嘿。」
「你愛笑便笑吧。」木凌宵冷冷道:「我倒慶幸我沒有進入那間破劍館,不過他們曾經給我的屈辱我是不會忘記的。」
「老實說,木兄。」實秀菊正經道:「燕風劍館已經破敗了,你的職務是找回令牌,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搜翻劍館上,倒不如全力追查令牌下落,給你自己立個功勞,不要沉醉在屈辱裡。」
木凌宵哼了聲,慍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再說,誰曉得令牌是不是還在劍館中?他們個個精似鬼,也許就把它藏在劍館的某個角落。」
「隨你的便。」實秀菊仍是以不感興趣的語氣道:「我只是給你一個建議。」
木凌宵大不悅,起身對外面的屬下道:「來人呀,整隊,往燕風劍館!」
「是!」
他毫不回頭地走出衙門,領著一隊帶刀侍衛,騎馬離去。實秀菊望了望他的背影,又低頭看看棋盤,方才回神叫道:「喂,別走,該輪到你下了!」
木凌宵等人輕騎快馬,不久便停在一扇紅漆駁落的大門前,門上掛著一塊結了蜘蛛網的匾,刻有「燕風劍館」四字。那曾經是座氣派非凡的宅邸,但如今卻是無人打理,雜草叢生,就連立在石階旁的銅獅也已生锈。侍衛們訓練有素地踢開大門,分批搶入,熟練地穿進廂房、院子,大肆搜翻已經破落不堪的宅院。木凌宵則端坐在一張唯一完好的石椅上,環視荒蕪的四周一眼,問道:「那矮子呢?」
下屬稟道:「回大人,沒見著。好像不在館裡。」
「不在館裡?」木凌宵冷冷道:「去街上把他拎回來。」
木凌宵口中的「矮子」是這座宅院的主人之一,名顏成歸,字離之。他是名侏儒,年紀已有廿出頭,但卻有張孩童般的臉孔,一雙眼啨明亮剔透,與他深交的人,皆無視他天生之殘缺。
這時候,顏成歸正在街上幫人家寫信。
他有一代人寫字讀信的小攤子,一張小几,兩張板凳,文房四寶,僅此而已。「小伙子,幫我老人家讀讀信。」一白鬚白髮的老人巍巍走來,掏出一張折平的信箋,以蒼老的聲音道:「我兒子他寫來的,我不識字。」
顏成歸望了那老人一眼,不禁一笑,接過書信,淡淡閱完,道:「你兒子說一切安好,不需牽掛。」
「真的嗎?那我就放心了。」老人撫鬚笑道。
「他還說,下次記得把牙齒敲碎幾顆。」顏成歸微笑道:「哪有老人家的牙齒這麼整齊完好?」
那老人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以袖掩著嘴吧,低聲道:「這個破綻只有你才會注意吧?」那是一把年輕清朗的聲音。
「多謝誇獎了。」顏成歸笑了笑,但聽那老人問道:「阿離,你有什麼看法?關於最近的情勢。」
顏成歸皺眉道:「小溯,我很擔心。」他摸著那張信箋:「這平靜恐怕是暴風雨來臨之徵兆吧?」
「我可不怕。」那老人蹺起了腳,道:「總強過對方偷偷崇崇,暗中算計。」
「我擔心小光。他至今行踨成迷。」顏成歸道:「我們找不到他,很多事情他都不曉得,這無疑是給對方一個極好下手的切入點。況且,我們無法臆測人心之浮動。」
那老人一怔,道:「什麼意思?人心之浮動?你說誰?」
顏成歸想了想,搖搖頭道:「沒有,我想沒有,應是我多慮,我太不安了。」
「離之,拿出你的沉穩來。」那老人逗著顏成歸道:「就像當年你用你不變的神色表情騙過阿琴,哈,吃下那碗湯餃。」
顏成歸忍不住笑了起來,那老人又笑道:「阿琴這輩子唯一上過的當就只這麼一回吧!」
這時,顏成歸抬頭掃了一眼街尾,道:「喂,你看,又來了。」
那老人聞言,瞥了瞥街尾,只見遠處幾個侍衛大刺刺地走來,一副準備生事的模樣。他沒好氣地哼了聲,道:「無聊的傢伙,真討厭!」
「你先離開吧,我們再聯絡。」顏成歸把信交回給那老人,道:「不知道木凌宵今天又要玩什麼把戲?」
「還不是那一套。白痴還能有新把戲?」那老人把信收回懷裡,道:「先走了,一切保重。」轉身離去,他的背影剛消失在人群中,木凌宵的侍衛便來到顏成歸面前,傲慢地道:「矮東瓜,我們家大人要見你,馬上跟我們走。」
顏成歸打了個呵欠,淡淡道:「好。」慢條斯理地收拾桌子、小凳。
「你最好快點,別讓我們家大人久等了。」
「這有什麼辦法?我個子矮,收東西不靈活呀。」顏成歸理所當然道:「不然你們來幫我收。」
「幫你收?好哇!」其中一個侍衛冷笑一聲,提刀一揮,擺在桌上的紙張、毛筆等物全被掃到地上,他一腳跟翻小凳,道:「全部充公,你不必再收了,因為已經不再是你的東西了。」
其餘的侍衛都挑衅地笑了起來。
顏成歸冷聲道:「請問你憑什麼充公我的東西?」
「憑什麼?」那侍衛不屑道:「屬於慘敗那方的人,還有什麼顏面在街上擺攤子?連挑糞都不如!」
顏成歸捏緊了拳頭,他眼裡閃過一絲寒光,但隨即消逝,轉而低聲道:「各位大人,請帶路,你們的木將領在哪裡?」
眾侍衛見他如此,更加放肆地大笑,道:「沒骨頭的狗!」
顏成歸默而受之。
「走吧!還是你要用爬的?」侍衛重重地推了他一把,押著他去見木凌宵,一路上還不停嘲笑。
當顏成歸回到劍館時,木凌宵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冷冷道:「要見你一面還真難呀,竟讓我在這破院等了老半天!」
「這可不能怪我。」顏成歸淡淡道:「是你的屬下又推又嚷,因此耽擱了。」
「廢話少說!」木凌宵不悅道:「令牌在哪裡?」
顏成歸這次真的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呵欠,真的白痴,這個問題已經重覆了三年,還沒問夠嗎?他道:「被傅棲鳳偷走了呀。」
「休想騙我!他跟你們是同一間劍館的人,他偷走令牌,你們不曉得嗎?」木凌宵環視庭院一眼,篤定地道:「一定還在這裡!」
顏成歸攤了攤手道:「劍館都被你們翻得碗朝天了,老鼠都快沒洞躱,令牌到底還可以藏在哪裡?我說呀,連對街賣餅王二都知道的道理,為什麼木大人你卻不曉得?」
木凌宵惱羞成怒,「錚」的聲抽出長劍,劍尖直指顏成歸,喝道:「別以為我不敢殺你!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那個顏成歸嗎?」
「雖然我們是輸的那方,但受皇上恩典,叔桂仍為皇上貼身近衛,而很不幸地,叔桂他是我們劍館的人。」顏成歸慢條斯理地道:「我固然不再是從前的顏成歸,但如果你殺了我,叔桂大概會找你麻煩吧。」他望了木凌宵一眼:「以我這沒用的腦袋,換木大人一輩子的錦綉前程,我顏成離之倒是挺願意的。」
木凌宵臉色鐵青,沉聲道:「你少威脅我。」
「威脅?」顏成歸哈哈一笑,道:「當年那個進不來燕風劍館的人,現在在城裡耀武揚威,用我的腦袋把他給換下來,何嘗不是一件美事?」
木凌宵氣得全身顫抖,他仿佛又看到那道劍光,寒意逼人地劃過耳際,那把笑聲,那把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劍,還有紛至沓來的話語:「憑你也想進燕風劍館?」「燕風劍館是你進得去的嗎?」「呸,不知量力。」
木凌宵大吼一聲:「都給我閉嘴!」
眾侍衛面面相覻,因為若大的庭院沒有人說話,顏成歸的臉上則抹過一絲冷然的笑意。木凌宵大口喘氣,指著顏成歸道:「把…把他給抓了,關到大牢!」他狠狠瞪著顏成歸:「我絕不輕易放過你們!」
待衛左右兩邊挾著顏成歸,顏成歸笑著對木凌宵道:「惡魘纏身,你睡在床上恐怕比我住在牢裡還不安穩吧。」
木凌宵瞪視顏成歸離去的背影,那笑聲仿佛還縈繞在耳際,他捏緊劍把,恨恨不已,時一個侍衛上前稟道:「大人,收到消息了。」
「發現漆雕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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