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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前有人經由網路搜尋到我,特來訪問我的「戶外婚禮統籌」經歷和心得,因為「戶外婚禮」在台灣蓬勃的婚禮產業當中,尚屬「待開發」的「非主流派」。
由那次的訪談當中,我回憶起當初我是在「無心插柳」的意外情況下,掉進這個充滿挑戰性的行業,事隔多年,我很少跟人提起,趁著過年期間,和大家分享這段故事,也給對於戶外婚禮抱持「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新人一些啟示和參考。
每段「故事」幾乎都是從「話說從前有個......」開始的,所以我也從「話說從前有個八點檔連續劇編劇想要退出驚濤駭浪的演藝圈,過過養花蒔草、遊山玩水、陪伴父母承歡膝下的自由自在退休生活」開始。
再「話說」這個八點檔連續劇戰將剛從「猙獰」(這是某位電視台主管形容的)的電視圈退出來,過了好一陣逍遙日子,也活該她天生勞碌命,「不小心」被人家「發掘」到她很會裝璜和布置自己的房子,甚至她自己布置的新家照片還上了報紙全版,於是登門請她幫忙佈置房子的人絡繹不絕,剛開始都是朋友,然後是朋友的朋友,然後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最後又是網友,因為她是設計科班出身的,本身對設計又很有興趣和天份,編劇和製作連續劇的歲月當中,佈置新家是她最大的「發洩」和「娛樂」,所以剛開始只要有人請她幫忙,她都義不容辭,助人為樂。
慢慢的,這類工作從簡單的軟體包裝「進階」到大型的硬體施工裝修,越來越有難度,她覺得單單自己一個人是扛不起來的,於是請來幫她自己房子裝璜的工班,成為和她固定合作的班底。
你別急,變成戶外婚禮統籌還不是第一個「無心插柳」呢,在這之前還有另一個「無心插柳」。
在幫客戶裝璜設計房子當中,她遇到一次讓她撞牆的意外,就是全部完工之後,她向客戶請尾款時,客戶竟然說:「抱歉要請妳多給我兩天,因為我要請我師父來幫我看看風水。」
哇!事情不妙!
果然,那位風水師父看完之後,她的客戶告訴她──師父說這也不行,那也不好,一定都要改掉!
啊~~~~~!可是那都是跟客戶溝通很久並且經過客戶同意之下才施工的呀!而且她的工班在一這個案子一完工的當天,就馬上如火如荼地投入另一個新案子裡了呀!不可能再調人過來把剛做好的櫃子敲掉重作、地磚重鋪、牆壁重刷啊!
可是尾款壓在客戶手裡,不照他意思改又不行!
經過和客戶的情商和「曉以大義」──敲掉比重做更麻煩、更搞工、更花錢,不如用「軟包」的方式來修改風水。
客戶猶豫地說:「唔.....我是不怕多花錢啦,房子是要住很多年的,我不希望每天住在裡面都毛毛的。」嗚~~~既然你不怕多花錢,為什麼不肯付給我尾款呢?
客戶把她的意思轉告師父,好加在師父挺世故明理,居然就同意啦。
其實早在她開始幫朋友軟包房子的時候,就有研讀坊間一些有關風水擺設的書籍,只是沒有深研,遇到這次考驗之後,因為有位風水老師在旁「監督」,迫得她必須認真當回事,連開幾天夜車唸書之後,白天去買「道具」,像是簾子、矮櫃、水晶、闊葉盆栽、五帝錢、屏風等等,晚上繼續研讀相關書籍。
最後咧?客戶帶著師父來房子「回診檢查」,她戰戰兢兢地隨侍在側,不知道師父有沒有「放水」,總之就是對她稍加指點之後,竟然「All Pass」!
經過這次的驚險歷程之後,她乾脆報名去上風水課和易經課,沒想到她的老師出奇的嚴格,學風水竟然要從「跋山涉水看陰宅」開始,然後才開始學看陽宅,不過這樣的基礎是比較札實的。
從此只要有人找她裝璜或軟包房子,她都會把「陽宅風水學」先融入到設計裡,免得又改來改去。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有一天她接到一通電話,聲音很熟悉:「陳小姐妳還記得我嗎?我是XXX。」啊?!我怎麼會不記得你?!又是你師父叫你改掉什麼裝璜嗎?還是你又買新房子了?
「喔!不是,妳不要緊張嘛!哈哈!是這樣的,我有一位全家移民國外的朋友,在XX山上有棟別墅,是空的,不過有請人看管,他們嫁女兒要回台灣補請客,想在那棟別墅請客,請我幫忙介紹設計師給他們佈置房子,因為一般設計師都不願意做小工程,他們只需要把房子稍微包裝漂亮一點,不想花太多錢,請完這次客以後,他們全家又要回美國去,打算把別墅賣掉,也希望賣相好看一點,我想半天就想到妳,妳不是很會幫人做軟包嗎?......」
於是,她拿到了新娘的MSN,兩個人開始在線上溝通討論,晚上十二點以後,是新娘那邊的早上,新娘在線上告訴她夢想的婚禮型態、婚禮的動線和流程等等,目的是希望她依照新娘腦中的婚禮畫面,將房子改裝成完全符合婚禮場地的樣貌。
「因為房子有點老,客廳看出去花園的落地窗是那種木頭框框一格一格的,我要妳把舊的落地窗拆掉,換成現代的大片玻璃的落地窗,不要遮住視線。」新娘說。
這還算簡單,只要肯花錢。
「我打算把二樓的最裡面的主臥室套房改成新娘房,可是我們家從二樓下來到客廳的樓梯太窄,我想要改成電影裡面那種很寬的大樓梯,我爸爸牽著我走樓梯下來。將來賣房子的時候,樓梯氣派,賣的價錢可能會高。」新娘又說。
啊?改樓梯?!這可是大工程ㄟ!
「我大概知道您想要的樣子了,我可不可以先去看一下場地?」她說,有點擔心,已經跟她想像的「軟包」完全是兩碼子事了。
沒想到新娘馬上回一行字:「不行,要請妳先把我剛剛寫的項目報價給我,就是拆舊樓梯多少錢,改裝新樓梯多少錢,拆舊落地窗多少錢,裝新落地窗多少錢....」
「可是我沒有到現場去看過和量過,我怎麼報價啊?而且用的材料不一樣,價錢也差很多。」她有點哭笑不得。
「沒關係,我可以把那房子的平面圖掃描給妳,上面都有尺寸。如果妳需要照片,我也可以寄給妳。很抱歉我爸不想再讓人進去那房子,因為我找過三個設計師標案,他們去量了半天,還拍了照片,我們都不喜歡他們的設計,價錢還貴得嚇人,我家人不想讓太多外人進去,請妳諒解。」
她舌頭都打結了,喔不,應該說是「手指」打結了。「標案」?!這是幾百萬的案子嗎?還要找好幾家來「競標」?!
不過她還是很客氣地解釋道:「拆掉樓梯會破壞到一樓和二樓的牆面和地面,不看現場不知道可不可以做。」
「絕對可以,」新娘很堅決地寫道:「那三個設計師看過現場,都說可以。我可以拿其中一份我們勉強可以接受的設計圖給妳參考,妳就知道了。」
「謝謝!不需要!」她急忙推拒,如果她接受,就是很沒有職業道德:「我考慮一下,可以嗎?」
「那我先把平面圖和要改裝的幾個區域的照片寄給妳,妳再報價給我。」
「嗯,好。」她回答,但開始天人交戰。
新娘很快就把資料寄給她,她連看都沒看。過了一個多禮拜,新娘等不及了,寫信問她什麼時候可以報價。
她回信道:「不好意思,我考慮很久,對於這個案子沒有把握,因為我搞不清楚您們裝修房子到底是為了要辦婚禮,還是要出售?這完全是兩回事,卻被混在一起。如果只是為了辦一場婚禮,馬上就會賣掉,為什麼要這麼費工?剛開始我以為只需要小裝修和軟包得漂亮一點就可以。而且我不接受比價。真的很抱歉。」
寄出那封信之後,她大大鬆一口氣,因為她把每個工作都當成一個「作品」,有可能會失敗的作品,絕對不要做。
沒想到,過了幾天,新娘忽然從美國打長途電話給她,聲音很客氣,但略顯焦慮:「陳小姐,真的對妳很不好意思,我和家人討論了幾天,我們真的把事情給Mix up了,給妳造成困擾,真的很抱歉,妳說的很對,直接指出我們的問題,所以我和我家人都決定把這案子交給妳了。預算決定是XX萬,妳看能不能做。妳就用最簡單的方式,把舊的和壞的地方修補好,像是壁紙可能要換新,有的地方要粉刷,其他就用花啦、紗啦、蠟燭啦之類的來佈置,那些都交給我找的婚顧和場布公司。先不管房子要不要賣的問題,要賣的時候再說。」
略過後面的細節,她帶著工班開始幫新娘家小裝修和軟包了。xx萬很少,可是她很開心,因為遇到能夠接受她的建議的好客戶。
她特別打電話謝謝那位介紹人,他說:「我跟他們家說,妳最棒了,幫我省掉很多錢,還達到最好效果。」
就在她帶領工班裝修房子的時候,先後出現三位「婚顧」、三位「場布」、兩家「硬體公司」來看場地,她覺得很奇怪,怎麼先後有這麼多人來看場地呢?因為不干她的事,所以她也不管。
就在婚禮的一個半月之前,新娘請假回台灣來,一方面是看房子整理得怎麼樣,一方面也是正式投入籌備婚禮的工作。
新娘在回台灣之前,就已經看過房子改裝後的照片,但在進門之後看到的第一眼印象,仍然眼睛發亮,驚喜地發出「WOW」的一聲,然後低呼:「Cool!」
這時她才放下一顆心來,也高興地笑起來。
整個裝修工程當中,最大的改變就是客餐廳對外面的庭院全部變成大片透明玻璃,其次就是客廳通往庭院的正門,改得寬大氣派很多。
屋內原本的地板是舊式的小方塊瓷磚,她把它全部換成大塊的白色石英磚,腐朽的櫥櫃都敲掉了,改放現成的家具。
當然軟包的功勞最大,窗簾、壁紙、地毯、燈飾、沙發、餐桌椅、新娘房的床組換新之後,原本黯淡無光的房子忽然生氣蓬勃起來。
「可惜,我還是不喜歡這個樓梯。」新娘參觀一圈之後,望著樓梯,噘著嘴搖頭說。
「反正妳辦的是戶外婚禮,妳出場的時候,賓客全都在院子裡,不會有人看到妳下樓梯。」她說。
「嗯。」新娘點頭同意。
接下來,剩一些收尾的工作,就算大功告成了。
新娘一回家的當天下午,立刻約來婚顧和場布開會。她看到那位婚顧是之前來過的三位當中的一位,場布也是。她在旁邊忙著工作,無法不注意到婚顧和場布交換名片,她很納悶,照理說,場布應當是由婚顧找來的班底,怎麼會是新娘找來的呢?
她們到二樓新娘房去開會,婚顧和場布離去後,新娘很興奮地拉她到新娘房去看婚紗。
「妳猜我的婚紗是多少錢買來的?」新娘很興奮神祕地展示她的婚紗。
「唔....」她不太敢猜,直覺這件婚紗怪怪的,是剪裁嗎?還是縫線?總之不像是新的,更不像只穿過一次的。不過她還是故意講一個很貴的數字讓新娘高興。
新娘更得意了,笑說:「才一百塊美金耶!要租的話,至少可以租十件呢!」
啊?怎麼會這麼便宜?
「因為我是在拍賣網站上買來的!」
「啊?!」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妳怎麼敢買二手的婚紗?」
「為什麼不可以?」新娘的臉一沉:「是一個新娘把她穿過的婚紗拿出來賣,她說反正穿一次就用不到了。我們在美國都很習慣把用不到的東西拿出來拍賣,不像台灣人這麼浪費,.....」
「可是妳怎麼知道她真的是新娘?妳怎麼知道這是她的婚紗?結婚穿來路不明的婚紗,是很忌諱的耶!」
「怎麼會是來路不明?婚紗店出租的婚紗不也都是很多人穿過的?!」
「至少妳很清楚來路是婚紗店啊,穿過的人也都是『活人』啊!」
新娘張口結舌半天,臉色越來越鐵青:「那怎麼辦?她怎麼沒告訴我?」
「誰沒告訴妳?」她也一愣,心想:「完了!我該不會好心反而害到人吧?」
「我的婚顧啊!就是妳剛剛看到的那個!我在美國都有把拍賣網站上的每件婚紗樣子寄給她看,是她幫我挑的啊!她為什麼不告訴我有這個忌諱?!」
「喔,算了,既然已經買了就算了,我只是好心提醒妳,妳沒有那個忌諱就沒關係,這件婚紗還蠻漂亮的!可能它真的是那個新娘穿的.....」她拼命打圓場,心裡直罵自己雞婆。
「我忌諱呀!我當然忌諱了!我還跟我的新秘說我絕對不用真人的頭髮做的假髮!我不管!妳要陪我再去挑婚紗!」
啊?!挑婚紗?這不是我的工作啊!
「我不管!妳不是有幫人做造型嗎?誰叫妳跟我講這些?!幸好它很便宜,不然我豈不是要去撞牆?!」
長話短說吧,她為了彌補自己多嘴的罪過,還是陪新娘去租到一件更漂亮的婚紗。
「一分錢一分貨,真是有差耶!」新娘又高興起來:「謝謝妳告訴我這些,也謝謝妳陪我租婚紗。這樣我就安心了。」
在陪新娘找婚紗的過程中,新娘透漏婚顧和場布和硬體人員都是她在網上比較和搜尋到的,然後請好幾位婚顧寄給她服務項目和報價單,最後挑選一個服務項目最多和最便宜的。
至於場布為什麼沒有包括在婚顧的服務項目裡呢?「因為幾個婚顧都把場布的價錢報得好高,我乾脆自己另外找場布,我現在找來的這位場布報的項目最多,價錢也最便宜,加減下來,我又省好多錢。」
她一聽之下,馬上耳鳴頭昏起來,拼了老命遏止自己的嘴巴講出真心話,免得又像「婚紗事件」一樣,都栽到她頭上來。
於是,她加緊督促趕工最後的軟包工作,就是把盆栽運進來定位、掛畫、家具定位、櫃子裝好把手、擺飾定位、花園園藝完工等等,她希望盡快交場,收到尾款之後,就大功告成,可以全身而退。
就在這兩、三天時間內,只要她一到場監工,就聽到新娘氣極敗壞地打電話到處罵人和求人的聲音,她不想聽都非聽到不可,果如其料,她當初很想提醒新娘;籌辦婚禮不能單靠一個人,必須要靠整個團隊的合作,如果團隊裡的人各自為政,形成多頭馬車的情況,那到最後只有一個字,就是──「亂」。
根據她的觀察,籌辦婚禮很像製作連續劇,當初她製作八點檔古裝連續劇,整個劇組的幕前幕後人員多達兩三百人,如果都由她一個人去分別指揮監督,豈不是要把她累死和煩死,所以製作人手下一定要有一個「總執行製作」,就像設計師手下一定要有一個「工頭」,因此製作人只需要面對「總執行製作」一個窗口,正如同設計師只需要面對「工頭」一個窗口一樣。
剛好她又當過八點檔連續劇製作人,又當過設計師,很了解統合和團隊的運作功能,因此她一聽新娘說她的婚禮工作人員都是由她個別找來,完全不聽婚顧的指揮,她立刻感覺大事不妙。
就在她請新娘做最後的成果勘驗時,新娘很難過地告訴她:「我換了一個婚顧,原來那個婚顧不行,她跟我的場布和硬體公司完全不能溝通,所以她說她不能做了,另外介紹我一個婚顧。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先生和我爸媽還有我婆婆下禮拜就都回來了,我到現在為止,只有敲定外燴,其他全都沒談好。」
她很小心地問新娘為什麼原先的婚顧不能和場布溝通,新娘說:「我有把我的構想告訴我的場布,然後我叫我的婚顧幫我談價錢,結果我的場布跟我的婚顧大小聲,說他是我請來的,設計風格和構想也是和我溝通好的,要殺價就要刪掉很多佈置項目,刪掉項目就要跟我直接談。然後硬體公司老闆跟我的婚顧為了賓客動線大吵,反正大家都不聽那個婚顧的。我真後悔應該請人幫我介紹婚顧,我自己亂找結果找來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唉!」
她耐心聽完,一點也不意外,反而覺得那位婚顧真可憐。為了怕新娘再找來一個婚顧又重蹈覆轍,於是她很好心地把她當八點檔製作人和設計師的「團隊概念」灌輸給新娘:「婚顧就是單一窗口,妳只需要面對婚顧一個人,由她去組織有合作默契和有工作經驗的團隊,妳就可以省掉很多事很多時間和很多精力。」
「可是我怎麼知道那個婚顧會不會和其他合作的公司多要錢?!說不定人家一頂帳蓬只要我付一千塊,婚顧卻向我報兩千塊!」新娘不以為然地說。
「就是因為妳有這樣的心理,這次妳才把婚顧和場布和硬體都拆開來個別找,是吧?結果妳照樣懷疑妳找來的場布報價太貴,還要妳不信任的婚顧幫妳去殺價,搞得場布沒辦法做,婚顧也不想做。團隊合作本來就要建立在互信的基礎上,如果妳不信任她,一開始就不要找她。婚顧的責任是幫妳控制預算,但不是幫妳亂殺價,婚顧的另一個更重要的責任是要在合理費用之下,保障婚禮的品質。該讓人賺的,就要讓人賺。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沒那麼好的事!」
她每天看到新娘跟個熱鍋螞蟻般的瞎忙瞎緊張,她看在眼裡,已經憋了很久,經新娘一發起牢騷,她就忍不住滔滔不絕起來。
新娘顯然被打動了,面露愧色,沉默了一下,有氣沒力地問她:「時間馬上到了,那妳說我怎麼辦?叫我什麼都不要管嗎?那萬一新來的婚顧又接不下手,我豈不是慘了?!」
接下來,你可能以為新娘會接著說:「那請妳來當我的婚顧,好不好?」
劇情發展沒那麼簡單,接下來,新娘竟然告訴她:「我懂妳的意思,『多頭馬車』真的會把事情搞亂,既然所有事情都是我接洽的,廠商也都是我找來的,那乾脆我自己來辦就好了,不必請婚顧了。」
當天新娘非常阿沙力地把尾款都付給她,於是她懷著默默祝福的心情,結束了她的任務。
沒想到過了將近一個禮拜,新娘忽然氣極敗壞地打電話給她,聲音已經瀕於崩潰:「我老公那邊忽然爆增三十幾個客人,我打電話給外燴請他們增加餐點,他們竟然問我桌椅要怎麼擺!擺桌椅不是應該由他們安排嗎?怎麼問我呢?搭帳蓬的人說人數增加,不知道帳蓬能不能放得下,說我們院子裡有樹會卡到帳蓬,沒有地方增加帳蓬!除非要我拔掉幾棵樹!拔樹?!那我媽會殺了我!那我不搭帳蓬可不可以?這樣走道會不會變很窄?還有我媽說要請人來除蟲,我要去哪裡找人來除蟲啊?場布說如果桌數增加,走道花就擺不下了,他們要等我的桌位圖確定以後,才能再幫我規劃,又說外燴拿來的桌布顏色跟我想要的場布風格不搭,可是外燴說他們只有這兩種顏色..................」
「等一下!等一下!」她急忙打斷新娘,安撫新娘說:「妳不要緊張,聽起來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妳一樣一樣來,我幫妳把順序整理一遍....」
「我怎麼不緊張?!我老公和我婆婆明天就下飛機了!我還要去接他們!我沒有時間了!.....怎麼辦?明天我還約了外燴、場布、硬體去我家,....」新娘說著,哭了起來。
「那妳就跟他們改時間嘛。」
「我當然知道要改時間,問題是他們也很忙,手上案子一大堆,要把他們湊齊很困難!」
「那妳就先約搭帳蓬的嘛,請他們先幫妳規劃好帳蓬配置圖和桌位圖。等圖出來,再約場布討論布置的區域。這很簡單嘛。」她老神在在地安撫新娘。
「可是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他們問我的問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新娘快抓狂地說。
「那...剛好妳先生回來了,不然妳就都丟給他,讓他去處理好了。」
「不行啦!」新娘大喊:「我跟他已經在長途電話裡吵好多次了!我就是不要叫他管,我才先跑回台灣的!」
「喔買尬!」她在心裡暗喊,嘴裡這樣回答新娘:「我如果有時間,我一定願意幫妳,可是我現在手上有工作在忙....」
新娘一聽她這樣說,馬上打蛇隨棍上:「不需要花費妳太多時間!妳不是說很簡單嗎?妳只要幫我把婚禮的準備工作做好就好,偶而來我家一下下,幫我跟那些人討論好,其他妳都可以在家裡打電話討論。我願意付妳婚顧的費用!」
新娘聽到電話裡沒有回應,急忙很可憐地哀求撒嬌:「PLEA~~~~~SE~~~~~~~~!」
第二天,新娘赴機場接機之前,約了她和帳蓬、外燴人員到場開會,向帳蓬和外燴主管交代了以後都由她統籌,新娘就匆匆趕赴機場了。
她對新娘說事情很簡單,其實沒那麼簡單,首先就是處理「人」的問題。
帳蓬和外燴主管的臉色都很臭,幾乎不把她看在眼裡,兩組人都插著手看著她,一副「我看妳怎麼辦」的神色。
「麻煩你告訴我你們的取餐台有幾張?」她先問外燴主管。
外燴主管臭著臉告訴她之後,又補一句:「我看是坐不下的!除非一部分要放到屋子裡,可是新娘不願意。」
「那就把冷飲、沙拉、甜點、水果餐台放在客廳裡。」她說:「長宴會桌不用留太多走道,盡量把所有桌子拼起來,人可以從桌子的兩頭出入。」
然後她又問帳蓬主管:「如果桌位和取餐台這樣擺,包括走道和舞台,你估計帳蓬可以容納得下嗎?」
「你們自己都沒決定好,就一直問我,你們想怎樣搭就怎樣搭嘛,改來改去的,我老闆說如果再多一個像你們這樣的案子,我們公司就要倒了!」沒想到帳蓬主管這樣回答。
她的臉色一陣青,發現外燴主管露出對她嘲笑的眼神,她強忍下來,解釋說:「之前都是新娘自己在處理,現在交給我處理,我保證不會再改了。」
「最先一下是場布跟我討論,又是婚顧跟我討論,然後又是新娘跟我討論,每討論一次,我就要畫一次圖、報一次價,...」
「那真是對不起。辦婚禮就是比較麻煩一點。我向你們老闆道歉。」她非常柔軟地說。
帳蓬主管的臉色緩和下來,但還是很不信任她地說:「妳不是他們的設計師嗎?怎麼會....?」
「婚顧不是也要懂設計和施工嗎?」她說。
她看到帳蓬主管撇嘴笑笑,外燴主管也在一旁暗露嘲笑的眼神,她有點受辱的感覺,但還是強忍下來,心想:「也難怪他們,一直叫他們改來改去,要我也受不了。何況我既不是正牌的婚顧,也不是付他們錢的老闆,他們會有這樣的態度是很正常的,不過我不能要他們小看我,我的目的是要幫新人把事情辦好。」
於是她耐住性子,親自比手畫腳地走一遍動線給外燴和帳蓬主管看,又再問帳蓬主管一次:「如果舞台和主桌擺這邊,新人從屋裡走出來,動線這樣配置,你這邊可以再拼兩個小帳蓬嗎?這樣就容納得下吧?」
帳蓬主管拿滾輪量尺量了一遍,面無表情地說:「是可以啦。」
她又回頭看外燴主管,問道:「這樣擺可以嗎?」
外燴主管兩手一攤,說:「妳覺得可以就可以。」
有一股火氣忽然衝上她的頭頂,她很想罵回去:「妳這是什麼不負責任的回答?!」
可是她還是硬把氣吞回去,對外燴主管說:「婚禮當天,你們會提早來擺桌吧?請你們把桌子盡量往帳蓬裡面擺進去一點,因為我怕天氣不穩,萬一忽然下雨,........」
她還沒說完,外燴主管就搶著說:「那妳要跟新娘講好,她說要預留一百八十公分的地毯通道,兩邊要擺花柱,我不知道桌子可不可以往裡面移。」
「我會建議新娘取消花柱。」她說:「通道改成一百五十公分。另外請你們兩位都把桌布椅套實品拿來給我看,我要挑顏色和質料,和場布搭配。」
「椅套一定要和椅子一起,妳如果拿我的椅子去配他們的椅套,尺寸不合就套不下去。」外燴主管臭著臉說。
「她說的沒錯!」帳蓬主管也立刻幫腔。
「那就不要你們的桌椅了,」她馬上對外燴主管說,然後又轉頭對帳蓬主管說:「請你們提供所有餐台、桌椅和桌布椅套。」
「新娘會同意嗎?」帳蓬主管冷冷地說。
「我剛剛已經說過──」她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代表新娘!」
「好吧!」帳蓬主管冷笑一下:「妳負責就好,到時候別推到我們身上,我是不會再改來改去了!我們手上案子很多,從沒遇到過你們這種的。」
他們兩人離去後,她像打了一場仗,癱坐椅子上。沒多久,新娘接新郎和家人進門了,她一聽到他們的車子聲音,急忙站起來迎接。
新娘嘰嘰喳喳地像小鳥般,一路大聲說笑地進來,她卻聽出新娘的笑語聲中流露出緊張和不安。
新娘將她介紹給新郎和家人,家長們對她非常熱情友善。
「真是非常謝謝妳啊!Wedding planner在我們國外是非常重要的!辛苦妳了啊!」
從新人家長的言談中,她感覺新娘一定沒有告訴家人這些波折的過程。新郎則禮貌地誇讚房子裝璜佈置得很漂亮,其他都不問也不說。
當晚,她回到家,她娘一看到她進門時的臉色,就小心翼翼地問她:「怎樣?還算順利吧?」
她只「嗯」了一聲,懶得回答,就進屋去上網。
她上網幹嘛呢?是急忙找候補的帳蓬公司和場布公司。
「做得不開心就不要做了吧,妳又不是缺錢,又沒幫人辦過婚禮,萬一好心幫人卻又受一肚子委屈,.....」她娘很擔憂和關心地勸她。
她花了一晚上時間,找到一家很正規的硬體公司和不錯的場布公司,上床睡覺時已是凌晨四點,隔天...喔不,應該是「當天」,當天早上十點,她就打電話約了她找的兩家公司的主管,一起上山去場勘新娘的婚禮場地。
新娘很驚訝,但在聽她約略陳述原因之後,新娘就尊重她的決定。
這一次的溝通出奇的順利、和諧。她找來的這兩家配合度都非常高,而且非常有效率。
「時間這麼急迫,我回去就馬上請同事把配置圖和報價單整理出來寄給妳。」她找的這家帳蓬硬體公司主管說,表現得非常體諒。
長話短說吧,最後就在很短的時間內,她重新組織了「自己的團隊」,幫這對新人順利地完成了他們的婚禮。
婚禮當中,最興奮和開心的就是新娘了,在經歷這麼漫長的「折磨」之後,新娘把肩上和心裡的負擔一股腦全丟給她,而她也圓滿完成了新娘的託付,並得到家長和賓客們的讚賞,新娘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在婚禮上高興地把自己給灌茫了,不斷把她呼喚到身邊來,擁著她合照,拉著她的手到處介紹給每個人:「這是我的設計師!也是我的婚顧!你們看到的....所有所有...一切一切...都是她做的!你們如果要結婚...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結過婚了!那你如果要再結婚的話,一定要找她喔!...」
她覺得非常害羞,恨不得躲到樹叢裡去。
這個「無心插柳」的「婚顧處女作」圓滿完成後,她又回到自己的生活裡去,就是大部分陪伴父母上醫院看醫生、四處遊山玩水,小部份就是無償寫作自己的部落格,兼著接一些造型設計和室內設計的案子,這些接案的工作時間很自由,所以不會耽誤她主要陪伴父母的時間,倒是挺理想的,所以她完全沒有想過要把這些工作的過程和成果拍照留念,尤其是婚顧工作,她做夢也不會想到會有下一攤,甚至還有下下攤、下下下攤.....,總之第一次的婚顧工作來的太意外,所以她完全抱持「船過水無痕」的想法。
你一定以為她的下一攤婚顧工作是那位新娘介紹的,其實不是,這是另一個「無心插柳」,甚至還有「戲中戲」,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戲,戲中還充滿了「戲中戲」。
前面有提到她為了室內設計而去研習易經和風水,偶而和她的九十多歲老爸聊起,才覺察她老爸養老時間多以研究姓名學古書為樂,於是她和老爸開始共同切磋姓名學,那時她老爸常感歎說:「唉!早知道我年輕時改個好名字,現在搞不好也在政府當個高官了。」當時她聽了有點好氣又好笑,但老爸指給她看她的姓名時,她赫然發現自己的名字充滿驚濤駭浪的戲劇性數字,總格主中晚年運勢,是一個保守恬淡的數字,除了在藝文方面有所發展,其他都呈現消極態度。
由這個驚人發現之後,她開始嚴肅地檢視自己,經過這麼多年的影劇圈奮戰,表示她具有驚人的毅力和潛能,還沒進入到七老八十的歲數,還年輕就已經打算退休了,是不是過度的保守和消極?
她老爸因為也察覺她的名字藏有凶數,所以不介意她給自己改名,嘴巴沒有同意或反對,但不辭辛苦地親自老遠跑去幫她刻了一個新別名的圖章。
就這樣,她的部落格上開始出現與格友分享研究姓名學的文章,此時她不但「以身作則」,給自己改了好幾個名字當做試驗,也開始幫需要改名的朋友義務改名。
她給自己改了一個比較積極的名字之後,果然又冒出很多具有挑戰性的工作,她的心態完全改變,把大部分室內設計工作放棄了,專心從事造型和婚顧工作,因為這些工作的時間都具有重疊性,現在她也不太記得先後順序,只記得她又開始慢慢步入婚顧這工作還是無心插柳的。
那是一位新娘的媽媽來找她,因為新娘已經臨盆在即,需要她幫新娘尋找和挑選一件適合大肚新娘的禮服,初始她只當做是造形設計方面的工作,之後新娘又請她幫肚子裡的小女嬰取個吉祥好名,最後請她幫的忙越來越多,又最後竟然變成請她統籌整個婚禮。
不知道是因為新名的效力讓她變得比較積極?還是因為又是一個「無心插柳」的機緣?
剛開始她完全沒想到要把自己的每個工作拍照留檔,因為工作當中沒時間也沒心情拍照,而且覺得很麻煩,後來有網友建議她應該把造形設計前後的模樣拍照比對,她才開始想到要拍照。
戶外婚禮統籌開始拍照存底是從「美濃創意客家辦桌戶外婚禮」開始,說起來也真有趣,那位旅居日本的新娘開始是請她幫忙整修閒置的客家三合院,以作為婚禮場地,後來她只建議新娘把荒草地整平而已,其他只靠場布和軟包就把廢棄的三合院變成五星級「戶外大飯店」!
這是她第一次為她設計統籌的戶外婚禮拍照存底,也讓這場婚禮變得格外「經典」。
籌辦每一場婚禮的過程到完成,她都充份體會新人的茫然、緊張、焦慮、興奮、恐慌,婚禮當中,她又感染到新人、親友、賓客們的幸福、甜蜜和喜慶,每當工作結束,她回到家中,都像打完一場光榮的戰役,可以笑著睡著,第二天仍疲累到倒在床上不想起來,腦海中仍跳躍著一幕幕幸福快樂的畫面。
Well,故事說到這裡,應該告一段落了。現在她回想當初第一次擔任婚顧,是應該感恩上帝賜給她很多機緣,如果不是她曾經率領千軍萬馬在大陸拍攝八點檔古裝連續劇,她也不會認為當婚顧只是「小 CASE」,而見義勇為地一肩扛起,但是「專業」仍然是根深蒂固的基礎,如果她沒有美學概念,沒有施工概念,她沒有辦法對下游的專業廠商具有「服眾」能力。「統合團隊」更是一份艱深的學問,有時要「慈祥」,要有「同理心」,做一個廠商和新人之間的客觀溝通橋樑;但有時要「果斷」,不能用的工作人員要馬上換掉,不能接的案子要馬上婉拒。
所謂不能接的案子,多半指的是遇到非常主觀固執的新人,不能接受婚禮統籌的善意與專業的建議,有可能會是一個失敗或減分很多的婚禮時,就不能去接。
回想第一位新娘請她臨危授命地辦理婚禮,她為什麼敢接呢?就是因為那位新娘自己在轉了一大圈之後,最後能夠把「主導權」完全移交到她手上,充分予以信任,即使她換掉新娘找來的工作人員,新娘也沒有意見,同時新人雙方家長和新郎也完全不參與意見,使她能非常順利和迅速地整合團隊、達成任務。
每一場婚禮牽涉的人、事、物非常眾多和雜亂,往往計劃趕不上新人親友帶來的突發變化,例如算命師說下午才能行禮和戴戒指,她又不能讓賓客等到那時才開席,以免讓大家餓扁,只好想破頭的去克服,所以流程很難要求完美,每次工作結束後,她都會深切反省那一場的瑕疵和缺失,雖然沒有影響到整體的氣氛和流程,但以她要求完美的個性,會盡力溝通和預防下一場發生同樣的瑕疵。
如果她可以處理戶外的婚禮,室內的婚禮對她更不成問題了。
飯店婚禮是在密閉的空間內舉行,較幅員開闊的戶外婚禮容易設計和控制,所以戶外婚禮絕對需要一個從頭到尾掌控和指揮的「婚禮統籌」,她為什麼單挑戶外婚禮統籌呢?一方面是機緣,一方面要怪她的星盤裡有三個射手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