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懷舊的人。總覺得舊事物特別有感覺、風味，似乎隱藏著很多的故事，等待有心人去發掘。
像一家老店，靜靜地，當週圍的建築物都開始翻新、高樓已經建起時，它依然默默地駐守自己的崗位，依然默默地提供數十年不變的味道，不為科技的進步而心動，反而變得獨一無二、獨樹一幟。
一些跟隨時代而改變的老店，卻失去了傳統的味道，變得世俗了。
知道這家老店，是同事的介紹。
它座落在檳島的第一座組屋，生活公市樓下的一角。店面不大，掛著個紅色醒目的“梁池記老餅家”招牌。不過，不熟悉的人一定不會走進來這裡，可是店裡常常擠滿買糕餅的人，原來它聲名響亮，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老店的第二代傳人有一個非常中國風的名字，他叫梁考京。老店是父親創辦的，賣的是傳統廣東糕餅，如雞蛋糕、椰子塔、嫁女餅、嗼囉酥、合桃酥等。數十年來的好味道，讓一些人從黑頭追隨到白頭。
拜訪那天是下午，已過了巔峰忙碌的時刻，他正在收拾店鋪。買不到招牌的雞蛋糕和椰子塔，我有些失望。他說，沒關係，先定著，明早再來拿。
於是，隔天早上即使下著大雨，我也跑到店內去。他正在做著雞蛋糕。一個顧客要來買椰子塔，他答賣完了。他也不接受現場或電話預定，要顧客早上8時他開店才來定，過後再來拿糕。
“因為我都是從早上忙到下午，沒有空接電話，回家後就不接電話了。我也不接受預定，擔心隔天忽然生病或有事沒開店，顧客拿不到蛋糕就不好。”
梁考京個性爽直，有自己的原則和堅持，這樣的性格才能守著一家老店，才能守著糕餅的好味道。
我問他是否可以拍照，他的雙手忙著把剛出爐的雞蛋糕取出，爽快而簡潔地送出三個字“沒問題！”
我拿起相機，他忙他的，完全不理會我的鎂光燈。店內的顧名來了又走，很多人買不到椰子塔而露出失望的神情。而雞蛋糕都是別人預定的，一個山長水遠到來的安娣買不到雞蛋糕，很是失望，一直求他。他說不賣就不賣，“這些都是別人定的，如果顧客來拿不到，我不能交待。”
圖：一個雞蛋糕的誕生過程。
粉漿在攪拌的當兒，梁考京把模沾上油，這樣烘時糕才不會黏在模子上。粉漿打好後，他又不停地用手捏和攪，以免有粒子。
梁考京從小跟著爸爸做餅，每天放學回家就開始忙碌。後來他隻身到吉隆坡工作，做過建築業、月餅和酒樓師傅，但從沒想過會回來檳城做糕餅。
“因為很辛苦！”他一語道出原因。“只是後來爸爸老了，其他兄弟姐妹又沒有興趣，我才回來接手。”始終他還是個孝順的孩子。
老店的生意越做越好，有人上門邀他去吉隆坡設店，但他都拒絕了。因為他堅持糕餅的品質，大部分都是手工製作。一旦大量生產，便無法保持水準，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他用料謹慎講究，以雞蛋為例，他買的便是AA等級雞蛋。機器打好粉後，他沒有馬上倒入模，反而先用手不停地捏和攪，確保沒有粉粒。每塊喜餅都是他親自揉皮、包餡、印上“喜”字後，再烘烤而成。
這樣的苦差，不是每個人都能做或願意做，難怪他說辛苦。讓人感慨的是，老店至今沒有傳人。“我想，我離開後，老店應該也不會再延續下去了。”
我忽然覺得心酸。
圖：把粉漿倒入模中，由太太撒上瓜子。這是漂亮的花朵雞蛋糕。
在雞蛋糕快烘好前，鋪上圓紙，以防邊緣烘焦。每一個步驟都如此認真，難怪這裡的糕餅深受人們喜愛。
梁考京遲婚，兒子今年只有7歲，剛開始背著書包上小學一年級，說傳承仍然太早。
不過，他卻曾因緣收了一個日本女徒。
“她是嫁作大馬媳婦的日本女子，有次吃了椰子塔後很想學，上門要我教。但我不教，她又請了家翁來。她家翁是我的老顧客，我說繳5000令吉學費就教。沒想到她真的帶著錢來學做椰子塔了。”
梁考京於是教她製作椰子塔。她每天認真學習，完全不怕苦，試了38次後，她終於做出讓梁考京滿意的椰子塔。不只女徒高興，他本身也很滿足。
雞蛋糕烘好後，會放在風扇前吹風，讓它快點涼，可以包裝入袋。
梁考京手腳俐落地把雞蛋糕從模子中取出。
椰子塔拿在手裡時，莫名湧上一股悸動。漂亮的一個椰子塔，內含豐富的新鮮椰絲，白白甜甜的，加上酥脆的外皮，品嚐起來外干內濕，很是好滋味。
每一口，都是感動。
這是三角形的小雞蛋糕，和大的花朵形雞蛋糕用相同的粉漿製成，只是少了瓜子，體積也小了。
小小一個雞蛋糕握在手裡，小過我的手掌。吃一口，很實在的雞蛋香縈繞在鼻尖。我想你們一定覺得我太過感性，可是我還是想說，吃梁考京的雞蛋糕，真的會感動。
每一個都有不同的外形，但每一個都有相同的味道。
新鮮出爐的雞蛋糕，漂亮的褐吸引著目光，撒在上面的瓜子更添一股香。
有點焦，卻更美味。吃著時，腦海會浮現梁考京在店內認真而努力的樣子。
後記：
梁考京雖然一臉嚴肅，好像“生人勿近”的模樣，但其實他人不錯。我想幫他拍照，他就站直身子讓我拍，臉上依然沒有一點表情。
我拍了一張，要他笑一笑，這樣拍照比較好看。他忽然就牽起嘴角笑了一下，說“我不會笑啦！”我來不及按快門，結果只拍到他一點的微笑。
這樣一個男人，每天就在老店認真而努力地製造出一個個令人醉心的糕餅。這一種精神，絕對超出了討活的範疇，更多的是味道的傳承，和一種藝術。
梁池記老餅家
8C, People’s Court, Campbell Street, 10100 Penang.
（星期日休息）
電話：04-2291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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