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兩天,以許久沒有上街逛逛為由,趁阿湘要進城去採買時,避說了想跟她一道去。
世家對避的格殺令還是在,不過因為時間久了,風聲沒那麼緊,阿湘讓避戴上面紗,這才答應讓她和自己進城去。
兩人添購了一些水果,還有日常用品,阿湘手裡的籃子裝得滿滿地。
走著走著,一陣藥草香氣撲鼻而來。
是一家名叫長生堂的藥鋪。
避躊躇了一下,彷彿下了某種決心。
「阿湘,我突然想吃桂花糕,妳可以去買些嗎?」
避站在長生堂對面的樹蔭下,指著左前方百步之外的一攤桂花糕小販。
「喔,好啊。那夫人您在這樹蔭下歇歇,我去去就回。」
有了孩子後,避絲毫沒有露出逃跑的意圖,阿湘覺得有了孩子她應該就不會想跑了,便放心讓她在陰涼處自己待著。
等阿湘離開後,避走出樹蔭,走進長生堂。
阿湘回來的時候,避還在樹蔭下等她。拿到桂花糕,避當下嚐了一塊,露出滿足的神情,也讓阿湘嚐嚐。
很平常的互動,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
回到池邊農舍後,避從錢大娘手中接過右兒,讓阿沅備了些溫水來,替右兒洗澡。
「右兒,咱們就要去外婆的故鄉蜀中了,蜀中那里森林特別多,特別美,山上有許多外界看不到的神奇野獸,還有一種熊圓滾滾的,眼睛旁邊都是黑眼圈,身上不是黑就是白,毛茸茸的,不吃肉,只吃竹子,娘帶你去看,拿竹子餵牠吃,好嗎?」
「咱們就在那裏安定下來,娘再慢慢打聽外婆的消息,等找到外婆,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不再分開。」
避一邊幫右兒洗浴,一邊低聲地對著右兒刻劃未來生活的藍圖。
「等找到外婆,外婆的醫術高明,娘跟你,都跟著外婆學醫術,以後懸壺濟世,活人無數,也可以此謀生,或者你想讀書,娘便送你去學堂,做個飽讀詩書的書生也好。」
「就是……別跟你外公和爹一樣,涉及江湖了。江湖險惡,人命朝不保夕,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長大。」
右兒彷彿聽得懂似地,眨巴著清澈明亮的一雙眼睛。
避笑了笑,她覺得右兒雖然不會說話,肯定也滿意自己的安排。
隔天,極劍的馬蹄聲,再度回響在農舍之外。
極劍回來了。這次他帶了幾隻木雕小馬、小狗,還有小豬,小魚,栩栩如生。這些都是他在教務繁忙之餘撥冗雕刻的。極劍在出道前,潛伏在鉛陵家時,做的就是柴房的工作。除了劍術,他的木工向來不錯。
右兒的嬰兒車,也是他親手造的。
右兒正處於口腔期,從極劍手裡接過那些小木雕,就往嘴裡塞,塞來磨牙。
「等右兒大一些,就可以玩了,告訴他魚兒要待在水裡,狗要待在門外,豬要待在豬圈裡。」
避在一旁聽著,一面看著父子玩耍,她發現那些動物的肚子上,刻了牠們的名字。
豬刻了豬字,狗刻了狗字,魚刻了魚字。再更大些,右兒可以認字。
他是真的疼愛右兒這個孩子。他說過,他的殺孽太多,原本以為自己不會有孩子。
右兒這個孩子是在他的罪孽中突圍而出的,是他的珍寶。
避鼻頭一酸。
她不能腆顏事仇,也不能放棄右兒,她沒得選擇,必須拆散他們父子。
「怎麼了?」
查覺避很久都沒說話,眼眶也紅紅的,極劍問。
「沒什麼……錢大娘說……生產後的女人,本來就容易情緒低落。」
避隨意掩蓋過去了。
「右兒有錢大娘幫忙照看。如果現在咱們開始籌備嘉禮,人一忙,就不容易情緒低落了。」
極劍這是變相求婚了。成親一事,他跟避提了很多次。避只是不明白,她們之間的關係這麼複雜,不說他害死了避的父親,避的父親還殺了極劍的父親,理都理不清,他們要在一起,身邊的人都不可能坐視。極劍怎能什麼都不介意,說成親就成親?
極劍卻覺得這有什麼難的?有意見的人就全殺了。
這讓避想想還是算了。她還是離極劍遠一點好,保障自己和右兒還有無辜群眾的生命安全。
入夜後,極劍在房內盥洗,他說睡前想喝點酒,避替他去膳房拿酒之時,將一紙包的粉末取出,怔愣半晌。
她和櫟陽約定的時間,就在今晚。
這應該是長久以來,她最期盼的一刻。可此刻她的雙手,卻不可遏抑地顫抖著。
對不起,星,我必須讓一切,回歸正軌。
咬著下唇,試圖穩住自己,就著月光,避將粉末,慢慢地倒進酒壺裡。
「怎麼這麼久?」
極劍問。農舍不大,膳房就在一旁,避卻在膳房裡掙扎了近一刻鐘。
她還在哺乳,不能喝酒,便把酒壺遞給極劍。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臉色難看得緊。
極劍不疑有他,替自己斟上一杯。
「在綠隱山莊的時候,妳不在我身邊,我總是睡不著,習慣得喝些酒,才能好睡些。」
極劍舉著酒杯,與避四目相對,道。
「可現在妳在我身邊了。避,妳說,這杯酒,我到底該喝,還是不喝?」
避看著極劍。他的神情平和,未露半分破綻,可話裡透著一股古怪。
他是知道什麼了?
也許並非古怪,聽者有意,只是自己心虛罷了。
櫟陽還在城外等她。
「你喝了酒,又有我在你身邊,不就更好睡了嗎?」
避微笑道。
極劍頓了一下。
「嗯,右兒他娘說得是。」
說完,極劍唇角微揚,一口氣乾了杯裡的酒。
避的心臟,就快要跳出來了。
極劍伏在桌上,一動不動。
避試圖叫他的名字,極劍沒有絲毫反應。
成了。
避馬上打開房門,衝了出去,來到錢大娘和右兒睡的房間裡,想偷偷抱走右兒。
榻上和嬰兒床上,卻是空空如也!
避心裡猛然一怦!這麼晚了,錢大娘會帶右兒去哪裡?
她轉而朝正在睡的湘沅的房間跑去,她想錢大娘會不會帶著右兒去找湘沅串門子了。
到了湘沅的房間,一樣空空如也!
她們也許……也許趁著夜色正美,出去散步了。
雖然錢大娘絕不會入夜後帶著右兒出門。她說過小兒靈魂輕,容易被嚇到。
避跑出農舍,沿著池塘邊,尋找錢大娘和右兒的蹤跡!
沒有,都沒有,農舍池塘邊,天地一片黑暗。
避嚇哭了,心裡一片混亂,她找不到錢大娘,找不到右兒,只能往回跑,她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得回去找湘沅,甚至極劍,問他們右兒去了哪裡!
湘沅原本就不在了,避回到房間想找極劍問問,卻發現原本伏在桌上的極劍也不見了!
水邊的冷風陣陣掠過,天地間一片黑暗,連星星都沒有,偌大的農舍裡,只剩下避一個人,倉皇地喚著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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