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深明白,阿言拼死也要護著他,是希望他好好活著,好好當著玄武城主。
可失去了阿言,要撐下去,真的很艱難。
彷彿讀懂了癸深的心事,癸珞冷冷地道。
「再艱難,都要撐下去,用你的痛,回報阿言哥哥的痛。」
癸深深吸了一口氣,再度看著阿言彷彿只是睡著了的眉宇,輕輕撫過。
「癸珞,阿言交給妳了。」
他的顢頇造成阿言的死,從此而往,他要活得清明。
癸深站了起來,一提氣,冰劍在手,走出阿言的房間。
一干侍衛,還有幾度同他出生入死的少將癸濂,以及服膺癸深的重臣們,都候在了房間之外。
獨缺了癸冽。
「癸辰的軍隊正在攻城,準備趁亂拿下玄武城,請城主早做裁決。」
癸濂朝癸深拱手道。
癸深命癸濂部隊守住城主殿,把自己的軍隊一分為二,交付給兩位值得信任的重臣,一支守住城門,一支鎮守城內。
而癸深自己帶了他的所有侍衛,前往癸冽的中將府,徵收癸冽的軍隊。
癸冽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他不甘心,明明已經做了這麼長久的準備,怎能功虧一簣?向來冷靜的他,無法接受瞎了眼的事實,正在府邸裡亂砸東西,中將府正堂一片狼藉!
「癸辰的軍隊準備進來了。」
癸深的聲音,在他面前響起。
「如果沒有這場意外,你應該會是他的內應吧?可惜,他沒有找你,因為,你已經成了廢物,連癸辰都棄了你!」
「癸深?」
癸冽正要砸一只銅花瓶,聽到癸深的聲音,花瓶遲遲沒砸下。
「你都知道了?」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哪裡對不起你?阿言哪裡對不起你,嗯?」
癸深扯住癸冽的衣襟,非常緊,緊得癸冽幾乎無法呼吸!
「你沒有對不起我麼?沒有我,你打得了勝仗麼?可你當上城主後又是如何對待我?我的中將是怎麼來的?是阿言那靶子給你吹枕頭風,你才願意封的!」
「你不滿可以說,我既已經承諾你,絕對會做到!」
「做到什麼?封我為中將?你都能做城主,我為什麼不能?就因為你受到癸明大人的器重,你的運氣好?」
「甘淵劍在我手裡,你有什麼好不平的?咱們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不好麼?你選擇背叛我,下場有比較好麼?」
「下場?若不是阿言那靶子死了都要做妖,甘淵已經不在你手裡了,我又怎麼會落得這步田地?阿言死了,死得好,你也該死,通通都去死!」
癸冽將花瓶砸向癸深,然而他新瞎,不辨方位,被癸深躲了去!
癸深一聽癸冽說阿言死得好,目眥欲裂!
「你敢咒我的阿言......敢咒我的阿言.......」
癸深冰劍在手,擱上了癸冽的脖子!
「別裝得一副深情無辜的樣子。阿言的死你沒有責任嗎?我們是敵對,我害阿言有理由,而你呢?他愛你,你卻從沒信過他,還把他關在牢裡,讓他得不到解藥活活痛死,癸深,你以為你無辜麼?你怎麼有臉指責我?」
癸冽的話字字誅心,可他說的一點都沒錯。
癸深淚流滿面。
察覺癸深沒了動作,知道自己成功擾亂了他的情緒,癸冽魚死網破,一道冰劍從袖中朝癸深方向射出!
「城主小心!」
癸深帶著侍衛來的。一名侍衛出言提醒,癸深回過神來躲過了,右上臂卻一陣發麻,創口凍成深紫色!
其他侍衛湧上,制住癸冽!
癸冽的軍令被搜了出來,侍衛交給癸深。
「不論你有多麼想當城主,城主之位還是我的,就連你的軍令,也是我給你的。」
癸深收回了軍令,準備出去調動癸冽的軍隊。
「城主大人,癸冽怎麼辦?」
壓陣的侍衛問道。
癸深一陣躊躇。他恨死了癸冽害死阿言。可過去十幾年的革命情感是真非假,這句處死的話,硬是說不出口。
「殺了我吧!癸深,你殺了我,到黃泉之下,我就能繼續追殺阿言了!」
癸冽故意這麼說,他知道他這麼說,癸深一定不會殺他。
怕他真的再去殺阿言一次。
癸冽,既然你賊心不死,那我就留你在人間,與我不死不休。
別去擾了阿言的清靜。
方才還一度念著舊情的癸深,覺得自己真是個蠢貨。
「砍了他的手和腳,關進地牢去!」
癸深顫聲令下,自顧走了。
癸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癸深竟然這麼狠?
讓他成為沒有手腳又眼瞎的廢人,這比殺了他更加殘忍!
「癸深你瘋了!你還不如殺了我!」
癸冽在癸深身後吼道!
後來,侍衛回報,癸冽還是死了。
他不願成為一個廢人,於是咬舌自盡。
對於癸冽的死,癸深並不開心。曾經年少的他,至愛相伴,摯友相隨,那一段朏明苑裡的日子,人生自此,夫復何求?
當時並不覺得多幸福,如今孑然一身,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究竟錯過了什麼。
玄武城裡一片混亂。沒了癸冽的癸深陷入苦戰,他堅強地頑抗著,戴著共工傳下的音羽靈珠。
上頭,彷彿還存在著阿言的體溫。
為了阿言,也為了癸冽,他一定要殺了癸辰,免除這玄武城中的三代禍患!
戰事持續了半個月,玄武城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街坊,好像又回到了亡國那時候。
荒蕪,殘破。
癸深殺了癸辰。但玄武城也因此元氣大傷,無力鎮守南疆。
玄皇只得派出共氏軍隊,並鼓勵在斷垣殘壁中重新站起的癸深,快些壯大起來,守住南荒。
聽見曾經為她獻上霞色花的阿言已死,玄皇唏噓不已,這忘土上紛擾不斷的傾軋,何時才能消弭?
平定了癸辰之亂,阿言的後事,癸珞也已經辦妥。她將阿言葬在玄武城郊,一個地勢最高的山坡上。如果癸深沒有空出城,站在城主殿的閣樓上,也能遠遠相望。
這不能不說是癸珞的貼心。
然而,當癸深站在閣樓上遙望阿言的長眠之處,紅著眼感謝癸珞時,癸珞還是硬著語氣,說道就是要城主你每天都能看見阿言哥哥,日日自責。
癸珞說得對。他癸深沒有資格,忘記這一切。
「癸珞......我真的好想他......」
癸深靜靜地流淚。手中捧著一只焦黑的空木盒。
這只盒子,阿言好好地收在他的枕頭旁邊。癸深認得,它是盛裝了阿言從寂海寫給他的信件,那只檀木盒子。
只是,裡頭阿言的信,全都被他盛怒之下燒了。
那是活生生的阿言,會說會笑的阿言寫出來的信,而不是遠方那抔冷冰冰的黃土。
癸深問自己,怎麼能如此無情?不管在什麼樣的狀況之下,他都不該燒了阿言的信。
以致現在,沒有半點念想。
那只盒子,癸珞也看過的。她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感謝你這段期間以來的照顧與信任,城主大人,我要走了。」
癸珞朝癸深恭敬一揖。
「妳......妳也要走了?」
對癸深來說,癸珞就是阿言的影子,沒了阿言,他只想留著癸珞,就算跟她聊聊阿言都好。
沒想到,他連癸珞都將失去了。
玄武城主之位,亦是孤獨之巔。
「城主大人,雖然阿言哥哥喜歡的是你,可我喜歡阿言哥哥,一直都是。」
癸珞紅了眼眶。
「因為和你在一起時,阿言哥哥滿心滿眼的歡喜,讓我不得不退讓。」
「可後來你對他不好,我就想帶著他離開這裡。可惜,他不願意。」
「不管你值不值得,我知道他都想留在你的身邊。可對我來說,帶著他離開,是我的承諾。」
「帶了阿言哥哥的一部分骨灰,我想帶著他四處看看,也許經過了這一切,他會有一絲一毫的願意,願意跟我在一起,浪跡天涯。」
「對我來說,阿言哥哥,是世上最好的人。」
癸珞退了幾步。從包袱裡拿出一只鯨魚皮做成的匣子。
「這是癸辰最想要的東西,也是你寫給阿言哥哥的信。他總是在寂海冷冽的月光下展讀,綻著我所見過最溫暖的笑容。」
聽見是他寫給阿言的信,癸深黯淡的眼神倏地一亮!
「給我......癸珞,求妳,把它給我......」
「阿言哥哥不想給你。他對我說,如果他有萬一,就把這些信件跟他合葬,不要讓關於他的記憶,繼續糾纏著你。」
「這是阿言哥哥的貼心。可是我沒有照做。癸深,你曾擁有過那麼好的阿言哥哥,你沒有珍惜。」
「所以,我要把它給你,讓你有生之年都清楚記得,自己到底辜負了什麼。」
癸珞將鯨皮匣子遞給癸深,靜靜地走下閣樓。
癸深如獲至寶,在月光下一一展讀這些出自他手,卻有阿言雙手一遍遍撫摸過的信件,想像那年寂海畔的月光,如此溫柔。
癸深泣不成聲。
---全文完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