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剛離開人世的時候，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看著小滿悲傷痛苦，失魂落魄的樣子，我真的很恨自己。
恨什麼？恨自己在他最難過的時候沒法陪在他身邊，恨自己早知要把他平靜的生活搞得一團亂，就不該主動去招惹小滿。
如果我們是兩條從未交集的平行線，小滿就不必經歷這場生離死別。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找到第二個最愛的人，能代替我安撫他的傷口，填補他心裡的空缺。
現在，菊地出現了，我知道小滿即將展開新的生活，而新的生活裡，不會再有我。
我曾擔心他走不出失去我的悲傷。這樣的結局對小滿來說，是最好的。
雖然在不久的未來，他的眼裡心底不再有我這件事，讓我的心裡塌了個大洞，但我的感覺並不重要。
他是小滿，是我最愛的人，他才是最重要的。
小滿和菊地進展得很順利。醫院裡的同事們總會笑著問，何時喝他們的喜酒，小滿總是回答就快了。他以前是工作狂，現在會刻意空出和菊地約會的時間，他們會一起看電影，一起逛超市，一起回家煮飯吃，一起喝啤酒。
甚至有時，菊地會留宿在小滿家過夜。
第一次，我很想哭，可惜鬼魂沒有眼淚。我從沒想過有一天小滿會和我以外的人做那樣親密的事。看著緊閉的房門，我覺得自己真的失去了他。
我站在門外，就這樣站了一夜，沒有進去打擾他們。如果他們在一起時，小滿知道我就在旁邊，他一定會覺得我很噁心。
是個噁心的鬼。
所以，他們過夜時，我通常自覺地站在門外。
雖然我什麼都沒聽見。
他們開始討論結婚的事。小滿帶菊地去挑了一顆T牌的一克拉鑽戒，戴在菊地纖長白皙的手指上，閃耀非常。
他們都是醫生，兩個人都很忙，尤其小滿是外科，隨時都有突發狀況，兩人都希望婚禮簡略一些，最後決定只登記，不宴客。
小滿問菊地，女孩子都很期待一生一次的婚禮，這樣的決定會不會讓她不舒服？
菊地說不會，晃了晃手指，笑道，這顆鑽戒就代表了小滿滿滿的誠意了。
因為一切從簡，婚期很快就定下來。
婚後，他們就住在小滿的家，只簡單添購一些家具和布置。
最後，小滿對菊地說，他想帶她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你們都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所以，我希望你們能見見面，讓他認識妳。」
畢竟，她是小滿第二個最愛的人。他找到第二個最愛了，這件事也務必讓我知道。
「就是你說過的，第一個最愛的人嗎？」
菊地似乎了然於心。
我有些訝異。她知道我和小滿的事？也能接受我和小滿曾經的關係？
「嗯。」
小滿點點頭，坦然地。
菊地的胸襟開闊，她真的是個好女孩。
其實我已經見過菊地，也一直跟在小滿身邊，他們一路走來我都知道，想跟我說話直接說我就聽得見。
不過，小滿還是帶著菊地到了我的墳前。也許這樣的了結更有儀式感吧？
菊地戴著鑽戒，小滿戴著白金戒，兩人的手牽在一起，並肩站在我的墓碑面前。
比鑽石更耀眼的，是他們之間，幸福的氛圍。
「浩一，我來看你。我已經找到第二個最愛的人，就是她，菊地。」
小滿拉了拉菊地的手。
「我們要結婚了。往後的人生，我們會彼此陪伴，不離不棄，所以，你不用再擔心我會孤單了。」
菊地與小滿相視一笑。菊地開口了。
「山田君，第一次見面，我是菊地。小滿是我遇過最好的人，結婚後我會好好陪著他，和他共度人生中一切苦與樂。而且，他值得。山田君一定明白我所說的，對不對？」
小滿有些感動地牽起菊地戴著婚戒那隻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
「你離開後，我曾經以為自己再也不可能開心起來。是菊地再度把陽光帶來我陰暗的國度裡，所以，我很珍惜她。」
「浩一，我會帶著與你之間的回憶，開始新的生活。你也應該帶著我們之間的回憶......去向你該去的地方了。我們都不該，被一段回憶絆住彼此。」
「相伴而行的那一段旅程，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刻。但是，是時候說再見了，浩一......」
我看著小滿和菊地互牽著的背影，慢慢離開了墓園，也走出我們的回憶。
今天是個陰天，烏雲密佈。
我站在墳墓旁，仰望天空，有幾雨水滴輕輕飄落下來，打在我的臉上。
和小滿第一次見面，也是這樣一個下著雨的日子。
也許，七年了，我該走了，真正地離開。而雨滴啊，你們是來餞行的嗎？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壓抑自己的悲傷，才讓自己有辦法一邊說出那些訣別的話，一面看起來坦然從容。
也許是我的臉色太過難看，回到車上，菊地問我，接下來怎麼辦？
我沒有回答，紅著眼，將車子開往了鏡屋的家。
鏡屋今天沒有信徒來找她，她一個人在家等我。
我的忍耐到達極限，以至於下車時步履有些蹣跚。菊地見狀連忙跑過來扶我，和我一起走進鏡屋家的佛堂。
我想，我還是沒辦法承受浩一的離開，一輩子都沒辦法承受。
鏡屋還是皺了眉頭，不過，應該是因為我的慘狀。
菊地讓我靠在她的身上，我們兩人跪在榻榻米上，與鏡屋相對。
她知道我來找她做什麼。
鏡屋口中喃喃地念了一陣子，眉間才緩緩舒展開來。
「青海，他走了。」
儘管已經有心理準備，但聽見這句話，我的心臟還是猛然一抽。
本該這樣，他的執念已了。
那麼，浩一已然消失在這世上了？
小滿說，讓他一個人靜一靜。
我退出了鏡屋家的佛堂，在車裡等著他。看著手中亮晃晃的鑽戒，想起那一天，興高采烈地往赴小滿的約，去千代區的咖啡館喝咖啡。
因為氣氛很融洽，當我以為小滿對我也有那麼一點感覺時，他對我提出了一個令我錯愕的要求。
和他演一場戲。
他告訴我他和浩一之間的故事，最後說，很抱歉，他知道我很好，但他可能這輩子都沒辦法忘記浩一了。
老實說我很受挫，卻不是太意外。我感覺得到小滿對我沒有那方面的愛。
因為他總在接受我的好意後馬上償還。表面上好像是接受了，其實是不想虧欠。
不過我還是喜歡他，他說他想把浩一送走，而我想實現小滿的願望。
所以，我答應了和他演這場假結婚的戲。
雖然結婚是假，但感情是真。小滿送走了浩一，現在是他最脆弱的時候，我想陪著他。
他說他送我的這些禮物，包括這顆婚戒，都是給我的謝禮。其實我不需要這些，我只希望他的生活，能變得平靜幸福。
我沒有談過多麼深刻的戀愛，我不知道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一旦失去，會對一個人造成多大的殺傷力，可其實我很羨慕，羨慕小滿和浩一之間，曾那麼深刻地擁有彼此，跨越生死。
知道了他們之間的故事，這讓我更喜歡小滿了，我想，我是不是個沒事愛找虐的變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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