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的這段期間,癸深也沒閒著,他教阿言識字,教阿言武功,癸深覺得他賭對了,阿言很聰明,所有的東西都一點就通,只花了十天,阿言就能拿著木棍,和癸深過十招。
當然,這一切都是在癸深的廂房裡,還有後院暗自進行的。沒有人這樣對靶子,癸深知道以他的地位和處境,如果蓄意和其他人表現不同,很容易換他變成靶子。
所以,沒有人知道阿言已經學了癸氏的武功,更沒人知道癸深進步神速的秘密是甚麼。
和阿言的相互切磋,教學相長,癸深也覺得自己的實力不可同日而語了。
他還記得帶阿言出門的承諾。
老實說,打從進了朏明苑這半年來,癸深自己也沒出過朏明苑半步。因為家變的關係,他的年紀進朏明苑已經比一般公子晚了不少,和同齡公子比起來他顯得衰弱。
但有了阿言,一切都不一樣了。有時阿言還會有自己的點子,幫著他改良運氣練劍的方式。
在癸深練出第一道冰劍時,他下了一個決定。
其實半年就可以練出冰劍,癸深的資質也不在眾人之下,要知癸氏戰士要練出冰劍,平均也得三年的時間。
癸深想去打小擂台。小擂台和大擂台不同,大擂台是所有朏明苑公子上台大亂鬥,弱肉強食,選出最後一位勝利者,可以得到十天的假期。而小擂台只需打倒三名對手,就可以得到一日假期的獎勵。
癸深想,如果他可以得到這一天的假期,他可以久違地出門,也可以兌現他對阿言的承諾。
他把自己的打算跟阿言說。
當初也只是皮肉傷,阿言知道癸深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過還是有些擔心。
「沒什麼好擔心的,你只要想想出去後,要帶我去哪裡玩就好了。」
市井街坊熟的是阿言,癸深從小就沒逛過甚麼街。
他一出門就會被丟石頭,這也造成他小時候不喜歡出門的原因。
癸深第一次登上小擂台,前一場贏得輕鬆,後兩場卻都是險勝。
不管如何總是贏了,他的對手都很意外,癸深那個雜種怎能進步那樣快?
而且一個靶子都沒犧牲?
癸深拿到了他的假期,阿言很開心,手腳麻利地打包出門必備品,一邊嘰嘰喳喳麻雀似地跟癸深說他想帶他去的地方。
「也不過出去一天,又不是十天,幹嘛帶包袱?」
癸深覷著阿言的動作,直想翻白眼。
「出門有很多不方便的。少爺你已經半年沒出門了,這一出門要舒舒服服的才好。」
癸深聞言便由著他。反正包袱是阿言在背。
「阿言你說說,這次小擂台的三名對手,如果是你上台,會怎麼打?」
癸深跟阿言討論戰略,這對兩個人的對戰經驗也是有幫助的。
「我還沒練成冰劍,和第一位公子打或許能贏,但第二第三位公子都是練成冰劍的,正面對上,我可能沒有勝算。不過弱者有弱者的打法,如果可以,我會用共氏的行雲術聚霧,再從霧中偷襲對方。」
「難怪你行雲術練得那麼勤。」
癸深笑了一下。他們癸氏的戰士對共氏的行雲術有些瞧不上,覺得那就是花裡胡哨的招式,除了好看,就是保命而已。
「保命不是最重要的事嗎?沒了命,什麼也都不用談了。」
「你這樣的話被教練聽到了,肯定被暴打一頓。」
「我又不當戰士,我只要待在少爺身邊伺候就好了。」
阿言的話讓癸深微微一愣。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想待在他的身邊,以他為主。
癸深有些感動,不過他並不是善於表達感覺的人,便也不回答。
隔天,阿言背著包袱,和癸深一前一後出了朏明苑。
這是半年來癸深第一次出來,呼吸著不是朏明苑的空氣,恍如隔世。
他本以為自己出不來的。死在朏明苑裡的公子們還少嗎?
走在玄武城大街上,熙來攘往,攤販鱗次,熱熱鬧鬧,雖只五年,但北原人老早就把亡國的陰影遠遠拋去。
阿言買了很多零食吃,都是他一份,癸深一份。這些東西都是他流浪的時候看了嘴饞想吃的,梅花酥、霞色羹、地衣草粿,都是道地的北原小吃。這些東西癸深也沒吃過,在朏明苑裡的飲食簡直淡出鳥來,癸深也吃得津津有味。
在走過這個城市某個街角,阿言雀躍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癸深循著他的眼神看去,看見一對衣衫藍縷,蓬頭垢面的母子倆,瑟縮在街角,母親抱著孩子瑟瑟發抖,北原的寒風從他們衣裳的破洞裡鑽進鑽出。
他們身前,還有一只破碗,裡面丟了幾枚銅錢。
這是一對行乞的母子。癸深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看的,自顧要走,走了幾步,卻發覺老是黏著他的阿言硬是沒跟上來。
甚至,連癸深走了都不知道。
癸深又回頭,想了想,他大概是想起過去流浪的日子了吧?
「在我五歲以前,我娘也是這樣帶著我。」
癸深走回來後,阿言喃喃自語。
「可五歲那年,我娘病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我連葬了她都沒力氣。」
「直到一場雪,蓋住了她的身軀,就算她入土為安了。」
說著說著,愛笑的阿言竟然流下淚來。
癸深倒抽一口氣!他沒看過這樣的阿言,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過,我現在好了,我遇見少爺你,教我學問和武功,我一定能好好生活下去,不會曝屍街頭了。」
說完,阿言用手背抹了抹淚,然後將手伸進包袱裡,想要拿錢出來,給那對乞丐母子。
結果,摸了半天,阿言臉色一窘。
包袱裡癸深的錢,都被他買點心花光了。
癸深見阿言摸了半天,知道他大概摸不出什麼東西來了,搖搖頭嘆了口氣,從腰間又摸出一只錢袋,把沉甸甸的錢袋擲到那只破碗裡。
「少......少爺你......你怎麼有這麼多錢?」
阿言結結巴巴。他沒有錢,花的自然都是癸深的錢。但他帶出來的癸深的錢都已經花完了,沒想到癸深身上還有。
「朏明苑的少爺俸祿不少哩,我只是沒機會出來花錢,積了不少。」
「啊......但是全給也未免太多了......」
癸深沒解釋。他只是看到阿言哭了,手一滑,整個錢袋就飛出去了。
不過一袋子錢若能買得那對母子的生活無虞,其實不算多。
當了冤大頭後,阿言帶著癸深來到忘川旁。
這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上次阿言看癸深鱸魚粥進得香,他準備再抓個三條,回去熬粥給癸深吃。
癸深在岸上等阿言,不得不說阿言的泳技真是不錯,可以一刻鐘都不上來換氣。
他們北原人是共工的後代,水性都不差,癸深自己也不錯,但阿言更好。
也許是他流浪那段時間沒少抓魚吃。
換了兩次氣,阿言抓到了三條鱸魚,用繩子串起來,換上乾衣裳,把三條鱸魚就這樣掛在脖子上,準備往回程走。
此時已是黃昏。兩人欣賞了忘川粼粼波光的美景一會兒,就又穿過玄武城大街,準備回朏明苑。
街道上的燈都掌起來了,像一條條亮亮的龍,很是好看。
走到一半,輪到癸深停住了腳步。
阿言差點撞上他的背。
循著癸深的眼神望去,那是一間頹圮的宅子。
牆都已經倒了一半,屋頂被雪壓壞了年久失修,枯樹敗草叢生。
不過佔地不小。
阿言觀察了一下,這在過去肯定是某個達官顯貴的房子啊。
大門門板都被拆了,可能被附近居民拿回家當柴燒了。看得出以前是大門的門框上,有個半懸著的破落牌匾。
「......將軍府。」
將軍府前面還有字,但已經不見了,只剩下將軍府三個字,風一吹,那牌匾一歪一歪地響。
癸深神情木然,卻在那宅子外站了許久。
「少爺......」
阿言想開口問,這宅子和癸深是不是有什麼淵源,剛要開口,卻被一陣嘈雜聲打斷。
「這不是癸寒那個狗賊的兒子嗎?」
宅子附近有些鄰居發現癸深,喳呼了起來!
「老天沒眼,這雜種竟然沒死啊!」
「咱們北原人個個硬頸,就算面對西嶽畜牲也沒在怕的!偏就出了癸寒那個賣國求榮的狗賊!」
「聽說還在西嶽做著高官,吃香喝辣,反過來殺咱們北原人......連老婆兒子都丟在北原不管不顧,那心得多黑才能做到啊!」
「因為癸寒出賣邊境駐軍,兩支部隊全滅啊!我家姜兒和女婿新婚三個月就被徵召去駐軍,就是被癸寒害死的,現在孤兒寡母過得多辛苦......」
「都是癸寒害的!老子害死那麼多人,兒子還敢回來,真是不要臉!」
「怎麼不去死呢!」
眾人罵完還不解氣,有人操起地上的石頭就往癸深身上丟來!
「幹甚麼幹甚麼!不准丟我家少爺!」
看癸深似乎沒有躲,也沒有反擊的打算,阿言才不管,不管這些人和癸深之間有什麼恩怨,他決不能讓他們動少爺一根頭髮!
阿言擋在癸深身前,石頭落在他的身上,痛得要命,還有一顆丟得準,在他額頭上砸出血來!
阿言的血,像是某種危險訊號,刺痛了癸深的眼。
他的父親不是那樣的人!
不准動他的靶子!
癸深的冰劍,從手中刺穿出來,那些丟石頭的鄰居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挨了他一劍!他們的手瞬間麻掉,舉不起來!
現在的癸深,已經不是能任人丟石頭,釘在恥辱柱上的無助少年了!
以朏明苑為起點,總有一天,他要所有批評過他爹的人一一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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