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話一出,當場的長官都面有土色。大山抬起頭看著沈雲。他扛責,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雖然他才上任就出了那樣的事,根本不能算是他的責任,但軍中講究服從,他不能為自己申辯。
若想有轉圜,這件事就必須讓第三者去說,擔心被秋後算帳,軍中沒有人敢幫他說話,他沒想到替他開口的,是個素昧平生的女記者。
而看著沈雲的臉,大山愣了一下。這個幫他說話的女記者正凝視著他,滿臉是淚。
大山心中有些異樣。他應該是不認識她的,那麼,她幫自己說話,又對著自己流淚,那是為什麼呢?
對其他記者來說,他們被軍方誤導,媒體高層也都被打過招呼了,報導的方向都已經底定。沒想到有個不知死活的記者去挖了內幕,大家反而更好奇這麼敢講的記者到底是哪家媒體的?
他們看向沈雲,齊齊露出了見獵心喜的目光!
「快,把鏡頭帶向她,那個芭樂日報的記者.........她在流淚啊........」
眾家媒體把鏡頭瞄準了沈雲的淚濕的臉,又把鏡頭轉向大山,試圖從兩個人的表情裡,讀出任何端倪。
一個看著宋連輔導長流淚,說出有利於他的內幕的記者,他們之間到底什麼關係?
這又是一段值得挖掘的八卦啊!
根據收視率調查,各家媒體轉播軍方道歉二十分鐘記者會,在沈雲對著大山流淚那段衝到最高!
於是,媒體轉而關注沈雲,還有她說的那席話,開始去挖軍中內幕,關於大山是否蒙冤這事正在風口浪尖,軍方反而不敢對他立即論處了。
沈雲的身分不再只是記者,她也變成新聞人物了。許多記者跑來問她,妳和那個宋還山輔導長是什麼關係,沈雲知道她必須讓人覺得她說的話是客觀的,才能被採信,那麼她就不能承認和大山有任何關係。
「我不認識宋還山輔導長,之所以去挖掘內幕,只是身為新晉記者伸張正義的一腔熱血。」
沈雲這裡問不出什麼來,他們轉而去問大山,想當然耳,大山說他不認識沈雲。
所以,沈雲的話就更可信了。
記者會完,沈雲的手機就響起來了。來電的是盧姊,沈雲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接起手機,但聽得盧姊劈頭大罵!
「我不是叫妳問雪婷寫給妳的問題?妳去挖那個宋還山的內幕做什麼?人家社長都已經跟軍方講好了,妳這樣讓社長怎麼跟人家交代?馬上回來商討對策!我快被妳害死了!」
「不......不是還有拈香嗎?我去採訪完拈香再回去,工作哪能只做半套啊?」
沈雲隨便應付一下盧姊便掛了手機,阿祥扛著攝影機跟在她後頭,問道。
「盧姊火大了對吧?我也會被妳害死啊........」
「不會的,阿祥,你又沒開口,有事我一個人扛,行了!」
一堆人說她死定了,沈雲一點也不在乎,畢竟,她曾經歷過比死更可怕的事。
拈香她是一定要跟去的。她怕陳金生那對渣夫婦,對大山做出什麼壞事。
去陳家拈香的行程,幾位長官都以公務為藉口龜縮了,只有大山和兩名直接弄死陳銓的士官三個人去。
果不其然,三個人一到,陳金生和吳麗秋就一副哀兵姿態,痛不欲生的模樣,對著大山又推又打。而大山代表軍方的誠意,又不能還手。
竟敢打她的大山哥哥!看得沈雲一肚子火,但她身為媒體必須客觀,不能直接阻止陳金生夫婦,便對阿祥道。
「快,拍那兩個苦主,臉部特寫,越猙獰越好!」
交代完後,沈雲走向陳金生夫婦,道。
「我是芭樂日報的記者,陳先生你們心裡有什麼冤屈都可以跟我說,我會幫你們報導出來。」
沈雲把麥克風遞給陳金生,同時那對夫婦便停止了對大山的毆打,畢竟透過媒體讓全世界的人知道他們有多冤屈,逼軍方國賠才是最重要的事。
「陳先生您這麼憤怒,是因為覺得軍方的道歉沒有誠意嗎?你們的訴求又是什麼呢?你們希望軍方怎麼做呢?」
「阿銓從小就很孝順,我們夫婦工作都不固定,為了養這個家,一個人兼了好幾份工作,後來聽說軍隊裡待遇好,為了讓我們過上好日子,便簽了志願役,沒想到進去就常常被長官欺負,到最後還賠上一條命,他是我們家的經濟支柱,他一走,我們夫婦也不用活了!」
吳麗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
「您的意思是陳銓一走,陳家就陷入經濟困難是嗎?如果軍方能給你們一些經濟上的補償,你們也會好過一些,是這樣嗎?」
「再多的錢都喚不回我們阿銓啦!」
陳金生吼道。
「所以你們不要錢,一毛錢都不要,只想要公道對嗎?」
沈雲笑道。
「不要賠償,你們真是太偉大了,我會把你們的訴求寫進報導裡的。」
「你在說什麼啦!」
吳麗秋巴了陳金生的頭一下。
「雖然再多的錢都喚不回阿銓,但阿銓那麼孝順,他在天之靈一定很牽掛他的父母過得好不好。如果我們後半輩子可以衣食無缺,他才能安息啊!」
「所以還是希望國家能賠償對嗎?你們覺得國家應該賠償多少,陳銓上士才能安息呢?開個價吧,我可以幫您們轉達給國防部。」
「上次不是說有個在軍中出操導致腦傷的判賠1000萬嗎?我們阿銓可是人死了,2000萬不為過吧?」
陳金生和吳麗秋商量了一陣,告訴沈雲他們的結論。沈雲沉吟了一會,小聲說。
「你們真的很不貪心耶,其實也有類似的前例,人家索賠一億,就上次那個關禁閉室枉死的。」
「真的嗎?記者小姐?那我們.......我們要一億!就要一億!」
陳金生夫婦喳呼了起來!
隔天,各媒體都大幅報導,陳家夫婦索賠一億天價。
當場有一堆媒體記者在,他們都聽見了,回去馬上報了出來。
網路風向也因而開始轉變,開始有人認為大山是冤枉的,陳銓的死有內幕,陳氏夫婦死要錢......
因為沈雲的干擾,這次的拈香有驚無險地結束了。
走出靈堂,沈雲和阿祥站在路邊檢視剛剛拍到的畫面。阿祥拍得好,把陳氏夫婦最醜的臉拍得老大,看起來相當不舒服。
「明天我寫一篇報導,報那一億元的事,再配上這些照片,那對姓陳的夫妻肯定被罵到狗血淋頭.......」
沈雲雖然不是學新聞出身,但她當過編劇,文筆不錯,寫報導對她來說不是難事。為了藍天她也演過戲,怎樣的台詞和運鏡效果最好,她也了然於胸。
「沈雲妳到底怎麼了?妳是跟這對姓陳的夫婦有仇啊?」
阿祥覺得沈雲一點也不客觀,回去肯定被罵死。
「是有仇,不共戴天那種。」
沈雲話裡意思說得重,但語氣卻很輕快。雖然在這個世界,她沒錢沒勢啥都沒有,但可以用一支筆一些照片,大整特整陳氏夫婦,甚至保護大山,就覺得舒坦。
難怪人家都說記者就是無冕王。同樣一件事,取不同的角度來報導,就會造成不同效果。
而想取什麼角度,還不是自己說了算?
等到記者解散,大山和兩名士官也該回營區去了。他遠遠看見沈雲正和一個扛攝影機的記者在聊天。
她在記者會和靈堂現場,都替他解了圍,總是要好好道謝的。
何況她今天還哭了。雖然不是自己把她弄哭的,但禮貌上也該關心一下。
等確定現場都沒有記者後,大山先讓兩名士官回車上等。他一個人,走向沈雲。
「沈小姐......」
當身後響起那陣熟悉的聲音,沈雲的周身彷彿被凍住一般。
「今天......謝謝妳了。」
大山道。
沈雲沒有馬上回頭。她慢慢地握緊自己的拳頭。她怕自己一旦回頭,人會崩潰。
記者會那麼多攝影機,她還不是控制不住哭了?
這是她曾經永遠失去,天可憐見,終於失而復得的人啊!
她很怕是一場夢,太不真實了!
「沈小姐?」
大山又叫了一聲。
「喂!沈雲!」
殺風景的聲線是阿祥。
「人家叫妳啦!」
誰不知道啊?沈雲狠瞪了阿祥一眼,揮揮手叫他走!
趕狗似地。
不過阿祥這麼一攪局,倒讓沈雲抽離了情緒,她緩緩地轉過身,正和身後的大山四目相接。
她痴痴地看著大山的臉,真的是她的大山哥哥,不是夢,真是太好了!
穿著綠色軍常服的大山哥哥,簡直太好看了,幾乎看哭了她。
大山見她眼眶又紅了,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為什麼沈雲一見他就哭。但他感覺得到,沈雲是認識自己的。
但自己並不認識她,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沈小姐.......妳還好嗎?我看在記者會上,妳哭了.......是我讓妳哭了嗎?」
「嗯。」
「啊?」
大山只是順口一問,沒想到沈雲竟然承認了!
「大山哥哥.......你剛剛.......跟我說謝謝嗎?」
沈雲怔怔地問。
「大山哥哥?」
大山?這奇怪的稱呼又是怎麼回事?
「你真的想謝我嗎?」
沈雲自顧說著。
「如果你真的想謝我,請你轉過去。」
「嗯?」
大山不明白,不過他還是照沈雲的話做,轉過身去,背對沈雲。
她想起大山曾經說過的話。
山就在那裏,永遠不會離開。
所以,你回來了,是嗎?
她伸出雙手,緊緊環住大山的腰,感受著懷裡大山真切的存在。伏在他背上痛哭,直到她的眼淚,沾濕了大山全部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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