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覺得身子很輕,很輕,飄了許久,飄過黃土野道,飄過熱鬧的城市,人們愉快地交談著,無視於擦肩而過的她。
沒人注意她,這是很不尋常的,避想。
出了東廂苑後,因為美貌,更因為格殺令,避到哪,都是人們注目的焦點。
但現在,沒有人理她。
怎麼回事呢?
不知不覺來到綠隱山莊。山莊外頭聚集了好多人,大家都笑著,彼此道賀,一輛輛載著禮物的馬車,綿延了好遠。
避走進綠隱山莊大門,守衛也沒攔她,她覺得奇怪,繼續往大廳走去。
大廳正面是紅色的喜幛,一對龍鳳大紅燭十分明亮,讓避有些睜不開眼。
喜幛下的主位坐了一位錦袍中年人,避認得。
那是薄承騫。
避倒抽了一口氣,想躲起來。
但是,薄承騫並未看見她,只是笑著同其他人招呼,看上去春風得意。
怎麼,薄前輩不是想殺我麼?怎麼不理我呢?
避東張西望著,沒有人過來招呼她,或者與她交談。
「吉時已到。」
出聲的,是擔任司儀的差遣使莫玉邪。
他也不喜歡自己。不過,現下大家都忙,沒人理自己。
避站在莫玉邪身旁,看著眾人各就各位,中間讓出了條紅絨毯道。
「誰會出來呢?」
避喃喃自語,但身旁的莫玉邪並未聽見。
不久,謎底揭曉。
出來的是極劍!他不穿白衣了,改穿紅衣!
那種衣服,避記得,她出嫁的當天,櫟陽也這麼穿!
極劍當新郎倌?
避看了看自己,一身湖綠衫子,破破爛爛,髒兮兮的。
我還沒換衣服呢!
避推了推莫玉邪,想請他延緩儀式,她要去換個衣服。
莫玉邪不理她。
這時,另一個穿紅衣服的人出來了,那女子穿著華麗的霞帔,紅巾覆上鳳冠,上繡鴛鴦,由一名中年婦人攙扶出來。
避記得自己出嫁的那天也是這樣穿的!
一拜天地後,紅衣新娘和極劍並立,朝薄承騫行禮,二拜高堂。
「等等!我在這裡!她是假的!」
避忍不住奔了出來,站在極劍面前!
可是極劍也不理她,和那女子行了大禮,夫妻對拜。
「星,你怎麼了?不認得我了?」
避試圖抓住極劍衣袂,卻撲了個空!
避心裡急了,眼淚飆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和他們一樣不肯理我?」
極劍仍然沒有理她,只是微笑凝視著著他的新娘。
「你......你不愛我了麼?」
避奮力地揮舞著雙手,卻穿透他的身體,怎麼也抓不住他!
「星......不要丟下我........我好冷......好冷.......」
避才發現自己全身溼透,水仍不絕地從散亂的髮絲上布滿臉頰,滴落地面!
是水還是淚呢?
極劍牽著他的新娘,走向他們的洞房。
避跟著他們,她看見了,那是她曾與極劍朝夕相處了三個月的房間。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我.......」
新房外,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了避,她再也無法向前!她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女人取代了她,將和極劍同衾共枕!
站在院子裏,是淚是水,避的腳下濕了一片!
她的心好痛,痛得像被攪碎,然後,再也沒有心跳,沒有呼吸......
「不要這樣!」
用盡最後的力氣,避狂喊一聲!
睜開眼睛,一陣明亮的光線射入瞳孔!
全身劇烈疼痛!
漸漸適應突如其來的亮光,避很慢才完全睜開眼。
看見一個密竹搭成的屋頂。
避掙扎著想挺坐起來,全身卻痛得快要散開,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妳等等,先別動。」
一陣清脆好聽的婦人聲音響起。避全身無法動彈,卻覺得那把聲音給她安心,有一種遙遠的熟悉感。
接著,她的身體,被輕柔地扶住,背臂間墊上了一只軟枕,好讓她能舒服地坐起。
但她的四肢,依舊無法動彈。
「妳的四肢骨幾乎盡碎,要恢復需得很長一段時間。來,先把藥喝了吧,能止痛。」
一陣藥草香氣飄了過來,一名素衣長袍,容貌端正慈祥的中年女子,扶著避,餵她慢慢喝藥。
避一面喝藥,一面看著眼前這名素衣女子,但覺她不只聲音熟悉,連相貌都給她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
她想起過去生命中的某人。雖然知道不可能,但她太無助,太絕望了,她多麼希望此刻能有人抱抱她,哄哄她,即使錯認也無妨。
「娘?」
喝完藥,避呆呆地看著那女子,輕輕喚了一聲。
女子將碗放到小几上的動作遲滯了一下。
「遙兒?」
女子的想法,和避不謀而合。當她看著避的臉,也有著那樣ㄧ股親切感。寧願叫錯了,也不願錯過。
女子便是姬神農,避失散多年的母親。
「娘,是妳,真的是妳嗎?我是遙兒,妳的遙兒啊!」
果真母女天性,她和母親竟有重逢的一天,然而她的傷勢太重,全身無法動彈,她想給母親一個久違的擁抱卻是不能,只能睜著眼睛,止不住地流淚。
姬神農亦淚流滿腮。鉛陵鉅的阻撓,她沒想到今生還能再見她心愛的女兒,更是心痛重逢的同時,女兒傷重得幾乎癱瘓的慘狀!
她的遙兒,這些年來,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遙兒,遙兒,娘的女兒,娘終於能再見到妳⋯⋯」
避的傷勢不容她擁抱,讓姬神農只能陪在避身旁,搵著眼淚。
母女二人隔世相遇,有太多事想問,有太多話想說。
姬神農告訴避,避的父親鉛陵鈺死後,鉛陵鉅原想殺她,卻被家內一名僕人阿星救出,在鉛陵家附近徘徊一陣子,想找機會救出避來,卻無奈世家守衛森嚴,自己又不懂武功,一籌莫展之餘,又讓鉛陵鉅發現了行蹤,被追擊至河邊,不得以跳河逃生。也幸而她自小在湘江流域長大,熟悉水性,才能躲過鉛陵家一干高手的追擊。
後來,便流落到了這個名叫北安村的小村子,靠一身醫術爲村民服務,日子還算過得去。
而避墜崖後,身體順著洋流,在海上載浮載沉。正好北安村民有人出海捕魚發現了她,將她送到姬神醫這裡。
「娘,我要跟您在一起,不要再離開您了……那個險惡的江湖,險惡的人心,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想到十年幽禁,世家欲加之罪的追殺,想到極劍的寡情,薄承騫的算計,這一切她真的不想再經歷了!
任一樁件再來一次,她會死的!
姬神農自己也滿臉是淚,卻伸手去擦避的眼淚,就像要擦去她所有的委屈。
「好,從今以後,我們母女相依為命,再也不管江湖上的恩恩怨怨。」
而後,姬神農又將自己的眼淚擦乾。
「有娘在,絕不讓妳再受委屈。」
「嗯……娘,您告訴我,我的身體能恢復嗎?」
全身無法動彈的狀況,讓避惶恐。
姬神農紅著眼眶,慈愛地微笑道。
「妳傷的是筋骨,沒有傷到要害。妳這麼年輕,會恢復的。」
說完,姬神農又從小几上端了另一碗藥汁,對避道。
「還有這一碗,喝了它吧,我去給妳熬粥。」
避看著深褐色的藥液,微笑道。
「娘,您糊塗了,我已經喝過藥了。」
「方才那碗是生筋復骨湯,這碗是安胎藥,不一樣的。」
姬神農伸手,又要扶避坐正,以便喝藥。
避周身一僵!
「安......安胎藥?我為什麼......要喝安胎藥?」
姬神農頓了一下,她雖不知道此前,避遭遇了什麼,但看女兒的神態,似乎是毫不知情,也並不為此高興。
「我在妳身上診得了喜脈,大概三個月了。這孩子生命力十分強韌,妳傷得這般重,他卻能撐下來,約莫,是真的很想來到這世上看看吧。」
避自己也懂得醫理,但她身子不調,前陣子又是處於囚禁櫟楊家的高度壓力下,雖說有些胸悶氣脹,竟沒朝這方向想去。
只是,上天是在開她玩笑嗎?如此憎惡她的薄承騫沒有死,非但沒死,還和極劍父子團聚,還有極劍那位名喚芊芊的青梅竹馬橫空出世,他的身邊早沒了自己的位置。
這孩子選擇在此時來到這世上,註定了沒有父親。
避自己在很小的時候便失去了父親,她知道沒有父親的庇護,這孩子的人生路會有多辛苦。
「娘......這個孩子,我不能生下來......」
避的聲音輕顫。
姬神農端著安胎藥的手,放了下來。她沒有回答,審視著避傷痕累累的臉,許久。
「爹和娘都有錯,在妳成長過程中,沒能保護妳,讓妳吃了那麼多苦。遙兒,妳和孩子父親之間的狀況,妳自己最清楚。娘不想給妳什麼建議,如果,妳想清楚了,安胎藥或者藏紅花,娘都會成全妳,只要妳開心。」
姬神農伸出手去,輕輕摩梭著避的髮絲。
有淚水從避的眼眶裏落了下來,燙痛了臉上的傷口。
其實,她知道,讓她最痛的,並不是薄承騫對她的怨恨和欺騙。而是極劍。他有未婚妻這件事,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麼他們之間的關係,他由著西行教眾喊她教主夫人,又算什麼?
算他慈悲,判她死刑前,給了她一場美夢?
在他的定義裏,自己原本就是仇人之女,也許一切都是他蓄意為之,對她玩弄後再行拋棄,回到正牌未婚妻身邊,令她痛不欲生。
這就是他的報復。
是自己愚蠢,早早就放下對那個男人的戒心。以為就算他們之間橫著的是血海深仇,可極劍對她的一切溫柔充分表示了他已經可以放下過去的恩怨,是真心地想和她在一起。
他們相遇的最初本來就是一場錯誤,又怎麼能期待那是對的人?
即今思之,鉛陵鉅櫟陽絕他們,說她是世家恥辱,這話又有什麼錯呢?
想到現在的極劍也許正和芊芊濃情密意,而自己彷彿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裏,若不是周身無法動彈,避真想殺了這個愚蠢的自己。
今生今世唯願,和那人,死生不復相見。
靜靜流了許久的淚,避再度回神,看向拿著軟布,正在替她擦拭,以免感染的姬神農。
「娘......給我一碗藏紅花吧......」
避的語氣無比堅決。
-----------------------------------------------------------------------------
遲來了14年的番外啊啊啊啊~~~
極劍的父親要殺鉛陵避~~~
兩個人決鬥後~~~
鉛陵避落敗墜崖~~~
正文裡鉛陵避被大反派何劍傷救走了~~~
這個腦洞是~~~
救她的人變成她親娘姬神農~~~
這是當年捨棄的一個腦洞~~~
想把它補起來~~~
因為記得當年有讀者問姬神農去哪了~~~
做個交待~~~
也想讓極劍見岳母跪算盤~~~
有可能寫完~~~
也有可能只寫這一集~~~
因為還是要以創作新作為主~~~
隨緣吧~~~
人年紀大了~~~
隨便一個回憶都是十幾二十年前的~~~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