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沐浴後.一襲素衫.不施脂粉.褐色長髮披垂肩膀.看上去.就像一朵盛開在夜闌裡的幽曇.
---幽曇.向來神秘如斯.明媚如斯.......短暫.亦如斯.
”霞光.我要進入冰窖內閉關.祭祖七天.這七天中.不許任何人來打攪我.知道麼???”
四兒吩咐霞光.
”這七天.家中大小事.暫委叔公徐庸.還有泰清師哥.一切.等我出關再說.”
”小姐.真的不用......給您送吃的麼???”
霞光小心翼翼地問.她感覺得到.四兒將作的.是一件及其重要的事.不容她置喙.
---可人.真能七天不吃東西麼???尤其.在那個寒冷的冰窖裡.
”不能讓世俗榖食濁了我的氣.我只能喝冰窖裡的水.一般人或許不凍死.也要餓死.但.我是祖宗命定的人選.闖過了這次考驗.才有資格鑄劍.........”
四兒了無懼色.
”雖然機會不大.不過.這七天中.如果衛將軍提前達成任務.給我取來霹靂木.妳要好好收藏.等我出關”
”是.小姐.”
霞光領命後.隨著四兒來到冰窖口.目送四兒進入白煙陣陣的窖內.替四兒.關上重重鐵門.
四兒白衣飄然.走到四張牌位之前.斂衽長跪.閉上雙眼.
---一如她出生之時.四道牌位.泛出凜凜青光!
幽州由他留守.安慶緒明白.他不能離開太久.
幸而幽州並不是主戰場.不若前線兵馬倥傯.勢在燃眉.安慶緒將一干副將喚來.事情交代妥當後.回到李楣處所.
---月白的家人.住在幽州城郊的一個小農村.安慶緒給了月白家一大箱金子.請他們代為照顧.
”楣兒.接下來.我得到武夷山去.”
安慶緒接過月白遞上的熱茶.喝了口.抹抹嘴.
”這是上好長白蔘.能固本培元.你長期以來奔波勞頓.不得休息.補補身子........在過去.只有我們皇族才喝得到.功效奇佳.........”
李楣端上她特地.為安慶緒熬煮的蔘湯.
”武夷山在福州.很遠.為什麼要去那裡???”
”謝謝妳.楣兒.”
曾貴為郡主的李楣給他熬蔘湯.安慶緒有些受寵若驚.這蔘湯.說什麼都要喝完.
---安慶緒一飲而進.果然一股暖意.從五內向外蔓延.舒服得緊.
”兩兩.......嗯.徐四她答應.替我鑄金劍.可以刺穿入膝之甲的金劍.我得去找霹靂木.給她作劍柄.”
安慶緒說完.李楣沉吟了一會.
---會有這麼便宜的事???
”......札克楚.......你是不是答應了她什麼???”
李楣果然冰雪聰明.安慶緒頓了會.
---反正.楣兒遲早會知道.
”........我答應她.鑄完劍.我們就成親.......”
”楣兒.我答應王爺要照顧妳.這件事.不會因為我和誰成親就改變........”
聽見安慶緒這麼說.月白很緊張.她知道李楣對眼前衛將軍的心意.
上次徐四當家登堂入室.間接證實了她與衛將軍的關係.李楣不說.但月白清楚.李楣是氣極了.也傷心極了.但她的身體.流著屬於大唐皇室尊嚴及好勝的血液.只在衛將軍面前喬裝平靜.
---徐四肯鑄劍.是報仇的關鍵.她不能要安慶緒背棄對四兒的承諾.對她而言.安祿山死不死一事.同等重要.
”......札克楚.我知道.現在.你喜歡的.是徐四......我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李楣紅著眼眶.顫著聲音.
”我也知道.就算你和徐四成了親.仍然會遵守對父王的承諾.好好照顧我.......只是.我害怕.........”
李楣的反應.比安慶緒所預期的還要平靜.這讓他對李楣感到愧疚.
---在遇到四兒之前.他欽慕李楣.他以為.那就是愛.
---遇到四兒後.他漸漸明白.李楣.是天上一輪明澈無暇的月亮.
---四兒.是他捧在手裡的一支燭光.
---當他冷.當他難過.當他不知所措.他所想的.是燃起一支蠟燭.而不是.摘下天上的月亮.
”我害怕.徐四會再度.拿刀子.架在我的頸子上........”
李楣的話.直刺安慶緒.對四兒的心結.
---她知道這一點.連安慶緒都沒法對她作下保證.
---安慶緒沒法.控制徐四兒不殺人.
李楣的話.讓安慶緒沉默.
---四兒的個性他很清楚.小時的經歷.身體的殘缺.讓她缺乏安全感.
---她絕容不下李楣.即使他和李楣清清白白.
---他能為了一念好惡.就棄李楣於不顧麼???
”我會勸她.讓她慢慢改變.等她改變之後.再談成親之事........”
安慶緒原本.就是這樣打算.只是沒在四兒面前說出來.
---反正拿到劍.報了仇.勸她隨自己離開.不再鑄劍.不再造孽.
---她曾提過.要自己帶她走.她一定會答應的.
”我得走了.......”
喝完了蔘湯.事不宜遲.安慶緒帶上短劍.
”札克楚.......”
李楣叫住了他.
”.......如果沒有徐四.你會愛我麼???........”
札克楚腳步躊躇.
---李楣的問題.他必須.很認真.很認真地思考.
---他不想騙人.不想傷人.
---卻更不想違背自己.
”........會........”
許久.札克楚緩緩吐出這個字.湛藍的眸光依舊清冽.回望了李楣一眼.
”......只是.......有了兩兩的札克楚.......再也回不去以前的札克楚了......”
---回不去那個抱了.就會愛上的札克楚???
安慶緒的答案.讓李楣恍了神.
不知不覺中.安慶緒的身影消失在屋子裡.徒留一陣蔘香.
武夷山向陽坡.
這是安慶緒第一次來到江南.李楣說過.即使北方早已冰凍三尺.江南仍是鳥語嚶嚶.花紅柳綠.
只一件不好.不同於戈壁的乾熱.江南的溼熱.讓安慶緒頗不能適應.
霹靂木的消息.武夷山上的樵夫.應是最清楚的吧.
安慶緒一身便裝.步行在武夷山的幽徑上.喬木參天.從山谷裡升起一陣隴雲.罩得山頭如夢似幻.無法瞧清山嶺全貌.這讓安慶緒有置身仙鄉的錯覺.
他已在武夷山腳下打聽了三天.也連著兩天上山.沒人知道哪裡有霹靂木.
安慶緒不死心.他並非急躁之人.若非四兒願意為他鑄劍.在無計可施下.就算要他從伊水中撈出漢章金劍.他也肯做.
這天.安慶緒在山間小徑裡.遇上一名年輕樵夫.
“小哥.你知道哪裡有霹靂木麼???”
安慶緒上前問道.
那名年輕瞧夫.看了安慶緒一眼.
“………看你的樣子.不是劍師.也不是方士………..打探霹靂木做什麼???”
看年輕樵夫的反應.應該知道霹靂木的事.安慶緒心頭一振!
“一定要劍師.或者方士.才能找霹靂木嗎???”
安慶緒問.
“霹靂木吸收了天地正氣.除非你要斬妖除魔.否則一截烤焦的木頭對你來說.有什麼用???”
年輕樵夫理所當然問.
“我的朋友.準備鑄一柄神劍.能降妖除魔的劍.需要霹靂木做劍柄.”
安慶緒回答.
“這就對了………我爺爺是武夷山年資最深的樵夫.霹靂木的事.曾聽他提過.我帶你回去見他老人家.他也許知道………”
年輕樵夫點點頭.引著安慶緒往山下走去.
---背上籮筐裡.木枝兀自晃了晃.發出喀喀聲響.在深山裡迴盪.
樵夫的家.是幢簡陋的木屋.頂上覆著茅草.
“就是這裡了.”
年輕樵夫延安慶緒入內坐了.一面朝內大喊.
“爺爺…..爺爺……….”
“什麼事阿???阿光???”
一陣老邁的聲音自內室傳出.那個叫阿光的樵夫連忙走進去.將爺爺攙扶出來.
“爺爺.這位兄弟.他說要問霹靂木的事.”
老人自內室而出.身型因年輕時長久負重而痀僂.滿臉皺紋.可雙眼卻綻出一絲光彩.與樵夫身分不盡相符的.智慧的光彩.
“霹靂木???年輕人.你為何要問霹靂木???”
老者走到几旁.與安慶緒相對而坐.
“晚輩的朋友是名劍師.她想鑄劍.降妖除魔的神劍.”
安慶緒回答.
“鑄劍???她是……徐家人麼???”
老者藏在眼紋理的目光.顯得更加明亮.
“前輩英明.正是徐家人.”
安慶緒明白.他是找對了人.
“是這樣阿…………….距離上次.徐家鑄出神劍.已經六百年了………”
老者嘆了口氣.
“這六百年來.徐家盡出市儈之輩.貪生怕死.重利輕義.眼見蒼生殘於戰火.卻不曾盡一份心力.反而助紂為虐………”
“前輩……您知道入膝之甲的事???”
安慶緒試探的問.
“當然知道………..徐天磐的漢章金劍.上頭嵌的霹靂木.是我陳家先祖陳實.在武夷山上等了三年.才等到一陣驚雷.不偏不倚打上山頂巨木.從巨木上取下來的.”
老者道.
“霹靂木上.除了神木精氣.還有天地正氣.借助它的力量.可以加深神劍威力.”
“那麼……前輩.哪裡可以找到霹靂木呢???”
安慶緒心中.因為激動.語氣有些顫抖.
“想鑄神劍的是誰???”
老者問.
“徐家現任當主.徐四.”
“原來是徐四啊…….和徐天磐一樣,她的名字.值得流傳……既然她都願意慷慨鑄劍.我又何吝於一截霹靂木呢???”
老者回過頭.對阿光道.
“阿光.你到內室裡.將那只黑色寶盒取來.”
阿光轉身入內.不久.捧出一個長三尺許的黑色木匣.
“……這次.不必等三年了.我三十五歲那年.山上那株兩千年神木遭受雷擊.雖不確定能否再有人用到它.我仍取下一截霹靂木保存著………蒼生有幸.總算派上用場………”
老者打開木匣.是一截不甚起眼的乾黑木料.他要阿光遞給安慶緒.
“你取走吧.這節木頭遭雷殛過.早脫了水.沒有腐朽之虞……….”
安慶緒捧過木匣.不敢相信事情竟會如此順利.
“得到霹靂木並不難.有人願意鑄劍才困難..........”
老者似乎讀出安慶緒的心思.撫了撫灰白長鬚.
“……….生靈塗炭的蒼生.不會忘記她的恩澤……..就像遭受入膝之怪肆虐的黎民百姓.永遠不會忘記徐天磐的恩德……..人的肉體會死.但劍師的精神.將隨金屬劍身不朽…………”
“是阿.也許這場戰爭.會隨這柄劍的鑄成而結束……….”
這麼說來.四兒的確居功厥偉了.安慶緒這麼解讀老者的話.
---由四兒與他合力完成. 這將是一件轟轟烈烈.改變歷史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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