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狼群已走得差不多.除了幾隻意志頑強的.札克楚就著熹微晨光.冒險攀下岩壁.用銀劍.將剩下的五六頭餓狼消滅殆盡.
在黃沙裡步行.然兩人躲避狼群的處所.距離庫車約要一二十里.
唐代以體健為美.加上貴族間馬毬運動的盛行.即使像李楣這樣的女子.馬術亦非等閒.
而今沒了馬.每走一步便是深陷黃沙.讓這段回程顯得艱辛.札克楚習慣了大漠生涯無所謂.可李楣走上四五里.便感體力不支.
札克楚的背.又寬闊.又平穩.李楣安詳地睡著了.
最後.札克楚背著李楣.兩人滿臉塵垢.在黃昏時.難民似地回到昌王府邸.
此時.王府上下.早為了郡主失蹤而天翻地覆.看見札克楚背著郡主回來.郡主還狼狽得不像郡主.筆痕不禁發了火.戟指札克楚.
”你這傢伙太過分了!郡主是千金之軀.你竟敢讓郡主身涉險境!”
札克楚聽不懂什麼叫”千金之軀”.”身涉險境”.總之平安回來.一身狼狽.梳洗梳洗就又乾淨了.沒啥大不了.
”郡主.我們到家了......”
札克楚知道李楣睡著了.不敢直接將她放下.怕嚇著她.搖了搖背.笑道.
”嗯......”
李楣嗯的一聲.繼續睡.
---札克楚的背太舒服.而這一番折騰.她也著實累了.
”還笑得出來???幸好王爺人不在.要是讓王爺知道.你就死定了!”
墨香與筆痕一搭一唱.迎上前來.想把李楣扶下他的背.
”.........王爺不在嗎???”
札克楚輕輕.將李楣置於床上.
---郡主睡覺的樣子.也像嬰兒一樣.無邪可愛呢!
”王爺帶著郭校尉.到古岔爾山口去了.......你快走快走......”
墨香像瘟神似地.推著札克楚巨大的身軀.
---原本想向郭定懺悔.昨天武術課程放他鴿子.帶郡主出去玩了.
---結果.郭定也不在.肯定是很重要的事.
”為什麼去古岔爾山口???”
”那是機密.我們怎麼會知道???你不會去問陳祥大人???”
筆痕和墨香聯手.將札克楚推出郡主廂房外.隨即碰的一聲關上!
---好吧.去問問陳大人.郭將軍啥時回來???或者.身為大漠通的他.可以幫上忙.
顧不得一身血漬煙塵.札克楚知道去哪找他的漢文老師.
”王爺和郭定阿???去調停吐番青海部和回紇南疆部的衝突.”
陳祥正代昌王批閱公文.
”對了.你詩經國風謄寫完了沒有???拿來我瞧瞧.”
”吐番和回紇???他們要打仗???”
札克楚立於案旁.問.
”還沒.不過差不多了.”
陳祥回答.
”那王爺和郭將軍不是很危險???萬一調停失敗.”
在樓蘭城當孩子王的時代裡.仲裁這碼子事.札克楚是經驗老到.他知道也許事情會成功.但也有可能失敗.
”不會的.並不是王爺主動提出仲裁.而是高林贊普前來請求.可見他也有求和的心.只是欠缺有力人士出面主持.只要有一方願意求和.加上天朝從天可汗以來的威權.這事好談.”
陳祥耐著性子解釋.
”可萬一失敗呢???”
陳祥的解釋.札克楚聽不進去.他便曾經遇過仲裁失敗.雙方當場打起.後來是薩達姆領著藍眼珠組織的孩子們前來.將兩邊都打得落花流水.札克楚這個和平掮客才安然脫身.
”郭將軍也去.還有精銳五百兵.札克楚.你就別煩了.”
陳祥搖搖頭.果真是鄉下孩子沒見啥世面.怕東怕西.
”不對.陳大人.有可能失敗的.”
陳祥說了很多.札克楚不全聽得懂.他還是相信自己的經驗.仲裁是很危險的.
”而且......高林贊普不是好人.........”
”喔???你認識他???”
陳祥對札克楚的一臉認真覺得有趣.
”他很愛錢.我有個弟兄.他的老闆做丹砂生意.丹砂可以賺很多錢.要運丹砂去西邊.就得經過吐番青海部.他每次都向丹砂商人扣一半的丹砂才放行.他自己根本不用找人開採丹砂就有得賣.這樣丹砂商人根本賺不到錢.........後來我弟兄的老闆聯合其他丹砂商人和高林贊普談判.沒談好............想找天朝幫忙.在出發之前.我弟兄的老闆死了.大家都知道.一定是高林贊普幹的!貪心的人不是好人.......什麼都做得出來!”
札克楚一口氣用漢語.發表了這長篇大論.
”是.他是很貪心.不過目前他不想打仗.而王爺可以給他這個.札克楚.王爺並不是丹砂......”
陳祥吃力地聽完札克楚這番話.
札克楚辭窮.但他直覺得去看看王爺才能安心.
”我要去古岔爾.”
札克楚丟下這句話.到馬廄牽了匹新馬.奔出庫車縣.
馬不停蹄疾奔一天.札克楚越過漫無邊際的黃沙.來到山間的古岔爾.
---根據軍營駐紮的五百士兵說.王爺和郭定.正在山口外的吐番軍營.接受高林贊普盛宴款待.
札克楚不及下馬.轉往吐番軍營奔去!
---非得見到王爺的臉才能安心!
贊普大帳裡.笙歌婉轉.觥籌交錯.一片歡樂.
”緊張了很久.難得天朝嘉賓前來.我們也可藉機放鬆放鬆.......”
高林贊普舉杯.敬向李徹.
”贊普.等回紇答應撤退.再高興也不遲阿!”
李徹笑笑.豪情地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報告贊普.帳外有人求見節度使大人.”
此時.突有士兵入帳通傳.
”誰這麼不識相???王爺和我正聊得起勁呢.”
高林贊普罵道.
”無妨.請贊普讓他進來吧.”
王爺點點頭.看向帳門.
進得帳來的.正是身披鹿皮.渾身狼狽的札克楚.
”札克楚???你來做什麼???”
見是札克楚.郭定有些訝異.他與王爺是來辦公的.札克楚來做什麼???
札克楚走向李徹和郭定.
”這位是.......”
高林贊普不解地看向李徹.
”是本王家人........”
李徹一時間不知如何交代札克楚的身分.他並無官銜.
”札克楚.還不快拜見高林贊普???”
札克楚並不喜歡高林贊普.不過現在在人家地盤上.而且王爺也安然無恙.便躬下身子.將右手舉於胸前行禮.
”札克楚參見贊普.”
”疑???會說吐番話???年輕人.看你的樣子.並不是吐番人呀.”
高林贊普訝異地問.
”呵.這小子各種語言都會說一點.少說十來種吧.是不是啊札克楚.......”
李徹得意地朝高林贊普道.
”原來如此.王爺手下果然是人才濟濟.不但有武藝高強的郭將軍.還有札克楚這個語言天才......這下王爺在西域.可以暢行無阻了.......”
高林贊普向李徹討好地笑著.
”來人.給札克楚小兄弟安排座位.”
經過安排.札克楚正坐在郭定身側.
”你來幹什麼???”
郭定低聲問.
”我來看王爺和你安不安全.”
札克楚回答.
”有什麼不安全的???我和王爺是來談公事的.你就這樣闖進來.幸好高林贊普不介意.”
郭定數落了札克楚一頓.
看現場和樂的氣氛.札克楚也不禁覺得自己是多想了.
---王爺是堂堂天朝命官.又是皇族宗室.可不是一般商人.高林贊普真要怎麼樣.可得面對與天朝為敵的風險.
”我待會就回去.”
札克楚答覆郭定.
---不過.從昨天到現在.餓了好久.來這裡大魚大肉.白吃一頓也不錯.
於是.札克楚旁若無人地大吃起來!
飽餐一頓後.由於李徹和高林贊普仍有事待商議.而郭定得隨侍在側.於是札克楚先行離開.
一頓夜宴狂歡後.精神回來了.月上中天.札克楚一個人.走在吐番軍營裡.想走出轅門去牽馬.連夜趕回庫車.
---還得默寫詩經國風.交給陳大人哩.
---這兩天.自己實在太鬆懈了.
---要趕快把漢語學好.就可以和郡主聊天了.
軍帳有大有小.高林贊普的帳子是最大的.
札克楚經過一頂鹿皮大帳.因為是鹿皮.和自己身上的鹿皮一樣.札克楚不禁多瞧了一眼.
這帳子很大.大概僅次於高林贊普的大帳.
有個腰繫大刀.滿臉虯髯的吐番人走了進去.
札克楚認得.筵席間.那人一直坐在高林贊普身邊.應該是軍中第二把交椅的人物.
帳子裡有火光.瞧影子.似乎已有三四個人等在那裡.
”一切進行順利.贊普和節度使聊得很愉快.看來天朝節度使.並未起疑.”
虯髥大漢進得帳子.用吐番話向帳裡的人交代.
”那麼.明晚的計畫繼續進行.回紇那裡怎麼著???”
眾人以吐番話交談.市街打滾久了.札克楚的吐番話.要比漢語來得好些.他躲過火光.選個黑暗處.貼近帳子.默默聽著.
”咱們封鎖谷前.他們包抄谷後.把節度使困在谷中.量他插翅難飛.”
”動手的時機.回報給安祿山大人了麼???”
”這個自然.只要剷除安西.北庭兩處節度使軍力.安大人就準備起兵.”
”安大人還說.只要他控制了天朝.就封贊普為朔方節度使.到那時.贊普不但領有青海.甚至天朝富庶的蜀州物產輸出.都由贊普課稅.”
”ㄟ.你說.安祿山會不會失敗???我們會不會因此得罪天朝???”
”怕什麼???現下的天朝只是一隻紙老虎.你不見怛羅斯一役.天朝敗得如何悽慘???咱們都是刀口舔血長大的.死都不怕.還怕他麼???”
---果然.貪心的人.絕不是好人!
---王爺不是丹砂???現下的王爺.對高林贊普來說.就是丹砂!
札克楚咬著牙.小心翼翼離開大帳.
到得人多處.若無其事地牽過馬韁.一躍而上.在星夜裡發足急奔!
---明天就動手.該怎麼辦???
---這裡回庫車就要一天.到樓蘭城也要兩天!
---那些該死的吐番人!還有回紇人!原來.他們早就串通好的!
札克楚回到李徹五百名精銳駐紮的營地.
他想.等李徹回來.告訴他這件事.
只是.王爺知道後又該怎麼辦???五百人.抵得上吐番青海部兩千大軍麼???
何況.背後還有回紇人.
---該怎麼辦???札克楚的頭.燒到快爆了!
”札克楚.你幹麻???沒頭蒼蠅似地跑來跑去.”
回到營地.郭定的副將司徒敬.朝札克楚打招呼.
---他知道.札克楚算是郭定的徒弟.平常大家熟得很.尤其札克楚常常因為語言不通而發楞.大家都喜歡逗他.
”司徒將軍.....我們去你的帳子......我有事想告訴你.......”
見札克楚一臉緊張.司徒敬引著札克楚.回到他的軍帳.
”什麼事???”
兩人相對而坐.
”我.....剛剛去找王爺.在吐番軍營裡.偷聽到有人這樣說.......”
札克楚將那一席吐番對話.翻成漢語.告訴司徒敬.
”什麼???”
司徒敬瞿然站起!
”如果是這樣.那就糟了!........大家都知道這幾年.安祿山積極招兵買馬.只是皇上說什麼也不肯相信.......他一定是怕一旦起事.王爺引安西軍力回援.所以想剷除王爺.......札克楚.你確定他們真是這樣說???”
---由國內局勢分析.札克楚聽見的消息十分合理!
”對......他們提安祿山.提了很多次.還說安祿山會封高林贊普.做朔方節度使!”
札克楚點點頭.他對天朝局勢不了解.沒想到司徒敬會這麼快就相信他.
”幸虧......幸虧你來了........也幸虧.你懂得吐番話.......”
司徒敬道.
”我馬上傳令下去.要大家緊急戒備!”
”司徒將軍.吐番有兩千軍.回紇聽說也不少於這數字.我們戒備有用嗎???”
札克楚無法放心.
”不然應該怎麼辦呢???只有等王爺和郭校尉回來.大家商議!”
司徒敬手按大刀.
札克楚沒有回答.蹙緊雙眉.他也不知該怎麼辦.
當他迷惘時.總會拿起那柄銀色短棒.摸摸瞧瞧.
札克楚拿出他的銀劍.上頭.除了紅色寶石.還沾染了.今早狼群的血跡!
銀刃刺眼的光芒一閃而逝.有個念頭.也在札克楚的腦子裡一閃而過!
”司徒大人........往上跑.你覺得怎麼樣???”
札克楚緊緊握住劍柄.
”往山上跑.敵人還是會追上.”
司徒敬回答.
”我......我想.我有辦法.讓敵人追不上......”
札克楚突然站起.眼中綻出精銳的光芒!
”司徒大人.請你帶幾名手下.上山去探路.今晚.把山上的路徑摸熟.讓王爺可以順利逃跑.......至於追兵.......我想我有辦法.你別擔心了!”
”札克楚.你真的有辦法???離最近的城市都要一天行程.你有辦法找人幫忙???”
司徒敬難以置信.
札克楚走出帳子.拿起大帳旁的火炬.並持銀刃.刺死一匹軍馬.將牠的後腿割下!
”司徒將軍.給我全軍營最好的馬!”
”轅門外那匹白馬.是王爺的坐騎.日行千里.我想王爺不會怪你的!”
司徒敬尚未說完.札克楚將馬腿綁在肩上.一手持韁.一手拿火炬.騎上白馬.朝大漠狂奔!
奔了一個時辰.來到闃暗無邊的沙漠內地.
”就是這裡.吹的是西風.正好!”
札克楚躍下馬.將肩上馬腿卸下.以火炬燒烤.
煙帶著烤馬腿的香氣.被西風吹散在空氣裡!
”快呀.快出現.......”
札克楚一面烤馬腿.一面自言自語.
不久.東邊的方向.傳來一陣隱約的悶響.
---像風聲.卻不是風!
”來了!”
札克楚丟掉火炬.重新將烤熟的.散發陣陣香味的馬腿綁上了背.長腿一跨.上了馬背.朝古岔爾山口的方向急奔!
聲音越來越明顯.不正是昨夜.困住他與郡主的狼群嚎聲???
---現在.正是飢荒年歲.狼群聚集的季節!
---那些狼錯過他與郡主後.向東跑去.今晚吹西風.嗅覺靈敏的狼群.一定聞得到烤馬腿的氣味!
淡淡月光下.一大片黑雲.循著食物香氣.朝札克楚身後席捲而至!
札克楚拉穩韁繩!這匹好馬速度是夠快了.只要控制好牠.別令牠慌亂即可!
狼群追著札克楚.在他身上.不但有烤馬腿的肉香.更有馬血淋漓的腥臭味.對狼群來說.不啻美食當前!
札克楚朝吐番軍營急衝!
”來吧.快來.給你們送上食物.吃不完的吐番肉哇!”
札克楚自言自語.吐番軍營就在眼前!
白馬絲毫沒緩下牠的速度.吐番守軍一見.正要攔阻.只是速度實在太快.攔阻不及.轅門硬生生.被札克楚衝破!
背後狼群.從轅門缺口急湧而入!
---數百隻的大狼群.紅了眼.見人就咬.衝得吐番軍營一陣混亂!
想攔阻札克楚的吐番軍.不敵札克楚的銀劍.不是斷刀斷槍.就是斷臂!
他的餓狼大軍.讓吐番兵通通傻了眼!狼嗥夾雜人聲哀嚎.轉瞬間.宛若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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