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玉米粉媽媽講完電話後,說真的,我心裡其實是非常興奮的。
從她的口氣聽起來,就是希望玉米粉回去原本的學校把學分修完,等到他的二專順利畢業後,要怎麼決定都是到時候的事了。再說才開學第二個星期,他們兩老都不知道已經桃園-嘉義多少次來回了,就算是身強體壯的年輕人也很難有這種體力和耐力承受如此長途的旅程和精神壓力,何況是兩位垂暮之年的老人呢?讓玉米粉回去,對他們兩位老人家才是最好的!
反正一個是被父母溺愛到沒有生活能力的怪胎,一對是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父母,玉米粉來唸我們學校,等於拆散了他們一家三口。那最好的結局,就是把無能的孩子還給寵孩子「太超過」了的父母,換得我們這些老師和同學往後四年輕鬆和平的生活,豈不是三贏的超完美結局呢?
然而,做這個決定的人,只能是他父母,不能是我。
以前我剛當老師的時候,總是把學生未來的前途好壞責任全揹在自己的身上,只要有學生告訴我『如果沒有遇到你,我可能現在還在混…』什麼之類的話,我就忍不住感動到快要噴淚,然後繼續豁盡一切為學生付出。
教書已經第九年了,我自認為改變了很多學生的命運,也樂於當一個能「一手回天」的麻辣鮮師,可是到頭來…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真的想要的是什麼。再仔細想了一想,或許這些學生遇到我,也是他們的天命,我不是在改變什麼,只是在順天意而行而已。(宿命論就是這樣消極,所以會讓很多人反對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就在我心中樂不可支時,玉米粉來電了。
在這種時候,接他的電話,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我已經知道他目前正處在憂鬱暴躁的情緒裡,我可能要跟著一起被捲進去。
果然,電話才一接通,就聽到『老師~嗚~老師~~』,之後他就沒有再說話,手機裡傳來的是一陣又一陣的啜泣聲。
這種感覺,好像是我已經掛了,然後他在我靈堂弔祭我的哭聲…(恁北還沒死…就來給我唱衰…)
我明知故問道:「怎麼了…你不要哭嘛…」說這些話的同時,我的心裡又嘆了一口氣。雖然這十幾天來玉米粉實在是讓我傷痛了腦筋,可是只要有學生在我面前哭,我的心就軟了….這是我個人最大的缺點,永遠就是濫慈悲。
他在電話那頭還是一直哭個沒完,我也不太敢掛電話。學心理輔導的人就是這樣,既然對方有情緒,那就讓他發洩個徹底,等他哭夠了再來談。再說電話費幾萬元他老媽都在繳了,也不差這幾分鐘的時間。
我們最怕的是,一旦對方掛了電話之後去尋短,雖然不關輔導人員的責任,但這會讓最後一個接他電話的人,一輩子心裡有個陰影。就像是電影裡常有的情節,有一方快要掉下懸崖時,我們是最後抓住他手的人,通常電影裡的結局都是可以順利把另一方拉起來(雖然我經常很懷疑一般人哪來那種臂力和腕力…但看電影的人都馬是看爽就好了,就不用計較那麼多),若是劇情裡有那種最後對方脫力而鬆手,或是對方因為擔心兩人的重量太重,而演出自我犧牲(如割斷安全索)的灑狗血橋段,那麼沒拉住人的一方就會終身背負著那個遺憾(之後可能終身都對爬山有恐懼之類的)。
雖然我很篤定玉米粉沒那個懶葩去自殺,但我也不敢在此時掛電話。
「老師知道你很難過,有什麼事說出來,我再看看怎麼才能幫你的忙。」在心輔人員的溝通過程裡,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去體會對方的難過,儘管可能他的理由極其荒謬,但還是要「將心比心」去體會他的心情。如果能引導對方將事情和盤托出,就等於是成功了一半。
玉米粉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續的說著他爸媽要他先休學再回桃園把二專學業完成的事情(要不是之前他老媽先跟我講過,我可能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老師~我要和我爸媽脫離父子關係啦…』冷不防他在電話那邊大吼出這句。
(幹!是想嚇死恁北哦…你要和你“爸媽”脫離“父子關係”,那母子關係咧?最好你知道要辦什麼手續才能脫離父子關係…)
「我能體諒你的心情,當然你爸媽的想法也是沒有錯,他們的出發點也是為你好,只是你現在因為太難過了所以才會這麼激動。還有,老師必需要教你一個法律常識,父子關係是一輩子都無法脫離的,就算你去登報也一樣。你可能是連續劇看太多了,那些都是亂教的。」
他沈吟了一下,又吼道:『那我要去變壞孩子…讓他們後悔!』
(恁娘咧!你對我吼是有啥小路用?你真的二十五歲嗎?根本就是個弱智的低能兒..)
<小金老師註>:依照我國民法,親子關係是基於血緣因素而產生,而血緣係屬與生俱來,不可能拋棄或消滅。即便是養子女與本生父母間,其法律上的親子關係僅處於靜止狀態,並未消滅。當養子女終止與養父母間之收養關係時,其與本生父母間之親子關係隨即回復。
因此,我國法律並不承認脫離親子關係之登報聲明具有法律效力,父母兒女間之親子關係並不因此而消滅,父母仍得對子女行使親權,子女對父母亦有盡孝道及扶養之義務。而且,脫離親子關係之登報聲明並不影響兒女對於父母之遺產繼承權利。(資料來源:奇摩知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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