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六)
人在科羅拉多州,第一次來這兒,坐在小巴士上,五小時的行程,在車陣裡緩緩。Stacy跟年輕的司機問起交通狀況,長相可愛清秀的司機一開口,我訝異地聽著,阿!他的口音跟Loren有些像,帶著墨鏡時的臉部輪廓也和Loren有些像,我想著,他是來自英國澳洲英語系的口音嗎?這短短幾秒鐘,讓我好奇他來自何方,結果倒是司機問起:你們從哪兒來的?
幾秒鐘,一個意識與心情的小小漂流。
既然要在車上坐五個小時,我打算來作一個有趣的功課,把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人到目前為止的生命歷程寫成神話故事一般的隱喻吧!
隱喻故事:
硬咩是山羊家庭裡出生的第一隻小羊,她出生時,因為發出的咩咩叫聲很乾硬生疏,她爸爸媽媽便為她取名為硬咩。
硬咩身子骨長得硬硬的,她有個乾瘦的體型,因為硬咩的媽媽時常對她大呼小叫地指責,硬咩又不能回嘴,硬咩漸漸習慣頭低低地走路,好像倘若她不存在,硬咩媽媽就不會找她麻煩似地。
也確實是這樣,硬咩曾經嘗試過存在幾次,即使只是短暫幾秒鐘在口頭上回個嘴,試著用她乾硬的咩叫聲說出她存在的事實,只是,硬咩媽媽從沒放過這些機會,這些懲罰硬咩的機會,這些教訓硬咩的機會,硬咩媽媽會在乾冷的冬天,用被火爐燒燙過的鐵板狠狠地往硬咩身上砸,硬咩不懂,為什麼媽媽會這麼生氣,為什麼媽媽捨得這樣懲罰她,硬咩的心曾經痛過很幾次,後來,硬咩學會了,學會把身體捲曲起來,好像一切都沒發生似地,受著那痛,等待硬咩媽媽的怒氣過去,漸漸地,硬咩甚至習慣了當硬咩爸爸工作回來時,硬咩媽媽扭曲事實地跟硬咩爸爸告狀說硬咩的壞話,硬咩爸爸最愛硬咩的,可是他沒法知道安靜的硬咩吞下的委屈。
硬咩漸漸長大,隨著家裏弟弟妹妹的到來,硬咩漸漸擔負起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因為這樣,雖然硬咩在學校功課很好,硬咩仍被迫在小學沒畢業時就退學待在家裡幫忙,後來是靠著疼愛她的老師幫她隱瞞缺課的事實,才拿到小學畢業證書的。
在兄弟姊妹之間,硬咩仍是最安靜、頭低得最低的一個,硬咩的幾個妹妹相對之下,活潑、好動,也因此較得媽媽疼愛,硬咩最小的弟弟,因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從小就被當成小皇帝一樣寵愛,這一切,硬咩都沒有置嘴的餘地。
硬咩長大些,她的體態漸漸改變成豐滿少女的模樣,硬咩依然是安靜的,但是可愛清秀的她,時常被鄰村一群上層階級的年輕人邀請去跳舞,硬咩甚至說她曾經在一個將軍家當過幫傭,聰慧的她備受疼愛與尊重,但這一切,都沒有改變硬咩家人對她的看法。
這好些年的快活日子,在硬咩的三妹決定嫁給她口才好又英俊的男朋友時,被終止了。
硬咩的爸媽是這樣說的:沒有道理讓老三先結婚,但又怕這乘龍快婿會溜走,就趕快把老大和老二嫁掉吧!
硬咩那時有個高學歷但還沒找到工作的男朋友,可是硬咩爸爸怕對方瞧不起他們家,便為硬咩做了選擇,選擇鄰居一個窮困家庭裡最小的男孩,那男孩因為手指有些殘疾,男孩家庭一定不會嫌棄他們,就這樣,硬咩甚至沒有跟她那時的男友道別或解釋,就被送入一段灰暗的婚姻裡。
二十多年的時間阿!硬咩的心靈活在黑暗與恐懼裡,她生活裡唯一的光來自看到她的孩子們過得健康安好。硬咩最喜歡的時光,是白天丈夫去工作時,硬咩帶著孩子們坐在客廳裡,播放著西洋老式情歌,一邊做手工,一邊跟孩子們說話,那是屬於硬咩的時光,在這樣白天的時間裡,硬咩可以回憶過往,可以編織未來,硬咩總想著,等孩子們長大,她就要離開這個家,找回屬於她自己的生活。
是的,硬咩得這樣想、這樣生活著,因為一到晚上,硬咩的丈夫回來了,家裏可能傾刻變成戰場,有時硬咩晚餐煮好了,還來不及把飯一碗碗盛好,硬咩的丈夫一失去耐性,莫名地就會把整個桌子翻掉,然後開始大呼小叫地把所有碗盤摔碎,甚至威脅要把硬咩殺了。這樣的場景不時上演,有時晚餐、有時早餐、有時大白天….甚至曾有幾個深夜,硬咩的丈夫生氣地真得上演企圖謀殺硬咩的戲碼。
在這樣的時刻,硬咩最擔心的還是她的孩子們,她知道自己不能放棄希望,她知道自己不論如何,要把孩子們養大。
日子是一天一天算的,有時容易些,有時極為困難,中間有幾年,當硬咩的大女兒開始念中學,硬咩也跟著回了學校拿到國中與高職學歷,對聰明過人的硬咩來說,這些年是重新呼吸的年月,家裏的經濟狀況也稍微好些,偶爾硬咩還能訂做幾件新衣服穿,以曼妙的少婦姿態出現在校園裡。
硬咩的好日子沒過幾個年月,硬咩的丈夫不自量力地訂購了昂貴的公寓,硬咩雖然不贊同,卻也沒發聲反對,之後家裏的經濟狀況再度陷入困境,硬咩的丈夫不願意面對自己做錯決定的事實,開始每天喝酒,他的工作也變得不穩定,常常,硬咩的丈夫醉醺醺地回家,找到理由發火,就又開始摔碗盤、拿椅子砸碎玻璃門的戲碼,多疑的他,甚至會跟蹤自己的老婆、孩子,偶而在街上看到相似的髮型身影,回家不問也不解釋地就大發雷霆。
這一切,硬咩安安靜靜地吞下去,就等著,再過幾年,孩子們都長大了,她就可以離開了。
自殺的念頭幾乎不曾離開她的意識。
但是硬咩撐下去了。
一九九九年,這個世界變天的前夕,發生了一件事,改變了硬咩接下來的人生。那一晚,硬咩回娘家,和媽媽、妹妹們聊天玩耍,他們開心著,直到硬咩的丈夫醉醺醺、氣呼呼地闖了進來,開始大呼小叫地毆打硬咩,甚至連帶往硬咩妹妹身上下了幾拳。
那一晚,他們得叫警察來才阻止了硬咩的丈夫;也是那一晚,硬咩被妹妹們帶走;同是那一晚,硬咩的兩個孩子趕緊從遙遠的城市回來,在夜裡,慌張地尋找硬咩的身影。
之後,硬咩再也沒回過那個灰暗了二十多年的「家」,只有回去完成最後法律上的分離程序時,硬咩安靜地在妹妹的陪同下踏回去,簽了名。
硬咩之後的生活,並不完全如意,先是她住的地方發生大地震,那驚天動地的一夜,震倒了鄉裡大多數的房子,死亡、失去親人、流離失所,光是死屍的味道就流連了好多好多天。硬咩也被震呆了,她時常驚慌地無法回到平日的狀態,遺忘、驚恐,硬咩只能用幽默帶過,說是她老了、糊塗了。
是,硬咩老了、糊塗了,倍受折磨的她,幾乎……比硬咩的媽媽看起來還老,硬咩的臉色晦暗,雖然快樂些了,但是她漂流的靈魂,似乎沒有完全回來。
硬咩是孤單的,即便是花了三十年辛苦拉拔大的孩子們,也沒留在身邊,硬咩不知道該怨誰,是她為孩子們養的夢想太美,孩子們捨不得回來,或者…老人家們說的是對的,孩子養大了,翅膀硬了,連老人家的恩情都不報答了。
硬咩再度吞下一次委屈,當她大女兒決定遠行,硬咩再度感受到失去,以前失去的是自己,這次硬咩失去的是她一生的最愛、唯一的最愛。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硬咩心底小小的燭火仍微微盼望著。
後記:
故事寫很久才寫完,看似簡單的描述,一句句,我得把自己的心剖開來寫,寫完了,才想到為什麼會把主角設定為山羊,因為在基督教體系裡有個儀式,由山羊背負整個村莊的人的罪惡,然後被放逐到難以生存的天邊,「代罪羔羊」這成語,並不是無中生有的,而是一個在許多部落裡被執行了兩千年的儀式。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權利把故事這樣說出來,大概沒有吧!可是我是這樣祈求著自我意識的死亡的,想把自己經驗過的、聽過的,這樣剖開來,這樣不顧一切地說出來,請上天幫我吧!讓我死亡…讓這個自我意識死亡… 讓我不再與世界分離。
文章定位:
人氣(66) | 回應(0)| 推薦 (
0)| 收藏 (
0)|
轉寄
全站分類:
不分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