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常常在呼吸間,意識到過往的罪惡感、羞恥感回來找我,可能只是換了一個坐姿,可能只是身體稍微往前傾一些,那個身體姿勢改變的瞬間,情緒記憶就浮上來了,以一個算得上濃烈的強度湧入我的意識裡,我則盡力以覺知和刻意的深呼吸允許這些細碎又繁多的記憶,一個個慢慢被轉化、被消融。
這過程是明晰的,但有時過往的畫面浮上來,而我沒有即時地深呼吸承接,羞愧感漸次累積的結果是,我無意識地在想表現自己、與批判自己之間游移,直到自己突然驚覺自己開始說錯話了,才趕快努力回來。
工程浩大,我不曾這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過去受到的批判、對自己的批判層層疊疊地如此繁多,我也漸漸瞭解到這內在的批判習慣,如何地投射在我與別人互動的過程裡,如何讓我失去許多轉圜的、調整的、釐清真相的空間。
舉例說吧!以前一個女同事要求我分享自己去印度旅行的文章與照片,我內在明明有些為難,但當下答應了,事後,我的確在新聞台上有好些分享,但我從頭到尾都寧願背著罪惡感、也不願意告訴她我的新聞台網址、也不願釐清自己的難處(難處是新聞台上曾經有過幾篇與公司其他同事相處的偏負面紀錄,我不想揭露這個部分的自己,也不願意為了她而把自己過去的文字刪掉),這樣小小的事情,觸發了我多年來一直反覆的內在評判:「你每次都這樣!每次都說話不算話,你這個人就是靠不住」,即使好些事情在過程裡是有其他因素促使我沒有遵守當初的承諾的,這罪惡感與羞恥感仍會滾入原有的雪球裡,成為我身體與腦子記憶的一部份,也成為我認同自己的一個主要部分 (我就是不守信用、靠不住的人)。
這樣的事情好多好多,有些反覆出現,一直化不掉那份罪惡感。
說著這些批評,此刻我的記憶回到我約七歲大時,父親對我說的話,想起當時的場景、當時他的聲音。
當時是過年,我和一群小孩在下棋,我刻意不願意贏、刻意放水,父親發現了,很生氣地叫我不要玩了,說我一輩子都會這樣,做事情馬馬虎虎,靠不住。
從此以後,我好需要在玩遊戲的時候贏,常在這個需要裡、與自己真正孩子般自由玩耍的心情之間糾葛、拔河,同時加上後來更常被冠上的罪惡感,關於我身為一個女孩子、學業上表現太好的罪惡感、讓弟弟不自在的罪惡感(這是父親多次跟我說的),我不知道自己是該盡興地參與遊戲,還是像好女孩一樣地默默退出遊戲,我因此常在遊戲場上失控、說錯話。
我知道責任已經到自己身上來了,父親說過什麼,實在有著他的理由與背景,當時是孩子的我,把話收得很深;現在長大的我,想下定決心負起自己的責任了,想為自己的失控正面而直接地道歉,想在罪惡感上來的時候,好好地深呼吸、好好書寫。
我想淨化自己。
昨晚是萬聖節夜晚,參加一個同學辦的party,請來一個學長主持了一場戶外的營火儀式,我們虔誠地迎接了來自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的四個元素、四種能量:
火、風、水、土;虔誠地透過蜂蜜和鹽,重新連結過往記憶裡甜蜜與苦澀的片刻;虔誠地書寫了想要紀念的、已故的人,虔誠地透過鼓聲裡的身體律動與世世代代祖先的力量連結,接下來自祖先的力量傳承,也想像未來的某一天,把自己的力量傳給後代;最後,我們一一走近營火,投入自己想要放下的事物,我輕聲地對營火、對這個存在說:「我想要放下過往林林總總的傷痛」。
經過這場儀式,我的身體開始有不同的律動方式,我開始在過去的記憶傷痛湧上來時微微地顫動著身體、微微地感受眼淚與悲傷一起湧上,我開始更認真地思索自己,這個已從世代祖先那兒承接下神聖力量的我,該如何讓這力量以其最純粹、完整的面貌,為人服務,我開始更感覺到,我的生命意義遠超過過我一個人的生活,我的生命,是書寫傳承的紙筆、是裝容苦痛的器皿、是反映他人美麗靈魂的明鏡。
我想淨化自己。我想好純粹、好乾脆地存在。我的自我,願意在神聖的力量面前、在最深的慈悲裡,跪下來,把自己一個人微小的生命力量貢獻出來,融入這個我還不確切知道是什麼的偉大力量裡。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