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恨教會（這是一段頗長的故事，改天有空再寫幾本專書來論述吧），不過我必須誠實地說，感謝教會開了我那層櫃子，讓我膽敢幻想做女人的樣子，讓我盡情放縱了自己的女人心（註７）。歷經長久的矛盾困惑與追尋，直到大二我才確定：我想當女生，而且我愛的是女生，所以我是個女同性戀。在那之前，我始終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在那之前，跟男生在一起明明不挺舒服，可跟女生在一起也不對勁，和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怎樣也找不到歸屬，我只能學著和那個有點討厭的自己相處。
大二那年，選修了孫秀蕙老師的現代文選課程，開始接觸女性主義；讀張小虹的書讀得很過癮，雖然很多東西實在看不懂，即便是我以為我懂的東西恐怕也不見得是人家的原意，可是看著看著，我愈來愈覺得當女生的好。儘管女性受壓制受剝削了那麼久，時至今日仍有許多被忽視並被蔑視的不公平待遇存在著，女性依然是我最能認同的性別，高雅而聖潔、芳醇又絕美。在上課的討論中，我惶恐地發覺自己八成有所謂的「性別認同障礙」，可秀蕙老師只是微笑著說「那也沒什麼不好」，性別本來就只是社會建構的玩意兒，不能認同最好不過了，她也省得費力解構改變我的死腦筋，能從這個基礎發展出性別越界的能力就更棒了，千萬別拘泥女男傳統的角色裡……結果，「跨性」就變成了我偽裝自己其實想『整形』的最佳藉口。每當別人質疑我「你這個男的怎麼可以這樣那樣」時，姑娘我就拿出性別越界的招牌回砸，安全地苟活下去了。
其實，我一直很感謝她。雖然沒親口跟她說過，雖然上她的課老是因為睡過頭而遲到，甚至連期末考都缺席，秀蕙老師，永遠都是我最最敬愛的恩師！教會是在櫃子上鑽了個小孔，讓我見光活，卻不能沒有她幫我把鎖頭給拆了，否則我是絕對踏不出去的……
大二那時，還修了蔡琰老師的戲劇概論，必須上舞臺演戲，更讓我稱心如意、快活恣意地在臺上扮演了我最想要的角色。我故意把那個角色改得娘娘腔的，向導演及指導教授爭取時，向同學們解釋時，都說是為了搞笑（實際上也的確很好笑，我一站出場連話都還不必講，所有的觀眾就笑翻了，聽說鄭校長還把眼睛給遮起來偷瞄，一付簡直不敢相信校風淳樸的政大也會出這種學生的樣子），可是誰知道骨子裡我就是喜歡那樣走路那樣搔首弄姿的呢！（嚴正聲明：這純粹是為了戲劇效果才三八的，人家實際上可是很lady的！）誰又知道那根本不是演的，而是壓抑了十幾年的真我終於找到一點點縫隙喘口氣！弄到後來大家只有兩種反應，一是佩服我的演技，想不到我平常悶得要命，跳到舞臺上卻放得那麼開，真是極有潛力；二是覺得很對不起我爹娘，為了戲居然把他們的兒子搞成這付不女不男的德行。蔡老師還特地叫班上女生來觀摩我的女人味，要她們多學學我的舉手投足和輕聲細語。大家的肯定與感讚，哪怕是看不慣男生這樣的嘲諷也好，都證明我很女性化，讓我那一陣子實在有數不盡的開心！然而，演完戲後也是說不完的難過！因為我很清楚，某些知識份子和年輕人也許可以見怪不怪，但一般的社會大眾和我的家人卻萬萬不可能接受的；我只有那一小段的時間可以痛痛快快的當女生，而且，其實也只不過是娘娘腔的男生罷了，可是我已經很高興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至少把手指稍微探出櫃外過，我至少活過一點點自己啊！
最後一堂戲概，我鼻酸地說，一個生命結束了，這個角色死了，好像我的心也停止了躍動一樣；大家都以為那是艱苦奮鬥終於成功後的落寞與失重，可誰能知道我弦外的音韻是什麼？老師還故意刺探性地說「我覺得穿裙子的男人最好看」，讓我好生羨慕那些蘇格蘭人，好想買條蘇格蘭裙來穿穿，我知道套上那優雅高貴的袍子，絕不會像著女裝那樣給我惹來麻煩，那只是很有異國風味的男裝罷了。古代的男人也穿裙子也留長髮啊，為什麼我不是蘇格蘭人也不是中國古人咧？我還在幻想，她就又補上一句「很感謝你的犧牲。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麼會想要這麼做呢？」
我始終沒有告訴她真正的答案。儘管在她的幫助下我才僥倖畢業，儘管她稱讚我留長髮頗好看；對蔡老師的感念僅次於孫sir，她們的功績不容淹滅。她們使我對政大、對傳播學院，沒有悔恨，只有依戀－雖然害臊內斂的我、長年受國民黨填鴨暴政而只會做背多分奴才的我，在這個竭力要求學生表現自我的環境中、在這個多元自主的教育下，實在是吃足了苦頭，我還是以曾經在醉夢溪畔求知為榮！
記得秀蕙老師曾經說過，國外有個特例中的特例，一個男人變性當了女人，混到女同志社群裡頗受排擠，下場十分淒涼。（也許我聽錯了也說不定，也許她是在講藍調石牆裡女同志打雄性荷爾蒙偽裝成男人，她的愛人卻不能認同吧？也許她是在簡略地介紹Virginia Woolf的名著Orlando？？）我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悸動，好像那就是我惟一的同類；我雖然自視為蕾絲鞭，而且是正統得不得了的蕾絲鞭，其它女同志不過是在複製異性戀模式罷了，甚至某些「女同志」根本就不是女同志，只是不夠勇敢的變性慾者，是蕾絲鞭皮男異性戀骨，是跟男人一樣想上女人而披著女人外衣的不完全臭男人，這些「雜某」有什麼好屄的啊！？（就像我用「女男」而不用「男女」一樣，自詡為無可救藥的女性主義狂熱份子，當然得用「好屄」來取代「好屌」啊！）老娘我沒看不起愛用人工陽具的妳們就該偷笑了，哪輪得到妳們來不屑徹底揚棄陰莖的我啊！
雖然沒有親身體驗過，我總覺得被那種又醜又粗又硬的東西（就算不粗不硬，就算是假的，甚至只是小黃瓜或香蕉那種『象形』的玩具）插入－不管是插哪裡都粉噁心粉難受，怎麼會有同女喜歡用那話兒來助性咧？偏偏好像就是有不少拉拉頗好此道，真是叫我情何以堪，想跟妳們牽手都覺丟臉啊！好難得才找到了至親，我卻這麼自以為是的把自己放逐在彩虹的國度（註８）外面，繼續滿載著孤傲的苦楚流浪；完全不管我隔著銀河遠眺她們時，明明只有些許的不解，其餘盡是柔情蜜意的欣羨、傾倒與陶然醉心。也許是我想當女生快想瘋了，也許是我對女性主義著迷太深，我愈來愈痛恨這個竭力壓榨女性能量又剝削女性權益否定女性空間的父權社會，連帶著痛恨男人及其所關聯的一切，特別是男性的表徵物－我長年揮之不去的夢魘，我巴不得連根拔除淨盡的對象，其它男人最放不下，我卻最想要去掉的「勢」－我那不該有的陽具！我絕不允許自己用男性的身體和女生發生性關係，那無疑是對高貴神聖的女性最殘暴最低賤的褻瀆，即便是自慰都讓我有痛入骨髓的罪惡感……相對的，拉子們用×××互肏，天啊，那也是我無法想像無法欣賞的事情！！
話說回來，那純粹是我個人美學上的偏好而已，女同志要搞雙性戀、女同志要變性為男人，我固然覺得不好看，但也不能就此論斷她們為不夠格或沒品的同女。像我這種曾經當過男人的又有多好看呢！畢竟我們同志已經被大異性戀父權主義整成弱勢團體了，不理智一點聯盟起來卻搞內訌還能多吸幾口所剩無幾的空氣嗎？況且，Ｔ婆並沒有仿效女男情愛，那只是我從前未曾積極涉入女同志世界才產生的誤會而已，撇開需要手術的部份不談，我不過是個不要陽具插入的激進女性主義死硬派，是同女多元化社會裡的一種子民－我就是個『類香草拉子』而已（只接受擁吻愛撫和陰蒂互相摩擦的純香草可不會像我這樣喜歡舌頭和手指的插入），並非真是完全缺乏同類的孤獨邊緣人啊！其它女同志怎麼看我都無妨，受過高等教育的我絕不能小鼻子小眼睛的仇視我親愛的Family呀！從前宥於資訊不足以致於一直自誤誤人了好久，甚至有點排斥我最衷心讚賞的族群，不曾融入她們，不曾為她們貢獻一丁點心力，多少也該怪我自己過份消極；明明我就會用電腦，明明我也具備不太破的外語能力，為什麼不上網找尋真理與知音？還沒整形的我，她們真的不能接納嗎？都活到廿幾歲了別說還是處女，就連個姊妹淘也沒有，除了怪自己太笨又怨得了誰！
唉，且容我自私地多辯解一句：這也算是異性戀至上社會勝拆七級浮屠的一件「大功大德」吧；我們實在被他訓練得太無能正視自己的情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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