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當時自己擁有身體清醒過來的那一刻,腦中的思緒如同主上所言一般混亂、不能正常運作,但還是能思考。
自己是誰、是什麼東西?這裡是哪裡、為什麼會在這裡?混亂的思緒,隨著這句身體的機能擁有痛感,劇烈的疼痛,直衝腦門,緊緊的抱頭嘶喊,也無法減輕一點疼痛。
就在那時候,眼前瞥見的是一把躺在架上的銀白刀身與它嫣紅的刀鞘,當時看著它,莫名的能讓我感到平靜,疼痛也逐漸減緩。
從看著它給我的感覺,就像是在一聲一句地安撫發狂的自己。
『沒事的。』
我勉強的走到那把刀劍前面,望著它,我摸到自己腰間的硬物,是一把銀白如雪的刀劍,我頓時明白自己是什麼東西、自己應該叫什麼名字。
帶著驚訝,我此刻想觸碰它,冥冥之中我覺得只要觸碰了它,我就能知道它與我之間是什麼關係,有什麼牽絆,為什麼我會對眼前這把刀劍有這麼深的感觸,好像我不應該忘了它,而它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當我伸手想觸摸它時,一股電流流竄至體內,那是被強力拒絕的反應。
那瞬間,我像是聽到那把刀劍發出了驚呼聲一樣的錯覺,只是自己被這麼一刺激後,方才好不容易靜下來的情緒,又躁動了起來。
被觸怒的情緒,紅著一雙眼尋找那股拒絕的源頭,直覺告訴我,拒絕我的不是那把刀劍本身。
直到視線落在不遠處擺放的一把短刀身上,我立馬明白,拒絕我接近那把刀劍的源頭。
理智,被觸動了。
心裡一直有一道止不住的聲音,叫我把一切都破壞殆盡,反正都擁有能自由行動的身體,那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再被束縛、也不需要再讓任何人決定自己的歸處。
現在的我,是自由的!
所以,只要把不依自己意願的傢伙,全部破壞掉就好。
將一切,全都
││ 殺光。
神不守舍的抽出腰身上的佩刀,我的本體,眼神沒什麼焦距的斬落那把竟敢抵抗我的短刀。
然後再一次的,我聽到同樣聲音的驚叫,只是這次我感受到了強烈的悲痛與深深的絕望吶喊,但我將它視為『錯覺』,無視了一切,不再思考,也無能思考。
像是發了狂、發了瘋的斬斷眼前所有能砍的東西,只遵從腦中發出的一個聲音,一個字,『殺』。
直到最後的最後,已經沒有任何東西能砍能斬了,我才逐漸平息下來,入目眼簾的狼藉,不是我所關懷的,我一瞬間的視線在於那把銀白嫣紅的刀,此刻已經成了碎裂一片的鐵鏽。
那是我此時此刻真正的平靜,不如說已經驚嚇到六神無主,連同狂亂的心緒都已經失去,只是瞠大著雙眼,直盯著那些碎片。
握著刀柄的手,正在顫抖,全身的機能全都不能自主的顫抖著,眼前甚至糊了一切,溫熱的濕潤感不停劃過臉頰,滴落在地上成了深色的印子。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跪在地上的,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撿起了那些碎片,它們鋒利的刀刃,劃傷了我的手,瞬間染上怵目驚心的血紅,我不在意、不在乎。
因為頓時間,我崩潰了,徹底的。
從肺部蓄力而上的仰聲嘶喊,一股腦的宣洩心中無盡的悲痛,讓鮮紅徹底的抹蓋一身的雪白,這艷麗的紅,才是最適合我的……
身為殺人兇手的顏色。
從我失神的離開那個地方,拖著沉重的步伐開始漂泊遊蕩於現世與幻世的交界處,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記不清楚自己當時怎麼離開、抱持什麼心情,或許什麼都沒在想吧?
就這樣,想要消失,可是,卻又想再見他一面,帶著那些碎片,不知何去何從。
直到,我來到主上在門口等待的本丸,她用全身的力氣去擁抱我失魂落魄的冰冷軀體,剎時感到一股暖流,流進心底。
她在我耳邊低喃的聲音,如同那一聲聲的『錯覺』,柔聲安撫。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會幫你尋回你所失去的心,所以,請跟隨在我身邊,我需要你。』
『那孩子也是。』
本以為流乾的淚水,再次無聲的跌出眼眶。
為她的話,我願相信奇蹟。
“ 救救我,求您…… ”
無助的祈願,沒來由地相信,眼前的女人,是我最後的希望。
主上緊緊的抱著我,無時無刻陪伴在我身邊,用她的力量淨化我身上殘留的黑影,逐漸的,心中的悲傷淡化不少,自己終於也可以像在本丸裡的大家一樣正常的生活,但我知道自己所做過的事,是不可抹滅的。
主上也是在我狀態好轉後,慢慢訴說我當時的狀態,以及為什麼我會被平野藤四郎拒絕觸摸一期一振的刀身。
當時我的覺醒的地點在於現世與幻世的黑暗夾縫中,不過場景是現世的場景,所以我才會跟一期一振待在相同的地點,據說在現世,我們是被展覽的刀劍。
不過我當下所破壞的是幻世的靈體,而我以為的『錯覺』實際是一期一振的聲音,因為他並沒有因為時化而轉化人形,可是本身擁有的靈力多少有自己的思維存在,所以我才會聽見他的聲音。
至於平野藤四郎……主上說他並不是有心的,他只是一時被我的模樣給嚇到,畢竟我當時就像是墮入黑暗的付喪神一樣,無話反駁。
平野害怕我傷害一期,所以才出手傷我,但最低程度也只能造成麻痺,無能在對我有任何傷害,不過光是這點刺激,就已經足夠激怒當時神智不清的我。
可是後悔已經不足以彌補我的罪過,悲劇已經造成,我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贖罪。
在本丸的日子,我每一天、每一天,一有空就會待在鍊造房,只想再次見到他,然後跟她說一句句有用無用都沒關係的道歉。
卻沒想到自己實際見到一期一振的瞬間,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稚氣的臉龐,微皺的眉頭,覺得心疼。
我在鍊造房抱著他很久,久到主上終於忍無可忍地把我趕出去,我才終於意識到,我和他總算見面了。
片刻間的感動,無法化為言語,當時臉上的表情被說得很扭曲,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或許各有一點。
我和一期一振在一起的時間,比起其他同伴、主人,要來得深長,從中,我們並沒有什麼革命情感,也沒有同伴之情,一心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傢伙,與他在一起讓我覺得很快樂,就算什麼都不做,看著他也是一種幸福。
一期一振對我而言,就是這般平凡、平靜的存在,在習慣爭奪與殺戮中殘喘苟活的我,他就像是個寧靜的心靈歸依。
依賴、掛念的人。
閉上眼,雖然當時的傷痛已經淡化不少,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十分痛苦。
從過去的同伴來到本丸,再到他所盼望的一期一振來到本丸,他一度以為自己的心足夠堅強面對那段回憶,但事實證明……當一期真的遇上平野後,他整個心免不了一陣緊張,整個神筋也緊繃到了極限,如果在繼續和他們待在相同個空間,他大概會受不了。
無奈地深吐一口氣,把主上抓著他臉頰的手給拔下來,端正她的身體,讓她好好地躺在自己的大腿上。
「我知道您一直很擔心我,不過我想我還是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的,畢竟我能夠好好地在這裡,再見到他們,彌補我對他們的罪過,都是因為您給了我全新的生命,我很感謝您。」鶴丸真誠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說:「我或許不像看起來的那般堅強有自信,可是我深愛著一期一振的心,從千年前就視他為我的一切,我並不想輕易的放手,就算他知道真相後,不原諒我也沒關係,我還是會繼續愛他。」
「所以我會沒事的。」
已經不像一開始那般脆弱了。
主上看著他露出的笑容,也覺得欣慰。
「你這囂張的傢伙,居然在我面前曬恩愛,也太可惡了。」
「誒 ~ 主上不是愛聽嗎?講給您聽又有錯了?」
「貧嘴。」
主樸倆玩鬧了一番,時間也已經晚到過了睡覺時間了,此刻才要準備梳洗就寢也太沒時間觀念了,如果被長谷部知道,一定又會被責罵唸到臭頭。
兩人決定速速解決洗洗睡的同時,門口傳來一振急促的腳步聲,隨後是一聲驚慌失措的通報。
「主上,平野藤四郎已經清醒了!」
☫ ☫ ☫ ☫
當主上和鶴丸趕來一期一振房裡時,裡面的空間已經被粟田口一家給佔滿了,他們一群人井然有序地圍在平野藤四郎周圍不遠不近,依照平時吵鬧的孩子們來說,今天這樣還真反常,而平野的狀態看起來還有些恍惚。
「身體怎麼樣了?會不會不舒服?」一期一振在他身邊關心著,畢竟到目前為止平野都還發著高燒。
平野沒多做回應,也沒看他一眼,像是沒聽到,也沒注意到周遭一樣。
也沒注意到週遭有什麼變化的一期一振,將心神都放在剛醒的平野身上,所以並沒有發現主上的到來,後來還是被鯰尾拉了衣角才注意到。
不過因為不習慣主上沒戴面紗的模樣,所以有些驚訝,但倒也不是沒見過,何況全本丸裡面,只有主上一個女人,也沒什麼不好辨別的。
讓了個位好讓主上查看平野的狀態,眼尖的發現那站在門口陰暗處的白色身影,他想叫他,卻被對方制止,自己只好疑惑地閉上嘴,默默地將視線放在主上跟平野身上。
主上沉默地看了平野幾眼後,牽起他的手揉捏注意著他的表情,可是平野就像一句沒有靈魂的人偶,一點反應也沒有,不會抗拒,視線也不曾轉移。
良久,終於盼到主上將頭轉過來,然後她一臉沒事地宣布:「讓平野多休息幾天就好了。」
「………誒?」
「多……休息就好嗎?」眾人質疑。
「恩,休息就好。」主上依舊一臉平靜地回答。
「可是、平野看起來不像沒事啊……」
「你們這些孩子真是……多相信我的專業一點好不?」被眾人一句又一句地質疑,她也是會覺得受傷的。
「唔……」雖然心裡知道要相信,可是……眾人轉頭看平野那副德性,實在一點也不覺得他沒事,不過現階段也只能相信了。
感受到大家不信任的眼光,這下她是真的受挫了,但也不能說什麼,畢竟平野的狀況還真不是沒事,卻也不算真有事,而是她只能束手無策。
瞥了一眼站在門外的鶴丸,歛下眼簾,無聲地嘆口氣。
如果真要用一個詞來解釋,那就是『心病』
這狀態終究是……解鈴人還需繫鈴人的啊!
對當時的毀壞造成的影響,她想都沒想過竟然會在平野身上起效,她以為平野會跟一期一振一樣,根本就沒有那段記憶,畢竟鶴丸對他們造成的傷害並不是在現世實際發生的事。
他們的靈魂記憶,只會反應自己『生前』,根本不會連交界處所發生的事都記得,就算記憶受損,那也是現世時所造成的傷害。
在現世與幻世交界處中殘留下來的東西,不管有形無形,都是會侵蝕的『闇』。
平野他……過於介意當時的恐懼,留下深刻的陰影,所以那時候……
回想那時候平野的刀型態和一開始自己的不安,平野果然已經被黑暗給侵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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