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天100則故事,薄伽丘透過10個青年人(7女3男)帶著我們經歷了中世紀的愛情、情慾、宗教態度和社會生活。
薄伽丘說他寫這本書的目的,是因為女人不像男人在面對煩悶、悲傷或無聊時可以找到各種排遣的方法,來減輕傷痛、忘卻悲傷或驅走無聊。因此他特地為女仕們準備了100篇的故事,讓她們能夠藉著這些故事來消磨時光、排遣寂寞。
依此看來,《十日談》頗類似於今日的通俗愛情小說,裡面的故事大多像從古至今的所有愛情故事一樣,有喜有悲,而且充滿了偷情、機智、戲謔,除了第4天的主題外,有情人幾乎都能成為眷屬,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像這樣專門為女仕們寫的愛情故事,充斥在今日的小說市場上,為什麼像《十日談》、《坎特伯雷故事集》這樣淺白通俗的故事集可以勝過其他難以計數的小說、故事而流傳數百年,成為文學史上重要的經典著作,而沒有被淹沒在時間的洪流與浩瀚的書海之中呢?
Umberto Eco在論及經典文學的價值時,曾提出幾個判定的參考。就如同現今所稱的古典音樂在其創作時,其成功或可歸因於它們「體現了為整個社會或某個階層認可的情感或理念」、「迎合了當時的社會期許」,也「得益於它們的『可普及性』」,而這些都與其藝術價值無關;但隨著時代的改變,「可普及性」已經無法解釋古典音樂何以能在今日受到歡迎,它今日已經成為某種階層表徵與品味。存活下來的這些古典音樂的「金字形神塔式作品」特徵就成為很重要的因素。所謂「金字形神塔式作品」,指的是「類似於我們對於中世紀基督教或猶太教作品的注釋。這些作品除了文學含義本身,還有一些需要逐步發掘的隱含義意。……事實上,所有『長青』的文學作品都無意識地體現了這一點」。也就是說,這些作品(與音樂)都可以一代接一代地得到各種不同的詮釋與注釋,《十日談》作為一部中世紀的通俗愛情故事集,之所以可以流傳後世,原因也許即在於此。其次,也許《十日談》的「可拆卸性」也是它得以名列經典之作的原因之一:《十日談》的「可拆卸性」除了表現在結構上的故事集外,也表現在意義的豐富上,Umberto Eco認為像《聖經》、但丁的《神曲》、喬伊斯的《芬尼根守靈夜》這類的作品之所以能夠流傳,都得益於這種「可拆卸性」。
另外,本書的「側文本」(paratex)稱《十日談》是「歐洲文學史上第一部現實主義巨著」。說它是「現實主義的」,是因為它記載、反映了中世紀的社會生活、一般男女的感情態度與性意識,以及揭露當時天主教會的各種荒淫腐敗的現象。薄伽丘在第4天故事尚未開講之前,先發了一下牢騷,提到了一些人對他寫這部小說的非難,說他不該花時間奉承、討好婦女;在書後的跋中又再一次反駁那些批評他用詞不文雅、「近乎猥褻」的描述以及戲謔、不莊重,有趣的是,所有的批評均沒有提到薄伽丘在書中花了不少的篇幅在數落、痛斥神職人員的貪得無厭、荒淫無度,可見在當時一般人對這些神職人員的墮落已經見怪不怪,不以為異了。
再者,書中男女之間的愛情,除了極少數的故事之外,幾乎指的就是偷情與性愛,可見當時男女之間的性意識是相當開放的,雖然也有法律與道德的限制,但塵世的歡愉還是勝過宗教的恐嚇與道德的自制,似乎當時的觀念是,只要不要被抓到(即使是被知道),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偷情與性愛是一件很稀鬆平常的事情。例如:
在第6天要講故事之前,兩個僕人──莉西絲卡和丁大洛在爭吵,原因是有關女人的貞潔,莉西絲卡說:「這個男子,頭腦真叫簡單,他還以為女孩子果真會聽著父兄的教訓,辜負了自己的青春。其實女孩子十個裡頭倒有八九個,在出嫁前的三四年內對這回事已經十分內行了。要是叫她們乾巴巴地直等到嫁人,那不是要急壞人了嗎?……我的左鄰右舍的那許多女孩子,沒有一個到結婚的時候還是處女的。就是她們結了婚,我知道還是用種種辦法來欺騙丈夫」。另外在第7天第2個故事裡,偷情的老婆反而數落丈夫說:「哪家女人不是有兩個情夫三個姘頭的,吃喝玩樂,把丈夫哄得團團轉,叫他們拿月亮當作太陽。只有我活該受苦受罪!」
這又與書中一直傳達的重男輕女的觀念形成很有趣的對比:書中一直強調女人的柔弱與缺點,以及女人該如何順從於男人的權威之下;但全書又充滿了鼓勵、歌頌女子為了愛情掃除一切偷漢子的阻礙所顯現出來的機智與勇氣,這樣矛盾又有趣的對比,似乎正與當時整個中世紀籠罩在基督教權威下的應變之道相符,可見,生命是會為自己找出路的。
其次,「側文本」中亦提到「作品採用了框型結構,把一百個故事串聯起來,使全書渾然一體」,串聯這些故事的,當然我們知道是作者薄伽丘,問題是,作者通過10位年輕人來講述故事,每一位講的故事中又有人物之間的談話,這種「到底是誰在說話」的「敘述時位」(instances narratives)是小說中很值得探究的主題:每一次的敘述出現時,便宣告一位「經驗作者」的隱身於後(absence),有興趣、有時間的話,這倒是可以慢慢去推敲、研究的。
最後附帶一提,在第5天第10個故事中,提到一位有名的老鴇,卻裝得很虔誠的樣子,「開口閉口都是教皇啦,聖方濟各的創傷啦」,中譯者在譯注中說這裡的創傷是指聖方濟各「常用皮鞭痛笞自身,以至流血」所形成的創傷,應是有誤。這裡的傷痕應是指阿西西的方濟各(Francesco d'Assisi)在1224年身上出現耶穌當年被釘上十字架時的聖傷。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