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於風 ／ 琹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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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於風
（之一）
擦身而過時
我佯裝不在乎
學習禪坐 捻花微笑
形體成了一座山
卻在午夜時被嘩啦的葉濤驚醒
原來心仍是千樹
習慣捕風捉影
於是樹禁錮了山
（之二）
無關牛頓的蘋果
不由自主地下落
逐漸沉澱成一只透明的繭
定格在時間的流裡
參不破
四壁漫長著青苔
蛛網掛滿了夢的殘骸
渴望一陣風
將垂寂的衣袖吹鼓成帆
讓破繭的羽翼飛出春天
向日葵之夢、童年某天／祝康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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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之夢
在心口犁一畦田
埋葬最苦的字句
仰頭追問天空
任淚如驟雨
雲的手帕包紮
烈日裡受傷的眼神
種子死成鹽礫
蟬聲啣走足跡
記憶的刀鋒太新
手臂蜂孔的記號
痛覆蓋了痛
夢境回歸空白
一株株逗號發芽
滿園迎風的問候
挺直成的向日葵
終於，只追隨自己的風景
◎童年某天
鬧鈴敲醒鼾聲
鐘響追趕進度
脫下朗讀聲
被操場的哨音急急鍛鍊
課堂沒人舉手提問
夢想的旋律如何發音
鉛筆斷了又削
削尖了早熟的視覺
紮馬尾的女孩，每次
報告老師
鄰座男孩老愛
拿午餐漢堡的豐腴
嘲笑發育未滿的愛情
從斑馬線背上到安親班階梯
肩上扛著互別苗頭的重量
剛算完數學的指尖
還沒學會孤單
卻重覆敲著
黑鍵與白鍵的哭聲
直到星月為伴
某晚遇見大雨後的水窪
被制止之前
短暫奔逐的笑聲
在白天摺好的紙船寫上
如果經過小河
請記得幫我問候
成年夏天藍藍的海
黑／祝康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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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給空難的朋友
快報的幾個字
把連續劇的笑聲消音了
輪轉的鉛字怎麼像刀
我聽見電視機爆裂的心跳
一定有東西燒焦了
冬日的夜晚地板卻如火烤
懷裡的女兒一聲驚叫
新聞女主播的眉毛熔成
血色的漩渦
載浮載沉的手臂
依稀看得見那張撕了半截的回程票
窗外的霧濃得像幾萬人的眼淚
我想測量天空的體溫
卻聽見嘆息湧向了荒野
觸動雲靄常年生繭的咽喉
咳出了悶雷
驟雨流過上帝的臉頰
試圖挽住幾根羽毛
羽毛沉而悲傷
穿越熟悉而嘈雜的燈景
暖烘的咖啡香
陽台上餓壞了的愛貓
低聲嗥響
在快接近地面的時候
才確定那不是羽毛
是碎成萬千的利箭
刺穿乾涸的眼瞳
割盡尋覓整夜的氣力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探著你香甜的氣味
此刻心疼你肩上的灰黑
但是那確定是你的肌膚
鐵定是場無厘頭的惡作劇
每台記者都在說謊話
摀住嘴巴摀住耳朵摀住眼睛摀住再也不能摀住
詛咒天詛咒地詛咒祖宗八代詛咒再也不能詛咒
溫柔的床只剩冰鎮的記憶
擎起一枝手電筒
甘願將自己僵成燈塔
目迎你的歸航
當眾人遺忘之後
我只能倚靠相框或者門欄
偶而醒在大霧的夜裡
清冷的黑淹沒了雨聲
不知你絕望前的雙眼
是否看見同樣的黑
空白帶、暗中 ／唐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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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白帶
１
枯木蒸出菌芝，草葉哼出霜露。
靈魂，我的靈魂是一種富於原創性的音樂，
錄在肉體的磁軌間。
但這的的確確是黃鐘毀棄、盜版猖獗的時代。
你家冰箱裡的輓歌抄襲我家烤箱裡的頌歌，
浪花牌的謊言模仿梅花牌的誓言。
啊，經過一再的 copy，我的靈魂
早已經流傳到天空的帽簷、大海的裙腳－－
在梵諦崗，他們用教堂播出我的懺悔
在拉斯維加斯，他們用賭場播出我的虛偽
在曼谷，他們用妓院播出我的慾望
在塞拉耶佛，他們用戰車播出我的血淚
……在這些盜版的靈魂
像日光燈，竄奪日光，哺乳那些盲目的目光。
２
藥丹凝聚靈芝，菊花保管月光。
原版的我，一直被供俸在衰老的肉身中。
時時渴望一支溫柔的唱針將我刮出－－
他們用床褥
播出我的惡夢與美夢、夢中的囈語
用偽造的獎狀播出操行；用照相機播出形象
用果汁機，播出愛情；用滅火器播出脾氣
用文書處理機，播出渾沌的意識與潛意識
用蜜蜂的小腹，播出濃濃的甜言蜜語
但那些仍是雜音，不是原本灌入的音樂
我找不到合適的播放器，播出自己的內在
我想被我播出，但我播不出我，我想播出我
而肉體的磁軌已經慢慢毀壞……。
只好趕快把即將失傳的靈魂之歌。
存入兒子的腦袋
３
誰把我的肉體放進棺木的卡柙
啊，播出靈魂，我變成空白帶
傾洩大量透明的沈默，在蟲鳴鳥叫的夾縫裡浮沈
誰？是誰！
洗去斑斕如蝶、悠揚如笛的靈魂－－
原版已成廣陵散，盜版卻像燎原火
靈魂已經空白，仍被盜版－－
落葉 copy 我的冷清，月亮 copy 我的清白。
◎暗中
１目擊者
黑貓被房間消化，只剩兩顆堅硬的眼球
在空中飄浮。（牠的肉體融入夜色
增強黑暗的品質）。我抓住眼球
用力去捏，捏不出淚水，捏出繁複的
視覺經驗：
● 有人在黑夜裡被殺（牠看見了）
● 黑夜裡有人殺人（牠看見了）
● 黑夜裡有人被殺（牠看見了）
● 有人在黑夜裡殺人（牠看見了）
這些景象如湯，燙傷我脆弱的感官神經
如漆，漆在我潔白的心靈範疇。房間
更暗更暗，我起身開燈。但黑夜太濃
太強了，光憋在燈裡，跑不出來
終於脹破燈的肚皮
２受害者
貓鳴 在頭蓋骨中保存 由氣體凝成液體 由物質轉成意識
由動而靜 由溫而冷 貓鳴 像有力的風沙 在土地上留下刮痕
不是刮痕 是痛苦的記憶鮮明 像過時的肉湯 在頭蓋骨中保存
腐敗的氣味洩漏 破壞風景 草木縮入深深的地底
髭髮快速萌生 那是體內的情愫 鑽出燠熱的洞穴 如蚯蚓
貓鳴 貓又在鳴 像在夜色中點燃火焰 突破堅忍的鐵壁
向衰弱的血肉滲透 像鹽酸 滴在水蛭滑膩的肉體
不是水蛭 是激動的腦神經 逃離頭蓋骨
如小蛇突破堅忍的蛋殼 在草地上翻滾
滑膩的肉體碰觸冰冷的露水 貓鳴 貓又在鳴
眼睛不能杜絕眼淚 身體不能開除體溫 心 心怎能抵抗心情
窗外有貓 體內有心 隔著玻璃 牆壁 肋骨 胸肌
心不能影響貓 但貓能影響心
有一種濃稠的分泌物 布滿七竅 不知是貓鳴 還是心情
３作案者
Ａ．動機
他們在作夢，夢見火。他們在哭泣，哭出火。他們在交談，談到
火。火在牠們的腦中燃燒，別人不知道。火是牠們的血液，雖然
牠們不是打火機。
Ｂ．過程
略
Ｃ．結果
聽到髭鬚生長的聲音，拿出銳利的刮鬍刀。但是下巴光滑，胸口
卻有一條好看的疤痕。拉開疤痕，像拉開拉鍊………………。
啊，心臟已長滿毛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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