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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新釋 / 貓徙竇【聯合報副刊╱葉國居】2016 01 19 

貓徙竇，客家語，貓搬家的意思。竇，孔穴也。母貓眼神若帶防備，以嘴巴拎著小貓，站在三合院屋頂的正脊上。牠向左瞥我一眼，回頭凝神片刻，再看我一眼，確認我仍站在原地，旋即一躍，離開我的視線，將小貓搬到最安全的地方。
母貓徙竇，是動物版的孟母三遷，為了小孩頻繁搬家。比起孟母，我覺得母貓比較辛苦。牠搬家像逃難，要一分心眼，二分心機，七分速度，就怕曝光被我發現牠的去處，佔了小貓玩不肯還牠。於是，牠三不五時就搬家，我阿婆常用貓徙竇，笑一個人，事情做不住，經常換東家。然而頑皮的我，總是窮追不捨牠的去處，在我童年鉤玄獵秘式的探索下，自有不同的見解，我認為貓徙竇，根本就是想瞞天過海，守密到家。結婚二十多年來，我多次在家中，發現自己擁有貓的眼神。
高中畢業前夕，與隔壁班的K，短暫交往。戀情若有似無，如蜻蜓點水，又如鏡花水月，存在又不存在。我好像是在一個如墨的夜裡迷路了，走進空蕩蕩的羊圈內，羊隻已去，我癡坐很久，夜色與羊騷味攪和後，沾滿我的身體，經過多年，仍無法除味。大學聯考還沒放榜，接到K的電話，說要和我分手。她是硬底來著，我可以想像她在講電話時，側身，昂著頭，鼻孔對著窗外出氣，分手這事沒得商量。掛下電話後，我大哭一場。幾天後，她寄一本書給我，用月曆紙包了書皮，在扉頁題了字：雲淡風清，一切歸零， K留，73、08、04。
現在想起來，青春男兒淚，不是難分捨，而是和K根本沒牽過手，就被揚言要分手。這本書，我壓根兒不想再翻閱，但連肉帶皮留著，特別是K親手做的書皮，我沒拆下，是出自於對過往的珍惜。婚後，我一直怕妻發現這本書，它夾雜在汗牛充棟的書房裡。每次和妻同在書房，屢屢不經意的偷瞄，那本書是否仍在原位。設若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就會撼動我敏感的神經。
假日的午後，妻整裡書櫃，在目標區徘徊，我連忙做勢協助，拿了一個小小紙箱，告訴妻想把一些舊書回收，若無其事將那本書放進箱內。搬起，離開書房瞬間，向左瞥她一眼，回頭凝神片刻，再看一眼，確認妻表情無異後，躡手躡腳迅即離開她的視線，抽書，放在雜物櫃的最底層。沒想到過幾天，她又站在雜物櫃旁，我同樣虛晃一招。家就這麼大，這麼多年來，我如法炮製了貓徙竇，搬到這裡，搬到那裡，卻總是搬離不開我的心裡。每每在城中，看到流連在外的一隻貓，我會刻意的靠近牠，仔細看貓。瞥眼，凝神，沉思，快速離去。發現牠像極了自己。
隱慮在心，坐臥不寧，這樣太累了。最終我決定將那本書，放在冷落的頂樓倉庫，不再以心眼心機千方百計的閃躲。拿著它上樓，就在樓梯口和妻當頭對面撞個正著。可能是因為心虛，一下間失去了貓徙竇的本能，書本掉落，書皮落開，飛出一張二吋的大頭照來。是K。多年後我才知道，秘密中還有秘密，連我也被隱瞞這麼多年，在泛黃相片的背後，黃點如豆，依稀可辨的字樣。妻清了喉嚨，嗯哼，大聲的向全家張揚：國居，永遠記得我們的青春夢，K。
我的頭皮麻炸，如遭電擊一顫，從妻的手中搶過相片來，看著K，她還笑著。我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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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楊念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