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嘯雷伴我隨行,看似輕鬆,時則累贅。尤其是他大氣、粗枝大葉、凡事欠缺週慮的性格,才是真正讓我受不了的地方。路上我們,總不多言,有時一整日下來,聊不到兩三句,直致天色已晚,到客棧歇息時,才互道夜安。過不久,他習慣這類相處模式,似乎也知道我是個不喜多言的人,倒也不會強逼我說話。
不過倒是會自己一個人在旁邊叨唸半天,像是之前遇到了什麼人啊!各地買賣價格啊!看什麼事不順眼啊!衣服的裝扮啊!各地的名產啊!山光水色啊!天啊,我快被他搞瘋了。
「請你住嘴個一刻半鐘。」舉起杯子,我在店內喝著茶,他說的人不口渴,我聽的人都渇了。
「唉啊,大哥我看關於這件事,你還有許多未懂之處。像這個雞要烤得好吃,一定呢要選上等的好雞,不但飼料餵得好,活動量要足,還要……。」對這種事也要講個半天,這是誰家的小孩啊?
「……。」算了,說不聽的傢伙。
在房內投宿之時,嘯雷都自告奮勇的要守夜。其實我早就練就一身淺眠的功夫,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驚動我,馬上手持佩劍戒備。我的五感敏銳,但其實只要是一般人,都可以聽到嘯雷在椅子上鼾聲大作,他總是在守夜的時候偷睡,還有水聲,可見唾涎都已流個滿桌。
「這個傢伙……。」每次聽到這個景況,我就想狠狠給他敲一記,讓他永遠醒不過來。
淺眠功夫是在我很小就練成的,其實晚上比白日更加危險,明槍易躲而暗箭難防。晚上的刺客當然也沒少過,誰不想用盡手段殺了我,不管是公然比招或使暗器,反正只要殺了我便可自稱天下第一。真好笑,我最不在乎的名號,卻是我得處處提防的理由。
一次正當我為最近刺客消失甚感奇怪時,偶然聽到一聲窗外腳步,而嘯雷略止住了鼾聲。凝神而聽,嘯雷以最輕的聲音步出房門,發出一陣微弱的聲響伴隨著呻吟,但很快的又陷入寧靜,陷入完全的死寂之中。嘯雷轉而入內,又以輕巧的腳步到了我的床前,似乎想掀開窗簾帳。我暫緩呼吸,平定鼻息,手握劍柄,稍有差錯便要先動手。
「……,大哥?」嘯雷小聲輕喚。想探我睡眠深淺嗎?手不禁將劍又握得更緊些。
「太好了沒吵醒大哥。」他稍稍喘了口氣。
「這次比較大聲些,幸好沒吵醒大哥。其實我每次下手都很小心啊,誰知道今天這個還帶了個小弟啊,而且還有兩個真麻煩,不過還沒來得及叫救命就被我解決了,哈哈。」他又開始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了嗎?
「大哥身子虛弱食量也小,看起來一臉睡眠不足模樣,有嘯雷在,希望大哥可以放心安眠些。」喂!居然說大哥食量小,請問一下你食量的標準在哪裡?跟你一比大家的食量都很小。
「……。」我感覺嘯雷目光在我臉上停駐了一會兒。
「大哥沒醒就好。」他說著,轉身而去,又回到位子上,鼾聲大作。
有一種暖暖的感覺?握著劍的手也不自覺放鬆,愧疚只在一瞬升起便消逝,看來我錯看了他?忘了上次熟睡是何時,不過那晚,我昏沉且毫無防備的入眠。
經過那晚,我開始與嘯雷談笑,並且輪流守夜。一開始他還不肯接受,說這是小弟該做的事。
「大哥話說了算。」我笑著回答。
「這樣我也就遵命。」他皺眉,勉為其難的應著。
偶爾拿到高額賞金,把酒言歡,一高興他便失態。灌下一大口一大口的美酒,唱著不成調的曲子。
「嘯雷嘯雷快長大,長得俊俏有才華,趕緊生個胖娃娃。」連歌詞也不入流。
「這麼小年紀就想生娃娃啊!」我笑著,用筷子丟向他。他居然流起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這是我娘唱給我的。」他哭著,像個小孩一樣。
「我娘最愛唱這曲兒給我聽,她常叫我就算沒有大事業,就算沒有大成就,也找個好人家,好女兒,一生平安的過。」他哽咽說著,淚水落入碗裡。
「那是娘跟我交代的話,也是她最後的話,她說唉,這輩子看不到嘯雷的娃娃了,嘯雷你記住娘的話,要一世平安順遂啊!然後娘就被官吏帶走。大哥,我好想我娘啊!大哥你有娘嗎?你想不想?」他問著。
「我,我有嗎?」我是個不知打哪來的雜種,從我有印象就跟著師父,直到他被仇家殺死。
「我只有師父。」之前草草提起,嘯雷早已耳聞師父,算我唯一的親人。
「大哥沒有親人,我要當大哥的親人!我是大哥的弟弟,不會離棄大哥。以後添了大嫂,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住在一起,大哥你說好不好!」他淚水尚未抹去,憨憨笑著,撿起一止乾淨的酒碗,斟了個滿,放至我面前。
「沒問題,嘯雷是大哥親人,以後你有了弟妹,一起住!還有你別老是哭哭啼啼的,男人這樣難看。」我高興朗笑,把眼前酒一乾而淨。
「大哥對我這樣好,小弟要拿啥還你!」擦去難看的淚漬,他雙手握拳,起身又似要下跪。
「唉,別、別這樣拘於禮數,你說過,我們是親人不是?看成大哥就別再言謝了。」我手一揮,又拿起酒罈,替他斟了酒。
「今晚我們比醉!」我很久沒喝得那般痛快啦!
結果第二天,我就因為宿醉頭痛不止,嘯雷像個沒事人看著我,摸摸額頭,還問我要不要緊。我癱在床上咒罵,其實我是個沒酒量的人,昨晚太逞能了。保持俐落身手一向是我的圭臬,不過今天卻宿醉到一動就頭疼,看來我是玩得過火。
「大哥我幫你煎了些藥,喝點吧。」或許是身體不堪這樣負荷,當晚我就生了場重病,身體如在冰天雪地般只覺寒冷,意識模糊。嘯雷擔心這樣我沒人照顧,下午請人買了幾帖藥,又親自服侍。
「嘯雷……。」我虛弱的很,氣若遊絲的喚了聲他。
他將碗擱在桌上,走過來又探了探我額頭。
「大哥怎麼那麼冷啊?」他驚呼。
「把爐子拿過來點好。」我只想要找個溫暖的東西靠近一下。
「大哥這樣有沒有好點?」他一把抱住我,讓我把頭已在他肩膀上,朦朧中我感覺到,他的鼻息及口氣越過我面頰。
「這樣會不會不冷啊大哥?有沒有好點?」他東一句西一句問我,而我則是沉默。
「大哥別嚇我啊,怎麼不說話?」我聽著他的心跳聲。而他則是將我拉開些,仔細看看我,臉上帶點著急。
不知哪來的力氣,我將嘴湊了上去,貼住他的嘴唇。他先是驚嚇一下,卻也沒將我推開,我感覺他顫抖的身軀,不知所措也毫無反應。我們先是這樣子保持一陣,然後我將嘴唇稍微打開,將舌頭輕輕的伸出。
他乖乖的張開了唇,讓我將舌頭探入,用力搜括裡面的熱度,我感覺到嘯雷柔軟的舌頭,感覺到他整個口腔。沒多停留片刻,我恢復理智,惡狠狠將他推開,抹著嘴,大口吸著氣。
「大哥你病傻了嗎?」他愣愣看著我。
「是啊,我病傻了。」我突然笑出聲音,剛才的嘯雷不為所動,連心跳一點兒也沒加快,舌頭也只是停在那兒,看來他是真把我當大哥了。
剛才那一笑,是在笑自己癡心妄想,是在笑自己趁人之危,居然想在生病的時候,向嘯雷討些東西,討些我這輩子一直沒得到的東西。唉,果然是我多想,我好像知道已該萬念俱灰。倒回床上,突然覺得自己身子輕了許多,好像放下許多東西。
也在那一刻,想起之前師父教我的劍法「絕夢封冰劍」。
「絕夢就是要斷絕一切雜念,絕情、絕意、絕想、絕動,封冰則是要讓身子骨沉入冷絕的境地。」師父只說了這句。
「還有呢?」我好奇的問。
「其他就靠你自行領略。」受不了,師父老愛賣關子。
「那是要靠經歷才能想通的,現在你還太小。」唉,師父也老愛拿年紀壓我。
原來是這樣,原來絕夢封冰劍靠得是萬念俱灰啊!原來要經歷才能想通啊!我在病癒後,揮著劍,功力大進,也總算使出這套劍法。嘯雷近來跟在身邊武功也精進不少,看到我使出新招,不禁問我。
「這是啥招式?」他拿起地上的竹枝也照著比劃,卻有形而無其神。
我將師父說的話,一字一句全告訴了他。
現在的他,不可能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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