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志怪小說集,東晉干寶著。魏晉時期志怪小說逤以能繁榮之因,有其深刻的時代因素。此時期社會動盪,戰亂不息,朝政黑暗,民不聊生。其次佛道流行,影響遍及於社會各階層,成為普遍的社會心理和社會意識。其次,為清談和閒談風氣的盛行,以清談用以品評人物或談論玄理,影響為大,閒談則為志怪小說取材之要。
《晉書‧干寶傳》,云《搜神記》是干寶感父婢再生事,及其兄氣絕復蘇自言天神事(其父妾死後十餘年起而復生;其兄死時經日不冷),干寶遂悟神道之實有,“歲傳即古今神祇靈異人物變化,名為《搜神記》。凡三十卷”。而其〈進搜神記表〉和〈搜神記序〉自言撰旨一為意在「發明神道之不誣」,宣揚封建迷信;二為求「游心寓目」之效,「幸將來好事之士錄其根體,有以游心寓目而無尤焉」。故所記不外乎「古今怪異非常之事」。本書《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雜傳類著錄及《日本國見在書目》均著錄三十卷。《新唐書‧藝文志》列入小說家類。《中興館閣書》只著錄《搜神總記》十卷。而《崇文總目》著錄《搜神總記》十卷,注云「不著撰人名氏,或題干寶撰,非也。」《宋史‧藝文志》著錄干寶《搜神總記》十卷,又云「不知作者」,似非原書。其原著傳至宋代以佚,今本為二十卷,然亦非其原書,宋後除尤袤《遂初堂書目》外,南宋人書目均未收本書,似至南宋後原書已佚。明《文淵閣書目》道書類著錄《搜神記》一冊,《百川書志》神仙類著錄兩卷。稱干寶撰,此可見大抵在明前期所見的已均屬殘本。而據明姚士鄰《見只篇》卷中、明萬曆中胡應麟《甲乙剩言》,胡應麟等曾從《左傳》、《世說》、《法苑珠林》、《太平御覽》、《藝文類聚》、唐人之《集異記》、《篡異記》、《報應錄》、唐宋人類書之中及另諸類書之中輯錄成此書。而今本《搜神記》果然多見所引諸書,胡氏生平嗜好小說,在所著《少室山房筆叢》中,曾談及「遍搜諸小說」而編為《百家異苑》,又續編《太平廣記》五百卷之事。在其《甲乙剩言》一書中,則明言《搜神記》非自「金函石匱,幽岩山窟掘得」,不過是從「諸書中錄出耳」。故余嘉錫《四庫提要辨正》卷十八、汪紹楹《搜神記校注》等皆以為今傳二十卷本係胡應麟所輯。因條件所限,胡氏輯錄時或有舛誤。又據今人考證,《搜神記》原書係分類體,現知曾有《感應》、《神化》、《變化》、《妖怪》諸類(見段熙仲著〈《搜神記》與《世說新語》〉,載於《南京師院學報》1981年第三期)。諸書或引作《搜神異記》、《搜神傳記》。
《搜神記》大小故事共有四百六十四條,多數出於干寶原書,但也有闕遺,並有濫收之誤,故魯迅稱二十多卷本為「一部半真半假的書籍」(《中國小說的歷史變遷》)。全書取材,一是「承于前載」,二是「廣收遺逸」,三是「採訪近世之事」,收羅廣泛,多為情節完整之故事(筆記),表達也有其藝術性,所記多為神怪靈異、妖祥卜夢、鬼魂報應之事,頗言神仙五行,又偶有釋氏之說,但其中也保存了許多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如〈三王墓〉、〈李寄斬蛇〉、〈韓凭夫婦〉、〈干將莫邪〉、〈紫玉韓重〉,以及織女、杜蘭香、丁姑、趙公明、灶神、蠻神等諸多神的故事,或謳歌反抗壓迫,為民除害的英雄事蹟,或贊頌勤勞勇敢,真摯相愛的高尚品質,或反映人民的善良願望,是我國優秀文化遺產的一個組成部分,特具意義,使《搜神記》成為此一時期志怪小說集之大成的代表。
《搜神記》所記略含以下幾類,一為神仙方士幻異之術,如畫符念咒、隱身變形、驅鬼逐妖、呼風喚雨等。卷一記三國左慈在宴會上釣來松江鱸魚,購得蜀中生薑,卷三記郭璞以幻術騙取廬江太守女婢,均為此類。卷二記天竺胡人表演斷舌、復續、吐火等魔術,雖屬異術,亦可見當時中印有所交流。二為神靈感應和怪物變化之事,如人鬼相通、人神結合與靈物、物怪種種形性變化,如馬、狗、人生角,豬、馬能生人,馬、狗能言人語,男女互變,馬化狐、狐化人等,皆屬荒誕無稽。其中較佳者如卷五〈丁姑祠〉敘丁新婦不堪公婆虐待自縊,死後顯靈人間,懲惡揚善。卷一〈董永〉寫董永至孝,感動天帝,使織女助其還債。此事出《法苑珠林》卷六二引劉向《孝子傳》,唐敦煌《董永變文》、《清平山堂話本‧董永遇仙記》、南戲《董永遇仙記》、明清傳奇《織錦記》(一名《天仙記》、《賣身記》)、及今黃梅戲《天仙配》等,皆演此事,故事也由至孝獲報,變而為爭取婚姻自由的愛情故事。同卷〈杜蘭香〉、〈弦超〉二事亦與董永事相類。三為鬼魅精怪故事,其中或記人鬼相戀,如卷十六〈談生〉、〈鍾繇〉、〈盧充〉條等,尤佳者如〈紫玉〉條記吳王小女紫玉與韓重兩情相好,因父不許,紫玉氣絕,其鬼魂指示韓重繼續爭取,熱情執著。此事本《吳越春秋》與《越絕書》,後人小說多有採此篇者。又如卷十五,〈王道平〉、〈河間男女〉諸條均記男子從軍後,其所愛女子被父母逼嫁他人,婚後皆死。男子歸來,盡哀於墓,使女子復生,二人如願結合。此事又見《晉書‧五行志下》和《宋書‧五行志五》,可見時人對兵役以及婚姻制度的不滿。或與宗教思想有關,其中或以鬼魂顯驗和作祟證明神鬼實有,如卷十六〈阮瞻〉、〈黑衣客〉諸條,或以不怕鬼故事宣揚無鬼論,如卷十八〈宋大賢〉記宋之深夜宿荒亭,捉鬼除害,同類者還有卷十六〈宋定伯〉、〈汝陽鬼魅〉、〈安陽亭書生〉等,表現時人鬼神觀念的複雜。卷十九〈李寄〉載少女李寄祇隻身攜劍帶犬深入蛇窟,斬除蛇妖之事,尤為精采。後人如宋劉斧《青瑣高議》、《五朝小說》等均收有此篇。四為神話傳說故事,價值較高。如卷十四〈盤瓠〉敘盤瓠所化犬為高辛氏戰敗戎吳,得高辛王女入山,繁衍後代,即著名盤瓠神話。與《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所記大同,係取《風俗通義》和魚豢《魏略》。而《玄中記》諸書所記與此不同,當為另一傳說系統。同卷記〈女化蠻〉、〈嫦娥〉、〈蘭岩山鶴〉,均為著名神話故事。其歷史傳說佳篇尤多,如卷十一〈三王墓〉敘干將莫邪子赤與俠客為報楚王殺干將之仇,與楚王同歸於盡,真是極為悲壯。此事又見《列士傳》、《吳越春秋》和《列異傳》等,後代流傳不衰。同卷〈東海孝婦〉記漢代東海孝婦被婆母誣陷下獄身死,經後任太守于公明察,方白其冤,頗可見舊時官府草菅人命之狀。此事又見《漢書‧于定國傳》、《說苑》諸書。係元代關漢卿《竇娥冤》雜劇的本事來源。同卷〈韓凭妻〉寫宋康王逼死韓凭,強佔其妻,夫婦死後二冢相合。文中所寫康王荒淫殘暴和韓凭夫婦忠貞的愛情,均有過人之處,其中冢墓生樹,魂化鴛鴦的情節亦是優美。此事先載於《列異傳》,后袁山松《郡國志》、《北盧錄》、《嶺表錄異》、《太平寰宇記》均有記載,李商隱〈青陵臺〉詩、敦煌遺書〈韓朋賦〉、宋路振《九國志》、宋《分類補注李太白詩》卷四〈白頭吟〉楊齊賢注、明《山堂肆考》羽集等,亦收其事,足見其影響深遠。
本書所收範圍堪稱魏以來志怪小說之總成者,文筆簡潔而曲盡其情,言語樸素又雅緻清峻,敘述故事不務平直箸意於起波瀾,出周折。在寫作上也在民間流傳和部分文人加工基礎上,逐漸轉向精緻、考究,具有一定藝術水準。若干佳篇情節豐富曲折,結構趨向完整,並能以對話和細節描寫刻畫人物,個性與內在情緒、性格表達鮮明,且雜以部分散韻相間形式,並開始有了幻想和虛構,使志怪小說寫法大致定型,《晉書‧干寶傳》及《世說新語‧排調》均載劉惔稱干寶「卿可謂鬼之董狐」。此部對後代文學創作,尤其對唐人傳奇和俗體文學有重大的影響,其內容不斷為後世小說、宋平話、元戲曲、明清小說以及繪畫素材所採取,而於六朝志怪小中亦見續作者即仿作者,其中最著名的是《搜神後記》;曇永作《搜神論》;焦璐作《搜神錄》(即《竅神秘苑》);宋代章炳文《搜神秘覽》上下卷;甚至另有重名《搜神記》的(句道興殘本和商浚《稗海》本);至清代蒲松齡在《聊齋誌異》中亦云「才非干寶,雅愛搜神」;至於詩文中引為典故者,則更不勝枚舉。故在文言小說集整個中國小說史上,本書的地位和作用十分顯赫。
現存《秘冊匯函叢書》本(明胡震亨刻本)、《叢書集成初編》本、《廣漢魏叢書》本、《龍威秘書》本、《說郛》本、《說庫》本、《藝苑》本、《津逮秘書》本、《百子全書》本、《學津討原》本以及《四庫全書》本等。1957年,商務印書館據崇文書局《百子全書》標點排印。1979年9月,中華書局《古小說叢刊》又出版了汪紹楹以清張海鵬《學津討原》本作為底本的新校注。書前有《搜神記序》,《進搜神記表》,書後有《搜神記佚文》,附錄:一、沈世龍、胡震亨《搜神引記》;二、毛晉《搜神記跋》、三、余嘉錫《四庫提要辨正》。
干寶,字令升,新蔡(今屬河南)人,少以勤學博聞,晉元帝時以才氣召為佐著作郎兼領國史,出為山陰令,遷始安太守,司徒左長史。封關內侯。王導時官散騎常侍。著作較多。性好陰陽術數,留心京房周易章句、夏侯勝尚書說等。他是東晉著名的史學家,著《晉紀》,紀西晉一代史事,今佚,祇存殘本。
附錄:
一、 搜神后記概述
唐宋類書中又引作《續搜神記》,或《搜神續記》。志怪小說集。舊題東晉陶潛著(《隋書‧經籍志》),以為托名。對此,很早就有人提出疑問,以為淵明曠達,不會拳拳事鬼神,然而晉宋人蒐奇志怪,蔚為風氣,若陶潛偶然涉筆於此,並非不無可能,但考潛卒於劉宋元嘉四年,而書中有元嘉十四年、十六年事,其偽可不待辨,故明人沈士龍認為「非元亮本書」。《四庫全書總目》認為是六朝人遺書,「其書文詞古雅,非唐以後人所能……不可謂非六代遺書也」。魯迅先生《中國小說史略》亦以為是偽托。全書十卷,今具存,計有故事一百一十七條。應是繼干寶《搜神記》而作的續書,性質與《搜神記》相近,亦是記神靈仙異、精鬼狐怪、佛教感應之事,二者在內容與文字上也仍有某些錯綜復合的關係。本書亦有新鮮可讀及反映當時社會現實黑暗之事,如〈丁令威〉、〈謝瑞〉、〈阿香〉、〈韶舞〉、〈穴中人世〉、〈徐方元女〉等。全書特別多仙鄉之事,以〈桃花源記〉最為著名,書中記桃花源事,與陶潛集所載詩序祇多了「漁人姓黃名道真」七字;而於卷四中另尚載有干寶之父婢及其兄之事;明湯顯祖則曾云其《還魂記》乃受此書〈晉武都守〉、〈馮孝將兒女〉二則之影響。前人多認為十卷本為唐以前古本,據汪紹楹就發現的一些材料推斷,今傳十卷本「亦後人篡輯」。此書原有明萬曆胡震亨《秘冊匯函》本、毛晉《津逮秘書》本、清張海鵬《學津討原》本、《五朝小說》本以及《增訂漢魏叢書》本等。現有中華書局1981年1月出版的汪紹楹以《學津討原》本作為底本的校注本。書前有出版說明。書後有《搜神后記》佚文;《搜神記》異本、《稗海》本、句道興本;附錄:余嘉錫《四庫提要辨正》。
陶潛,字淵明,或云淵明字元亮,尋陽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西南)人。晉哀帝興寧三年生,劉宋文帝元嘉四年卒(西元365〜427年)。曾祖陶侃為晉大司馬。潛胸懷高曠,任真自得。為彭澤令時,因不願束帶見督郵,遂棄官歸。自云:「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終日醉於酒,貧病交迫中而去世,世號靖節先生。淵明之詩,於中國詩使之中,鮮有能與之比擬者。
二、 搜神記序并進搜神記表
搜神記序
晉散騎常侍新蔡干寶令升撰
雖考先志於載籍,收遺逸於當時,蓋非一耳一目之所親聞睹也,又安敢謂無失實者哉。衛朔失國,二傳互其所聞;呂望事周,子長存其兩說,若此比類,往往有焉。從此觀之,聞見之難,由來尚矣。夫赴告之定辭,據國史之方冊,猶尚如此;況仰述千載之前,記殊俗之表,綴片言於殘闕,訪行事於故老,將使事不二跡,言無異途,然後為信者,固亦前史之所病。然而國家不廢注記之官,學士不絕誦覽之業,豈不以其所失者小,所存者大乎?今之所集,設有承於前載者,則非余之罪也。若使採訪近世之事,苟有虛錯,願與先賢前儒分其譏謗。及其著述,亦足以發明神道之不誣也。群言百家,不可勝覽;耳目所受,不可勝載。今粗取足以演八略之旨,成其微說而已。幸將來好事之士錄其根體,有以游心寓目而無尤焉。
進搜神記表 干寶
臣前聊欲撰記古今怪異非常之事,會聚散逸,使同一貫,博訪知之者,片紙殘行,事事各異。
三、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并四庫全書提要辨證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卷一百四十二
子部五十二
小說家類三
【搜神記二十卷】(內府藏本)舊本題晉干寶撰。寶字令升。新蔡人。元帝時以著作郎領國史。遷散騎常侍。事蹟具晉書本傳。始稱寶感父婢再生事。遂撰集古今靈異神祇人物變化為此書。其自序一篇。亦載於傳內。隋志新唐書志。俱著錄三十卷。宋志作搜神總記十卷。亦云寶撰。崇文總目則云。搜神總記十卷。不著撰人名氏。或云干寶撰。非也。(按此條件玉海)此本為胡震亨秘冊彙函所刻。後以其版歸毛晉。編入津逮秘書者。考太平廣記所引。一一與此本相同。以古書所引證之。斐松之三國志註。魏志明帝紀。引其柳谷石一條。齊王芳紀。引其火浣布一條。蜀志糜竺傳。引其婦人寄載一條。吳志孫策傳。引其于吉一條。吳夫人傳。引其夢月一條。朱夫人傳。引其朱主一條。皆具再此本中。劉孝標世說新語註。引其盧充金盌一條。劉昭續漢志注。五行志。荊州童謠條下。引其華容女子一條。建安四年武陵充縣女子重生條下。引其李娥一條。桓帝延熹七年條下。引其大蛇見德陽殿一條。郡國志馬邑條下。引其秦人築城一條。故道條下。引其旄頭騎一條。李善註王粲贈文叔良詩。引其文穎字叔良一條。註思元賦。引其張車子一條。註鮑照擬古詩。引其太康帕頭一條。劉知幾史通。引其王喬飛鳥一條。亦皆具在此本中。似乎此本即寶原書。惟太平寰宇記青陵臺條下。引其韓憑化蛺蝶一條。此本乃作化鴛鴦。郭忠恕佩觿上篇。稱干寶搜神記以琵琶為頻婆。此本吳赤烏三年。豫章民楊度一條。凡三見琵琶字。安陽城南亭一條。亦有琵琶字。均不作頻婆。又續漢志註。地利志緱氏條下。引其延壽亭一條。巴郡條下。引其澤中有龍鳴鼓則雨一條。五行志建安七年醴陵山鳴條下。引其論山鳴一條。李善蜀都賦註。引其澹臺子羽一條。陸機皇太子宴元圃詩。引其程猗說石圖一條。此本亦皆無之。至於六卷七卷。全錄兩漢書五行志。司馬彪雖在寶前。續漢書寶應及見。似決無連篇鈔錄。一字不更之理。殊為可疑。然其書敘事多古雅。而書中諸論。亦非六朝人不能作。與他偽書不同。疑其即諸書所引。綴合殘文。傅以他說。亦與博物志述異記等。但輯二書者。耳目隘陋。故罅漏百出。輯此書者。則多見古籍。頗明體例。故其文斐然可觀。非細核之。不能辨耳。觀書中謝尚無子一條。太平廣記三百二十二卷引之。註曰。出誌怪錄。是則捃拾之明證。胡震亨跋。但稱謝尚為鎮西將軍。在穆帝永和中。寶此書嘗示劉惔。惔卒於明帝大寧中。則書在尚加鎮西將軍之前二十餘年。疑為後人所附益。猶未考此條之非本書也。胡應麟甲乙剩言曰。姚叔祥見余家藏書目。中有干寶搜神記。大駭曰。果有是書乎。余應之曰。此不過法苑御覽藝文初學書鈔諸書中錄出耳。豈從金函石匱幽巖土窟掘得耶。大抵後出異書。皆此類也。斯言允矣。
【搜神後記十卷】(內府藏本)舊本題晉陶潛撰。中記桃花源事一條。全錄本集所載詩序。增註漁人姓黃名道真七字。又載干寶父婢事。亦全錄晉書。摽掇之跡。顯然可見。明沈士龍跋謂潛卒於元嘉四年。而此有十四十六兩年事。陶集多不稱年號。以干支代之。而此書題永初元嘉。其為偽託。固不待辨。然其書文詞古雅。非唐以後人所能。隋書經籍志著錄。以稱陶潛。則贗撰嫁名。其來已久。又陸羽茶經。引其中晉武帝時宣城人秦精入武昌山採茗一條。與此本所載相合。封演聞見記。引其中有人因病能飲一斛二斗後吐一物一條。與此書桓宣武督將一條。僅文有詳略。即牛肺字作土肚。茗瘕字作斛二瘕。其事亦與此本所載相合。知今所傳刻。猶古本矣。其中丁令威化鶴。阿香雷車諸事。唐宋詞人。並遞相援引承用。至今題陶潛撰者。固妄。要不可謂非六代遺書也。
四庫全書提要辨證
小說家類三 總目卷一百四十二
搜神記二十卷(舊題晉干寶)
舊本題晉干寶撰。寶字令升。新蔡人。元帝時以著作郎領國史。遷散騎常侍。事蹟具晉書本傳。始稱寶感父婢再生事。遂撰集古今靈異神祇人物變化為此書。其自序一篇。亦載於傳內。隋志新唐書志。俱著錄三十卷。宋志作搜神總記十卷。亦云寶撰。崇文總目則云。搜神總記十卷。不著撰人名氏。或云干寶撰。非也。(原注云。按此條見玉海)此本為胡震亨秘冊彙函所刻。後以其版歸毛晉。編入津逮秘書者。考太平廣記所引。一一與此本相同。以古書所引證之。斐松之三國志註。魏志明帝紀。引其柳谷石一條。齊王芳紀。引其火浣布一條。蜀志糜竺傳。引其婦人寄載一條。吳志孫策傳。引其于吉一條。吳夫人傳。引其夢月一條。朱夫人傳。引其朱主一條。皆具再此本中。劉孝標世說新語註。引其盧充金盌一條。劉昭續漢志注。五行志。荊州童謠條下。引其華容女子一條。建安四年武陵充縣女子重生條下。引其李娥一條。桓帝延熹七年條下。引其大蛇見德陽殿一條。郡國志馬邑條下。引其秦人築城一條。故道條下。引其旄頭騎一條。李善註王粲贈文叔良詩。引其文穎字叔良一條。註思元賦。引其張車子一條。註鮑照擬古詩。引其太康帕頭一條。劉知幾史通。引其王喬飛鳥一條。亦皆具在此本中。似乎此本即寶原書。惟太平寰宇記青陵臺條下。引其韓憑化蛺蝶一條。此本乃作化鴛鴦。郭忠恕佩觿上篇。稱干寶搜神記以琵琶為頻婆。此本吳赤烏三年。豫章民楊度一條。凡三見琵琶字。安陽城南亭一條。亦有琵琶字。均不作頻婆。又續漢志註。地利志緱氏條下。引其延壽亭一條。巴郡條下。引其澤中有龍鳴鼓則雨一條。五行志建安七年醴陵山鳴條下。引其論山鳴一條。李善蜀都賦註。引其澹臺子羽一條。陸機皇太子宴元圃詩。(此處當脫一注字。)引其程猗說石圖一條。此本亦皆無之。
嘉錫案。此書晉書干寶本傳做二十卷。隋志舊唐志皆在傳記類。新唐書改入小說類。並作三十卷。崇文總目卷二十八。及中興書目。(據玉海卷五十七引。)只有搜神總記十卷。崇文總目。且謂非干寶所撰。(中興書目只引崇文目。則其意亦同。)遂初唐書目作搜神摭記。不著卷數。及撰人。不知是否一書。宋志云。「干寶搜神總記十卷。寶櫝記十卷。並不知作者。」上云干寶。下云不知作者。則亦未定是干寶書也。晁陳書目皆不著錄。則寶書在南宋。似已不傳。今本卷數。與本傳合。與史志皆不同。諸家所引。又或不見於今書。謝尚一條。時代復不合。(提要說見後。)可見其非干寶原書。提要疑之。是也。特其所據以證其偽者殊多未確。扣據寰宇記引韓憑化蛺蝶。以證今本作鴛鴦之非。考寰宇記卷十四。鄆城縣青陵臺條下。並未引搜神記。惟其後別有一條云。「韓憑冢。搜神記宋大夫韓憑娶妻美。宋康王奪之。憑怒王。自殺。妻陰腐其衣。與王登臺。自投臺下。左右攬之。著手化為蜨。(今本作衣不中手而死。)又云。憑與妻各葬相望。冢樹自然交柯。有鴛鴦棲其上。交頸悲鳴。」雖其閒有化蜨字。與今本不合。然其下文仍作化鴛鴦。蓋化蜨者。韓憑妻所著之衣也。化鴛鴦者。憑夫婦之精魂也。不知何家村俗類書。於青陵臺下。引寰宇記。截去其後數語。提要遽據之駁今本。而不考之寰宇記本書。可謂率爾操觚矣。余又考之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四十。釋道世法苑珠林卷二十七。劉恂嶺表錄異卷中。段公路北戶路卷三。即宋李昉太平預覽卷五百五十九。太平廣記卷四百六十三。(自嶺表錄異轉引。)卷九百二十五。引此書。皆作化鴛鴦。其左右攬之衣不著手而死二句。亦與今本略同。(有無而死二字者。有作衣不勝手者。)並無化蜨之事。足見今本與唐宋人所見者並合。珠林卷三十一。引此書安陽城南亭一條。琵琶作髀婆。與佩觿作頻婆者小異。今本作琵琶。是特傳本有不同。若其文。則固原書所有。非杜撰也。提要此篇。徵引群書。不可不謂不詳。然法苑珠林引此書至一百四條。又有失注書名。而其文時見於此書者三條。(卷六十一引永嘉中天竺胡人一條。五十六引京兆長安張氏一條。又博陵劉伯祖一條。)引搜神續記。而文時見於此者四條。(卷六十二引吳望子一條。七十五引盧充一條。皆與今本搜神記合。而較後記加詳。又卷三十二引黃初中宋氏宗母一條。不見於後記。而其文具在此書。疑書名傳寫有訛誤。)合之凡得一百一十條。幾及全書四分之一。余嘗取以相校。字句或有不同。而文義大致相和。亦互有得失。然則此書。固有所本。絕非嚮壁虛造矣。提要徒據諸書所引三數條。以相參較。而置珠林不引考證。未為周密也。至提要謂續漢志注。文選注引此書。有為今本所無者。其說誠是。然澹臺子羽一條。是吳都賦注。非蜀都賦。續漢五行志引論山鳴一條。稱干寶曰不言搜神記。寶所著晉紀。本傳言自宣帝迄愍帝五十三年。以年數推之。當起於武帝太始元年。然既託始宣帝。澤當兼有漢魏之事。(諸書所引晉紀。多及魏代事。)史言五十三年者。專計晉年耳。今晉書宣帝紀記事始於建安六年。山鳴之事在建安七八年。安知不出於晉紀。(本傳言「性好陰陽術數。留思京房夏侯勝等傳。」故寶著書喜言災異。)必謂是本書逸文。終嫌無據也。
至於六卷七卷。全錄兩漢書五行志。司馬彪雖在寶前。續漢書寶應及見。似決無連篇鈔錄。一字不更之理。殊為可疑。然其書敘事多古雅。而書中諸論。亦非六朝人不能作。與他偽書不同。疑其即諸書所引。綴合殘文。傅以他說。亦與博物志述異記等。但輯二書者。耳目隘陋。故罅漏百出。輯此書者。則多見古籍。頗明體例。故其文斐然可觀。非細核之。不能辨耳。觀書中謝尚無子一條。太平廣記三百二十二卷引之。註曰。出誌怪錄。是則捃拾之明證。胡震亨跋。但稱謝尚為鎮西將軍。在穆帝永和中。寶此書嘗示劉惔。惔卒於明帝大寧中。則書在尚加鎮西將軍之前二十餘年。疑為後人所附益。猶未考此條之非本書也。
案本書卷六。凡七十七條。除一條小序外。其記三代兩漢事者。纔六十六條。卷末自建安二十五年。(本條云。是歲為黃初元年。)魏武王在洛陽起建始殿以下凡十條。皆三國事。卷七首一條記魏事。(所記為張掖郡柳谷石事。以其為晉有天下之兆。且中有晉泰始三年張掖太守焦勝上言。故置之此卷之首。)以後全為兩晉時事。提要乃謂六卷七卷全錄兩漢書五行志。不知三國兩晉之事。何緣錄入兩漢書也。書中所言三代前漢異。亦非全錄班志。今亦不暇縷數。姑就其記後漢事者考之。自章帝元和元年代郡烏生子條起。至建安初荊州童謠條止。凡二十一條。其事不見於續漢書五行志者四條。(章帝元和元年代郡高柳烏生子一條。桓帝即位大蛇見德陽殿一條。桓帝延熹五年臨沅牛生雞一條。漢時賓婚嘉會一條。其蛇見一條。劉昭注引此書賓婚一條。與昭注引風俗通和。)事見續志而文全異者一條。(光和四年南宮中黃門一條。與志光和元年五月壬午何人白衣欲入德陽門條事略同。而文大異。卻與劉昭所引風俗通全合。昭注云。按劭所述與志或有不同。年月舛異。故俱載焉。)事雖同續志而文加詳者三條。(靈帝數遊戲於西園條。與志末兩句微異。而別有論說將三百字。靈帝建寧三年春。河內有婦食夫條。有說八十餘字。建安初荊州童謠條。多敘華容女子事。九十餘字。皆志所無。華容女子事。劉昭注引之。)又有合續志兩三事為一者二條。(靈帝熹平三年右校別作兩樗樹一條。合三事為一。靈帝中平元年洛陽男子劉倉一條。合二事為一。)然則文之同於續志者。僅得其半耳。安得謂連篇鈔錄一字不更耶。此二十一條中。珠林引其九條。皆與今本略同。知原本如此。非由後人鈔五行志以足卷帙也。司馬彪既在寶前。則寶引用其文。固亦事理所有。況彪以晉人作續漢書。自是篡輯前人典籍。非所自撰。續五行志篇首云。「故泰山太守應劭給事中董巴散騎常侍譙周並撰建武以來焚異。今合而論之。以續前志。」則之搜神所記後漢事。不盡同於續志者。蓋兩書皆採應劭諸人之說。去取各有不同耳。而顧謂其鈔錄續志。不亦誣乎。若其書中諸論。亦皆見於珠林。提要謂非六朝人不能作。可謂知言。惜尚未能尋得證據耳。謝尚無子一條。時代實不合。(本書卷七。晉明帝太寧初一條。稱明帝之謚。亦劉惔所不及見。)太平廣記又引為志怪錄。故自可疑。然古人著書。有隨時增補者。古書流傳既久。亦有後人附益者。類書之體。往往有一事數書並見。隨手引用者。似不得便為作偽之據也。余為此書似出後人綴緝。但十之八九。出於干寶原書。(此但約略就其可考者言之。)若取唐宋以前諸書所引。一一檢尋。尚可得其出處。與他書之出於偽撰者不同。而張之洞書目答問。信提要之說。遂謂搜神記為偽書之近古者。不知提要所言。初無確據。且綴緝古書。亦不得謂之作偽也。
胡應麟甲乙剩言曰。姚叔祥見余家藏書目。中有干寶搜神記。大駭曰。果有是書乎。余應之曰。此不過法苑御覽藝文初學書鈔諸書中錄出耳。豈從金函石匱幽巖土窟掘得耶。大抵後出異書。皆此類也。斯言允矣。
案姚士鄰。(即叔祥。)見只編卷中曰。「江南藏書。胡元瑞(即應麟。)號為最富。余嘗見其書目有搜神記。余欣然索看。胡云。不敢以詒知者。率從法苑珠林即諸類書鈔出者。」其語與甲乙賸言正合。又案胡氏謂此書為自諸書錄出。較提要疑為偽書者。為得其平。考晉書本傳。載寶自序云。「雖考先志於載籍。收遺異於當時 。蓋非一耳一目之所親睹聞也。」云云。第一句自雖字起。無此文法。此其上必尚有一段文字。為史臣所刪去。而今本自序。一同本傳。其非全篇可知。唐無名氏文選集注江文通擬郭弘農游仙詩注。引雷居士豫章記云。「猛(吳猛也。)豫章建寧人。于慶為豫章建寧令。死已三日。猛曰。明府算曆未應盡。似是誤耳。今為參之。乃沐浴衣裳。復死於慶側。經一宿。果相與俱生。慶云。見猛天曹中論訴之。慶即干寶之兄。寶因之作搜神記。故其序云。建武中所有感起。是用發憤焉。」(此事亦見御覽卷八百八十七。廣記卷三百七十八。引幽明錄。為詳略不同。且不云是干寶之兄。)案晉書本傳曰。「保兄嘗病氣絕。積日不冷。後遂悟云。見天地間鬼神事。如夢覺。不自知死。寶以此遂撰輯古今神祇靈異人物變化為搜神記。」正謂此也。(本傳載寶父婢及兄再生兩事。提要僅言寶感父婢再生事。遂撰此書。非也。)然今本自序。竟無豫章記所引之語。是亦為史臣所削。因文選集注。乃久佚之書。為輯搜神記者所未見故也。又嶺表錄異韓朋鳥條下。引此書韓憑妻一條。末云。「又有鳥如鴛鴦。(珠林及今本。均作又有鴛鴦雌雄各一。)桓棲其樹。朝暮悲鳴。南人謂此禽。即韓朋夫婦之精魂。」法苑珠林卷二十七。引無南人句。此乃劉恂之語。凡恂書中所謂南人。皆指嶺南人言之。而今本亦有此句。幾於不去葛龔。惟韓朋作韓憑。此可為之諸書錄出之證。而提要顧未之及。胡氏所謂法苑。即指法苑珠林。使提要取其書一加考核。則不至橫生誤會。如前之所陳矣。
搜神後記十卷
舊本題晉陶潛撰。中記桃花源事一條。全錄本集所載詩序。增註漁人姓黃名道真七字。又載干寶父婢事。亦全錄晉書。摽掇之跡。顯然可見。明沈士龍跋謂潛卒於元嘉四年。而此有十四十六兩年事。陶集多不稱年號。以干支代之。而此書題永初元嘉。其為偽託。固不待辨。然其書文詞古雅。非唐以後人所能。隋書經籍志著錄。以稱陶潛。則贗撰嫁名。其來已久。
嘉錫案。梁釋慧皎高僧傳序云。「陶淵明搜神錄續出諸僧皆是附見。」則此書之提作陶潛。自梁已然。遠在隋志之前。慧皎高僧傳。四庫未收。故提要不知引證也。
又陸羽茶經。引其中晉武帝時宣城人秦精入武昌山採茗一條。與此本所載相合。封演聞見記。引其中有人因病能飲一斛二斗後吐一物一條。與此書桓宣武督將一條。僅文有詳略。即牛肺字作土肚。茗瘕字作斛二瘕。其事亦與此本所載相合。知今所傳刻。猶古本矣。
案法苑珠林引此書十三條。提作續搜神記。或搜神續記。字句多大同小異。又引此書而文較詳。與前記同者二條。不見於此書。而見於前記者一條。(均見上條注中。)珠林為唐人書。尚在陸羽封演之前。益可證古本無大異同矣。
其中丁令威化鶴。阿香雷車諸事。唐宋詞人。並遞相援引承用。至今題陶潛撰者。固妄。要不可謂非六代遺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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