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張雨生詞曲)
當你平躺下來
我便成了河
迴繞你的頸間
在你唇邊乾涸
竊想你的眼神
我戀戀不捨
聚為一泓泉水
深邃清澈
當愛燎原成災
你徐徐側身
堆積肥沃河床
我是朝聖的人
我是客途的雁
卻一往情深
從此無意追逐
新綠的春
任我流吧
層層冰川
億年換幾吋
我也寧願這麼盼
等到昏黃
等到癡傻
等著公主吻青蛙
魔咒緩緩退盡
你笑的厲害
天曾缺掉的角
無非此等神采
我將殘翼放下
從河中走來
你正頷首告知
這裡有愛
這首歌主要抒寫詞作者對於淡水河與河岸的觀音山所給予的形象,擬態為一名男性與一名女性之間的情感模式,藉男性作為柔纖姿態的河作為情感的擬形,而女性則以沉穩靜謐的山作為情感的擬形,交疊出意象,繫牽於男女情愛作為主題。這樣主題中的主角“你”只有一個身分,是作為這首歌主體描述的形體觀音山,而“我”卻具有兩重的身分,一個是指淡水河,另一個則是指張雨生將自身擬形成為淡水河。此間所抒寫的情感成分上,主體有三個層面,一個層面為張雨生單純對淡水河與觀音山所作的描述,將兩者以男女之間的關係做擬人化的形象刻劃;另一個層面則是藉淡水河與觀音山兩者的形體作為張雨生個人情感上的抒寫,即藉物起興個人愛戀淡水的情感抒發;第三個層面在於除抒發情感,這樣的愛戀其實象徵著自己靈感與創作的泉源所在,這三個層面與人、山、河三者的形象即交疊成這首歌整體意象上的呈現。
語言結構主體使用修辭技巧“比擬”的手法,以景擬人,融身為景,並非只是把東西比作人,投射了人的感情與特質將靜態的景物擬化為人,而是直接將景物當成一個實質對象,投注了人對於景物的情感,藉由將景物擬化為人物,以愛情為主題作為語言架構的經營,作品中對象的訴求轉化為人對於人產生情感的生動呈現。另一方面詞作者亦將自我擬人為物,將自身比擬成景物,投入景物成為其中的一個成分,此時人自身才有能力產生的情感被獨化了出來,自閱聽者的角度,獨化出的情感意涵轉變成為閱聽著自身被感染的渲化,景物與人兩者的轉化,營構出意象,在詞作者語言上擬人與擬物的雙重比擬之間流轉交纏,詞作者本身與景物兩者交融,兩者身分的雙重換化與交疊,閱聽者在承受作品的同時,雖是客體獨立於作品之外,卻不由得介入其中而走進了景物之中,猶如進入一場電影的氛圍,情感藉由轉化而映象入內在,感染其間的情趣,而對作品產生共鳴。
這首與其說是以情詩方式抒寫的歌詞,不如說是張雨生譜出了其與淡水之間的戀曲。張雨生鍾愛淡水,是因為這裏是一處在他生命中創作靈感最為豐沛的地方,張雨生最後兩年定居於淡水沙崙一地,住處瞭望淡水河與其出海口,左側是觀音山,右側可以眺望台灣海峽,而正面則是直接對向出海口,「在這裡,有一大片海可以讓我瞭望、想東西。沒靈感、心情低潮時我就站在陽台或頂樓,俯瞰海面,黎明、中午、黃昏時分,夕陽灑在海面上,海潮紋路波動、顏色變化,深夜時,月光淌在海上,大海的樸實生動讓我雀躍。」讓張雨生對淡水無法割離的靈魂與深情藉由這首歌擬人的筆觸沉厚的刻劃出來。
附註:〈河〉賞析
當你平躺下來╱我便成了河╱迴繞你的頸間╱在你唇邊乾涸,一節未以文字直接顯示出“情”、“愛”,而是以景象擬人的筆觸帶出淡水河與觀音山兩者的形象,並以形象作為關係注入情感的筆觸呈現,將淡水河比喻成男子的款款柔情與柔情時纖微的動作,帶出那視線,那撫處,那吻所觸,在女子的身軀繚繞、糾纏,這原是激情的前奏,卻以清淡文字滑過,將動態式的歡愉引入靜態式的景物中,情愫的沉釀反而醞顯出一股無盡的癡迷與無可自拔的戀棧,淡水河與觀音山不再只是視覺裡的凝止的景,反而是藉由經過時視覺裏移動的影像虛擬化,猶如男女韻事般的活了起來,藉情愛說訴兩者的依存互賴,更近一步轉化成為張雨生對此景的眷顧與依戀,張雨生將自身比成淡水河,將淡水河流經觀音山的交會處比喻成女子的頸間,將上游在退潮時的乾涸之處比喻成女子的唇邊,將淡水河流經觀音山腳的迴繞投射出張雨生深濃的情感,只為此景乾涸,一如男子深吻女子之後口乾舌燥的情慾狂熱,這樣的狂熱亦象徵了張雨生創作靈感的燥動。
竊想你的眼神,男子竊想女子的眼神,女子似是不在身邊,男子癡迷著騷動情慾,只是幻想,還是兩者交融渾然一體,竊想不過是未能言喻的深邃,深邃的不只是眼神,不只是愛戀,張雨生自身的愛戀,「你亦愛戀我嗎?」藉淡水河為自己詢問,藉化身為男子的淡水河口吻詢問,其實是張雨生自身對淡水這一處地點的詢問,這樣的愛戀不單純只是感官上的喜愛,更是張雨生創作靈感上於此依賴的反擷。景物當然不可能回有所回應,然而卻隱擬出猶女子不語的含蓄韻味,更顯人之情感的沉厚、專一與凝斂,人是自作多情,其實這樣的感情已經不再只是被藉為顯露的男女情愛而已,而是被寄予了一種身、心與靈魂的歸屬感,更重要的是創作靈感的歸屬感,這裏是原鄉與長久以來終於歸附的終站,所以才戀戀不捨,一如深情男子貪戀所愛女子之身軀的不捨,不捨放開游移的所有感覺、所有觸動,不捨離開希冀再一次相互纏融為一體,這樣的感動與隱約中透露的佔有,終於禁止不住潰決,聚為一泓泉水╱深邃清澈,迴環返照淡水河的身影,交疊張雨生的心境上的氾濫奔放,這一泓泉水除了是在現實場景中的河,被竊想的眼神裏溫順歡愉下泛出的淚光,更是張雨生如癡如狂的愛戀棧留下澎湃的激動,深邃、清澈,象徵了這情感不是衝動的慾望,而是如此純淨、凝厚的鍾愛,更顯示了這裏為自己所賦予的創作靈感讓他與此處已經無法割離。
二節接續一節的意象經營與情感,當愛燎原成災╱你徐徐側身╱堆積肥沃河床╱我是朝聖的人,“愛”自一節之敘述可知可分為“愛戀”與“靈感”兩者作為詮釋,燎原成災的不只是愛戀,更是內在如此豐沛盈滿的靈感,而無論是淡水河也好,觀音山也好,靜景卻依然是靜景,依舊依循著自己的時間行進著,你徐徐側身,一者形容出這樣的時間行進,二者是將視覺上正移動的景物擬化成人的動作,將淡水河流經觀音山沿邊的過程轉化成人視線中的呈像,自平臥靜躺的觀音頭像轉至淡水河入海口處眺望時宛如女子側身的身型映入眼中的景象,與一節相似,再以清淡的文字提引出濃郁的愛戀,卻自此彷彿跳脫,堆積肥沃河床,所堆積的肥沃河床除了愛戀,更是意有所指的朝向對於創作靈感上的豐盈,身在此處,所感受的感觸的都即將成為靈感的所有,成為創作上源源不絕的沉積,若說淡水河的水是靈感,那麼所沖激與沖積出來的的河床淤沙,即是化為文字之後的創作痕跡,所以張雨生將原先只是擬人的景所幻化出的男女愛戀情感,視為神聖的,只是為投射出個人對於淡水這個靈地,可以激發他無限創作與豐富靈感來源的一個處所,所注入靈魂深處的情感,對張雨生而言,我是朝聖的人,這樣的感觸更顯認真與誠摯。我是客途的雁╱卻一往情深╱從此無意追逐╱新綠的春,此處張雨生以客途的雁自比,將心境上一種經過多年的遷徙,自此終於置身了嚮往已久不再漂流的港泊,從此以後將不再離遊,之前二節的舖述於此匯聚成欲抒發的焦點,傳達出終身定居於此處堅定不移的信念。
接下來的三、四節則是再延伸這樣對定居淡水的堅持與忠貞,以及等待。任我流吧╱層層冰川╱億年換幾吋╱我也寧願這麼盼╱等到昏黃╱等到癡傻╱等著公主吻青蛙,耐心沉穩的等待,淡水每一次令人引頸企盼的風采,即便一個一個此刻都尚未湧現,但終究有足以令人一再讚賞感動的景象映放,就像童話中等待公主親吻的青蛙,在長久的等待之後終於褪去醜陋的外衣,換得一身俊美的王子身材,期待者可以成為再一次靈感湧現的瞬間,擁抱住每一刻最原色初始的感動,那種歡愉、欣喜、興奮與激動,轉而成為創作所汲取的動力與完整個人所冀望呈現的一切。魔咒緩緩退盡╱你笑的厲害╱天曾缺掉的角╱無非此等神采,這裏所描述的是只張雨生旅居各地的魔咒到了此處終於退去,不再遷徙不再四處漂流,猶如忠貞的愛情在男子深情與愛戀上女子之後,心中應許終身不離不棄的歸屬,這樣的喜悅,張雨生再次將所依眷的對象擬人,正在笑著的不是景,而是他自身所寄予的安定感,向外望去,淡水河流入台灣海峽的出海口猶似天所缺了的一角,再河與海交會洶湧的波浪,那股澎湃不只是景象映入眼簾的神采,更是內心無比的悸動與激動。我將殘翼放下╱從河中走來╱你正頷首告知╱這裡有愛,殘翼即是客途的雁所飛翔旅居的羽翼,自此終於可以長恆的休息,從河中走來象徵了自隨波逐流遷徙的靈魂,終於來到可以留宿的終站,而此所感觸的似乎回應著,你正頷首告知╱這裡有愛,一如女子應允了男子的情感,「你可以自此與我相依相伴」,最後還是藉景擬人的回應,為張雨生的佇留留下了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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