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與苻堅,是唯二每令我掩卷長嘆的悲劇英雄。他們共同的敗因,不是人格上先天存在的缺陷,而是環境影響了人格轉變。我們對於一個人的評價往往是整體、對事性的評價,這是一種錯解,其實人很複雜,體力強弱、際遇好壞、環境變遷、家族紛擾都是人格轉變進而影響決策的因素,是一個綜合而結構性的成因。
曹操的轉變是在赤壁之戰前後,前者積極進取,後者消極卻步,幾乎是兩極的轉變。這中間的轉變是熱情活力、虛心納諫,以致不可一世,再到灰心喪志。這種人格轉變其實非常人性,從極度自大到信心缺乏,無法操縱命運,只能握住所能掌握的。
赤壁之戰敗後,曹操只能守成,並非是沒有能力再度南征,而是已經無心南征。定西涼是群龍無首、平漢中是意外之喜,之後只能留下得隴望蜀的感嘆,卻不見雄心再起。一個人的個性與決策,並非不會改變,相反的常常會有戲劇化的轉變,前期和後期的曹操是同一個人,但是存在著兩個完全不同的本心,這一點觀察曹操的手下于禁和臧霸也是相同的。
苻堅與曹操有類似的際遇,在草創時期以王猛為相,決策考量盡善盡美,超越常人。個性寬容大度,待五族不分異己,氣度尤勝曹操,但是果斷剛毅略有不足。淝水之戰之後也是他人格的轉捩點,狂妄自大以致無法納諫,甚至千、萬人勸阻都無法動搖他的執意。這種執意就是自我膨脹,所以只見目標沒有方略。
與曹操不同的客觀條件是,曹操平定中原花費三十年,根基紮實,北方穩固、君臣一心,所以縱然不勝,守成容易。苻堅北方初定,五族異心,而南方對手並非南陳,而是做好背水一戰準備的東晉,輕率狂妄的投鞭斷流終究無法橫跨江淮。
與曹操不同的人格轉變是,苻堅變得怨天尤人、偏狹寡恩,這就是過份講恩、講情的反作用力,偏偏苻堅講的恩與情只是小恩、小情。對燕國慕容氏而言,真正的恩情是復國、是盟邦,封官寵愛只是個人的興之所致,卻寄望對方湧泉以報,這其實就是一種一廂情願。無法施予真正的恩情是常態,若想用小恩、小情換取退避三舍可以,反之若想要以此為君效死力,那是不可能的,曾是皇親國戚的榮耀與匹夫為將的差別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苻堅寄望以小恩換大義,但是無法實現所以人格也產生重大的變異。之前太寵姚萇,之後逼姚萇造反;之前用前王國的皇親國戚慕容垂領重兵,之後又寄望慕容垂棄祖國而效忠自己,這種不瞭解人心的一廂情願是因為失敗所致的企求,卻因為這種企求無法實現,所以暴躁寡恩,不僅無力守成,甚至導致四面為敵,自己賠了性命,死時才四十八歲。
曹操與苻堅都是賭徒,本來沒有什麼本錢,憑藉勇氣與智慧在賭場上大撈一筆。之後貪求更多,下了狂賭卻慘敗。只是曹操賭輸了不願意再賭,苻堅卻是一輸想要一口氣翻本,連內褲都脫掉了。曹操與苻堅在前期的個性同是逆境愈強則強,後期則因為人格不同的變異,一者懦弱,一者激進,而有不同的悲劇下場。綜觀歷史能夠經歷反覆成敗而不亂心智的寥寥可數,大概就只有姒句踐,而且只是區域型的爭霸(吳越),並非是真正的大起大落。
古人說時窮節乃現,用以說明真氣節、真骨氣的君子非常深刻。我想困頓而能奮起並非是真正的領導人,「再度困頓」、「三度困頓」而能東山再起,才是真正的領導人。而真正領導人依靠的不是天生的特質,而是人格的養成。這就跟一見鍾情不是真愛,二見鍾情、三見鍾情、一直鍾情才是真愛是一樣的道理,結語怪怪的,將就一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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