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想要幹掉張總經理已經很久了。
「幹!一天為他工作十一、十二個小時,說換人就換人啊。他媽的,說什麼大家是大學同學。幹,這就是他對老同學的態度嗎?小吳,你自己憑良心說嘛,整個企畫部是不是就靠我一個撐起來的?是不是?我媽過世也才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期,就威脅說要把我換掉,換成一個什麼史丹佛的高材生?幹,他媽的給我小心一點,小心我狗急跳牆殺到他家把他砍個稀巴爛。」小王怒氣沖沖的從總經理辦公司回到了座位,神情激動地咒罵著。
「好啦、好啦,你不要再罵了嘛,罵也罵不死他呀。人家是堂堂總經理,升遷什麼還不是都他說了算?我們能說什麼?你是副理還好呢,我當了七年的小科長,如果每天都像你這樣罵為什麼沒有升遷,早就高血壓血管爆掉了,還能罵什麼東西?」小吳從茶水間走了出來,一邊回答著說。
「哼,我就不信張志安他有什麼本事。哈佛博士?誰不知道那是用錢買回來的?在公司老仗著他岳丈老頭是董事長,他媽的,在銘傳你問他有沒有一次成績比我好?幹,我每年拿獎學金,他每年都差點被二一。拿了一點錢去哈佛,回來搖身一變就變成哈佛博士?幹,哈佛?你問他學到個屁!」小王的怒火幾乎沒有止息,椅子被他壓著嘎拉嘎拉的作響。
「好好好,你先消消氣嘛!你不要這樣子,我們都還有個家,為了家裡那幾口子,吞口氣好不好?你要拿什麼跟他鬥啊?一封辭呈我看你快四十歲的人了到哪裡找一個月七、八萬元的工作?你以為你還年輕啊?認了吧!人家命好,我們就算了吧。況且你最多也才少升一次,要升經理再過兩年一樣照升嘛!你自己看看我,三次升遷還不是突然被卡位了?那個林什麼的,喔,林美芬啦,你說我們哪知道她是幹什麼的?還不一卡,就突然升上去了?」小吳也從原本息事寧人的說話方式,慢慢上了點火氣。
「我看那個什麼林美芬,多半是靠下面討好上面啦,說什麼誰也不相信她和總經理沒一腿。靠,真想找個辦法把張志安給幹掉。小吳啊,你幫我也想想,有什麼好方法就跟我講,我就不信我智商一百三十四的王清對付不了那個張志安。哼,我倒真想看看他的死相,最好是他死無全屍!」看到小吳也動了肝火,小王更是越說越激動。
「喲,有人怨念很深喔。其實現在是很不舒服,回家睡個覺還不就忘記了?不跟你說了,我得去托兒所接我女兒。」小吳笑了揮揮手,匆匆忙忙地道別了。
沒想到殺死總經理這個古怪的念頭在小王腦中一直無法揮去,他不斷想著的都是怎麼殺死總經理。念頭在他的頭腦裡不斷膨脹,甚至牽引出越來越多的奇怪的想法,而且具體的作法更是一個個呼之欲出。
「他每週二、五固定會去『Cara』(pub),等他晚上進入『Cara』裡面的時候,我就撬開車門上他的車。張志安自以為有錢,車從來不鎖大鎖,也不弄個防盜。好啊,我就上他的車,拆掉他的煞車、放他的煞車油,等他開回家的時候,經過那一個後山的大斜坡,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踩煞車。」
「他喜歡喝Blue Jasmine,很好啊,我就在他家裡門口放上那麼一瓶,上面留張卡片寫著:『謝謝張先生,多謝你上次的幫忙。我本來想親口謝謝你,但是你不在,就先把這瓶酒放在這裡請您品嚐。C‧Y上。』等到他高高興興喝完掛掉,看看警察找不找得到這個縮寫C‧Y.的隱形人。」
「聽說紅燈區那裡可以請出高價請殺手,好像三百多萬殺一個人吧。我就去那裡找人,請他幫我在深夜的時候用二十口徑在張志安頭上上開一個大洞。有誰會想到是我請的?我跟總經理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嘛!我想那個小葉還可能被懷疑呢,哈哈哈。」
小王忽然想到「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不禁覺得自己是不是反應的太過度了?到底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張志安對自己也有不少幫助。
「小吳說的也沒錯,這兩年的幾個企畫也真的是他一手為我擋下來,有時候還真的滿靠他的。」
小王仔細想想,倒還有點感謝張總經理。「平欣醜聞」若不是張總把他調開來了,以後他又要怎麼在公司立足呢?到底還是會讓公司覺得他能力不足、操守有問題。然而想歸想,「殺死總經理」這個念頭就像是一隻淘氣的小老鼠不斷的啃食著他,他始終無法丟掉這樣的念頭。沒過多久,小王就把「殺死總經理」當成一件玩笑話了。
「小吳、小吳,我又想到一個好方法了。」小王興奮的跑到小吳的座位旁,比手劃腳的高興說著。
「王清,你不要一直胡思亂想好不好?」小吳放下厚厚的資料,苦笑地對小王說。
「唉喲,你注意聽啦。你應該聽過總經理有心臟病的事情吧?聽說現在藥房有一種成藥叫作SR—23,它能夠使原本一分鐘七十二下的心跳忽然增加到一百二十下。據說原本是為了讓心跳式微的病人所準備的救急藥劑,但是你想想,如果張志安在剛打完網球的時候,如果不小心喝了摻有SR—23的運動飲料會怎麼樣?」小王越講越大聲,旁邊座位好幾個同事也慢慢圍繞了過來。
「你是說等到他運動完心跳加速的時候,再給他加一次速?」梅小姐插了進來,搶先回答了。
「Bingo!如果他的心跳在剛運動完達到一分鐘一百一十左右,SR—23就可以讓他的心臟瞬間急速震動,然後『轟』一聲給爆掉,哈哈。」小王笑得放肆極了,旁邊幾個同事也陪著他笑了起來。這樣的場景,之後又不斷地發生。
「小吳、小吳,這次真的是一個好方法,你快來!」小王在員工餐廳叫著小吳。
「哦,你又想到了什麼好方法?」這次升遷輪到小吳沒有升上去,他真是氣急敗壞了。或許聽聽小王的「殺死總經理」的幻想心裡會好過一點。
「這次真的不一樣,非常簡單,卻又無可捉摸。」小王手勢相當的誇張:「我所想到的幾個計畫裡面,都無法克服不在場證明的阻礙。經過我這幾天的觀察,張志安每天七點半會到辦公室,注意喔,是七點半。你知道公司幾點上班嗎?八點四十才會有第一個人進來,不是梅小姐就是朱禿頭。另外,每個禮拜一、三和四古彥安,他會提早三十分鐘來。換句話說,原則上在早上七點半到八點二十這段時間整個公司只有那個一絲不苟的張志安會在公司準備報表。」
「所以呢?」小吳緊接著問著,沒想到小王竟然會對公司上下幾點上班瞭如指掌。
「所以只要我前一天最晚回家,在公司佈上幾個小小的道具,第二天要八點多之後才會有人發現已經半僵硬的張志安死在公司裡面。」小王又放肆地笑了。
「等等,不對喔。最後一個走的,公司的保全刷卡一定會留下記錄的,那你不是馬上就被揪出來了嗎?」
「這就是這個計畫可愛的地方了,在於他的不在場證明很單純,反而不容易洩底。四樓茶水間的後門夾門只要撞上個兩三下就會彈開,所以我甚至可以第一個離開,然後再回來『佈景』。夾門的秘密有誰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很難證明是靠夾門進來犯案的。況且難道警方難道要把全公司六百人的不在場證明都抓出來一一對照?」小王滔滔不絕的反問著小吳,一臉得意樣。
「嗯,我想你這個計畫倒是不太行。」小吳笑著說:「因為你現在每天都說要『殺死總經理』,到時候只怕警察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你。大家也會說,企畫部的那個小王每天都恨總經理恨得牙癢癢的。」小吳邊說邊朝著影印室移動。
「唉喲,反正我也不會真的去殺死張志安嘛。不過你自己想想,如果我真的殺死張志安,你想想誰會跟警察提起我常常說這些話?你想想辦公室那些人醜陋的嘴臉,大家誰想要惹是生非啊。再說,全公司誰跟張總有交情?他是公司第一支空降部隊耶,人脈都還沒打穩,更別說人和了要是你,你也不會幫他說話吧?」小王跟在小吳後面,似乎一定要說服小吳。
「這倒也是,他如果死了,大家高興都來不及了。」小吳終於點點頭。
隔天,小王被張總經理叫到辦公室臭罵了一頓。
「這就是你負責的企畫?這是什麼東西你自己看?客戶罵都罵死了,你要我把這張臉放到哪裡去?哪裡?你看看,這是什麼計算方法,誤差值那麼大!你的統計學到哪裡去了?虧你還是企畫部的執行副理,好險沒有讓你升上經理,否則不是四張企畫書一起泡湯?你看看,你們企畫部另外三張企書,過來看啊,這張呂副理做的。你回去重做,下次再出紕漏,我馬上把你換掉,換你的副手李敏上來。」總經理大聲地咆哮著,幾乎全公司都聽到了。
「對不起.,我馬上回去修正。」那個每天大言不慚要殺死總經理的小王唯唯諾諾的回應著。
「你不要怪我不顧同學的交情喔,公事就是公事,很多事我不能幫你。就跟你說你不能老仗著我和你的關係亂搞嘛,這個年代是比實力的,不是比靠交情。如果你的實力真的不夠,我會把你換下去的。」
「不敢不敢,我絕對不敢仗著和總經理的關係。我下次會注意、會注意的。」小王的頭幾乎磕到地上了,心裡卻咒罵著:「幹你娘,我到底仗了你什麼關係?跟你同學當了四年到底有什麼好處?還不是當了那麼久的副理。」
這一天晚上小王心裡充斥著憤怒,「殺死總經理」的念頭幾乎要爆炸了。一點一滴湧上他的心頭,讓他整顆心糾成一團。恰好老婆孩子回娘家幾天,他一時也找不到說話的對象。看完新聞之後,始終無法入眠。他只好喝了一點酒,繼續邊想邊寫著殺死總經理的若干方法。
「將總經理家門口的旋轉樓梯鬆掉所有的螺絲,並且把固定的鐵索用老虎鉗也給剪斷。趁著大半夜用公用電話打電話給總經理,騙他說他老爸出車禍,等他慌慌張張下樓,走到旋轉樓梯時…。」晚上十二點左右,他喝完了小吳送他的威士忌,寫下了幾條殺死總經理的方法就睡著了。
這一覺一睡就是十二個小時。鬧鐘沒有響,手上還拿著酒杯,電視也還開著,西裝還在身上。
「我怎麼會睡過頭?靠,都已經九點半了,今天總經理又要拿我開刀了。」小王慌慌張張的出門,一路猛超車,十五分鐘左右到了公司,只是公司門口停了三四部警車。
「請問是王先生嗎?」一回頭,一個大約四十歲的中年警察找過來詢問著小王。
「是,我是王清。」小王一邊回答,一邊張望著。
「不好意思,張志安先生昨天過世了。他的煞車油被放光了,在回家的途中經過斜坡整部車子給摔了下去。」中年警察的聲音冷冰冰的,一邊緊接著問說:「我想請問王先生昨天的行程。」
「我昨天一個人在家看電視。」小王一邊回答,一邊和前面的梅小姐揮手。
「有人可以證明嗎?」繼續詢問著。
「好像沒有,喔,我回去時有向住宅警衛打過招呼。」
「那大概是幾點的事情?」中年警察一邊記錄一邊詢問。
「大概是晚上八點左右吧。」小王有點不高興了:「你不會懷疑是我殺死總經理的吧?」
「沒有,這是例行盤查。」中年警察看看小王,好像想要觀察什麼一樣,小王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那十點到凌晨一點都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
「沒錯,請問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難道只有我一個人沒有不在場證明?」
「不是,有二十幾個人都沒有,但經過我們的調查似乎只有你有強烈殺人動機。」
「我沒有!」小王大聲吼說:「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的幾位同事,吳先生、梅小姐和李先生都說你常常說要殺死總經理,並且想了很多殺人的手法是嗎?」
「那是開玩笑的!」小王更大聲了:「我是對總經理不滿,但是我沒有也不可能殺人!」
「我不知道,請你先跟我們到局裡一趟好嗎?」警察盯著他,彷彿抓倒了兇手。
在局裡面,小王被四個警察圍著,詢問著口供。
「王先生,你曾經和很多人說你想殺死總經理是嗎?」一個老頭子詢問他。
「沒錯,但是如果我真的要殺人的話我會跟大家講嗎?」小王辯駁著。
「但是你說你昨天竟然有整整十二個小時沒有知覺?我們在你家裡找到了張總經理的煞車器和寫著如何殺死總經理的幾張小紙條,你要怎麼解釋?」
「紙條是我寫的,但是煞車器不是我拿的!」小王激動的說著。
「上面有你的指紋,就放在你家沙發旁邊。王先生,對不起,你說你喝了酒,我們也沒有找到酒瓶和酒杯。我們希望你合作,詳細的說明。」
「我不知道啊!」
「是嗎?」老頭眼中閃起一絲亮光:「有沒有可能會是你在沒有意識的情況下殺了人?」
「不可能,我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
「但是你一睡就是十二小時,之間沒有…。我想,你還是先為你自己請一個好一點的律師吧。」
沒過多久,小王被起訴了。雖然他堅持自己不曾殺人,但是檢方舉證歷歷,輿論也懷疑他殺了人。小王永遠記得一件事,那就是在法院證人席上,他看見小吳大聲的指控他。
「我發誓我曾經不止一次,不,好幾十次聽說他要殺死總經理。他想了各式各樣的殺人手法,沒錯,法官先生,現在我還可以隨便舉例呢。如果您不相信我的話,我想公司至少有一打人聽過他想殺死總經理的事情。沒錯,您可以詢問梅小姐、呂先生等等,我想他們應該也會知道。」小吳指證歷歷,幾乎已經把他當兇手了。更奇怪的是,所有人忽然全部都變成了總經理的好朋友,開始為總經理打抱不平,想要昭雪這個慘案。
小王幾乎崩潰了,他開始懷疑自己。他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殺人,他不再鐵齒,話也開始說不清楚,只是反覆地說著;「我想我可能、應該也不太可能殺死張總經理…。」但是他始終沒有看見的是,小吳洋溢起的一絲笑容。
那一絲笑容,就像是一隻吃掉獵物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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