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6日,協尋愛貓。
麥可是一隻老貓了,今年12歲,不慎走失。
眼睛是綠的,仔細看有金黃色, 因為需要吃處方飼料CD,
好心人士如有看到,懇請通知。』
一晚雨下得非常綿細,雨傘顯得多餘, 但外套上卻一路已經覆著濕軟的水氣。到寵物店幫貓買罐頭,付錢時看到櫃台角落有張照片,純白而且一派悠閒的豐腴, 是一張尋貓啟示。
『怎麼會走失呢? 牠一定嚇壞了。』,牠真是又白又美。
老闆說好像是因為主人倒垃圾忘了關門,貓溜出去,卻找不到路回來。
我不知道心情的有效期限,是一下子,一陣子,一天還是一個月或是一整年。我忘了這樣疏離開始的第一天,我甚至不知道如何什麼時候才可以不再避開人。如果我不再年輕,卻在台北裡迷失,誰可以找到我? 我只有一隻貓的念頭。
回家的路,柏油路已經溼黑,路邊攤的招牌紅黃光閃,空氣裡有香溢飽足的食物, 但是有門的入口多是緊閉的,鐵皮浪板的屋簷正落著水漬,巷子裡的垃圾袋如隱約的鬼魅,我猜想一隻貓的去處,『什麼時候你會來救我?』暗處裡可能的驚惶等待。我一路張望,心像被什麼擒住、捏緊,透不出一口氣。
進門後,我靠著沙發往地上一坐,屋子裡幽暗,有股雨的味道,這時候貓才懶洋洋地從房裡出來。一如往常地,聞聞嗅嗅,檢查地上的塑膠袋、我的書包和外套,然後坐到我的身旁靜靜等待。『抱抱』我輕輕地說。
牠順從地靠在我的胸口,我的手中有牠喉頭呼嚕的振動,溫順而柔軟。我把臉埋向牠澎澎的毛裡,一種說不出的氣味,暖呼呼的。我慶幸我們的相依為命,掛心那個在未知的恐懼裡繞行的生命。因為確信被愛,牠很快從我懷裡掙脫,坐到碗邊,直赳赳地喵呼喵呼,「放飯放飯」,牠喜歡罐頭,還有我。打開罐頭的那「吧!」的一聲,連我都覺得幸福,但麥可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呢?
我常覺得人的世界很難純粹,即使是孩子,學會了眼色也有心眼,但是另一種動物活在我們的生活裡,不管是否仰賴一種豢養,即使有脾氣,心思卻很單純。甚至有一些難言的牽繫。比如駱駝脾氣不好,再拗也忠於牠的主人;我哥哥家的狗,不知為什麼,久久見我一次,也親熱地直撲上我,「好奇怪呦,姑姑,她只對妳這樣。」我的小姪女也不懂。如果檢視人氣圖表,我在動物,小孩和老人之間,真是高居不下,但是套上某個同事回想對人第一眼的評比,我是屬於「冷酷,又不好處理」。我懷疑,或許靈魂的某處尚未進化,就像遺落在現實裡的猩猩,我一直尋求和人的距離,卻必須一直「表演」才可以正常地生活。
我沒辦法喝魚湯,因為帶頭的魚飄在水裡, ,不管旁人說如何鮮甜美味,對我而言都是屍體。更別說是一隻有形的雞腿,雞爪,或豬腳。只要不見形體,比如罐頭或香腸,我卻甘之如飴。「妳可以養一塊牛排。」有次朋友說依照基因科學,人可以養一塊肉,再不用養一隻牛。我大笑卻忽然懷疑起自己,為了堅持生命的原型,到底迷失了什麼? 真要堅持,我應該是素食者。我究竟堅持什麼?
我想起祖母曾養過一隻母雞,十多年,從魚塭帶回家時卻像公雞長了雞冠。我們笑說牠成精變性,在家裡立了雞籠,每天下課都會去瞧瞧牠下蛋了沒有。有一天,桌上擺了一甕雞湯,媽媽幫我勺了一碗,哥哥問說,雞哪裡去了,媽媽沒說,我卻再喝不下一口,即使那是一隻變種的雞,人都要把她吃了。回想人的現實無情和動物的無知的對比,面對現實生活裡強勢的吞噬,我不免有一種唏噓。我知道達爾文的進化論,我知道撒旦存在的原因,所有生命的型態都在一種對比,真要如人的生活,就要找到一種平衡。
平衡需要歷練,但我在日常生活裡的遇見,都只記取單純的感動,就像某天我在百視達。爬上二樓時,在未到二樓的階梯上和一隻在二樓梯口的一隻拉不拉多正好四目交接,牠的眼神無辜,烏黑的眼尾下垂,顯得善良而有一種溫暖。我忍不住越過空氣噘起嘴,對牠親親。一踏上二樓,牠真的往我走來,仰起臉對我磨蹭,
『不可以呦…。』紅色雪衣的女子,遠遠地叮嚀, 是牠的主人。
『沒關係』我說。紅色雪衣的女子對我一笑,牠轉身看看她,又回頭看我一眼,我看見一個貼心的眼神,好像正在擔心。
『你擔心我嗎?』我們的眼神交換,我在心裡重複。
『過來..』牠還是轉身回覆主人的招喚。我往行列的DVD走去,繞了幾排,我發現牠已經和主人一起離開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好開心。
我對人有難以釋放的愛,卻對路上的貓狗裡有難以言喻的牽繫。我一心想從人裡隱匿,而另一種動物卻似乎看穿了我。我在世上並不寂寞。
狗吃任何食物,對於非人的生活,我沒有堅持,只相信一種習氣,ㄧ種心靈相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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