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在一兩週之前,看完《天平之甍》,心裡像有什麼堵住似的,思索著:人生真的有價值,或只是徒勞?既然是小說,虛虛實實,交織錯綜。故事經緯是真,精神不假,只是在人物的刻畫上,多了作者的想像與匠心。因此讀來比單純讀史,更令人感動。
《天平之甍》是一部井上靖所寫的歷史小說,說的是唐朝開元、天寶時代,中國高僧鑒真法師東渡日本傳揚佛法的一段史實。「天平」指的是日本天皇的年號,「甍」指屋脊,又指屋瓦,這本書裡是指安裝在寺廟屋脊上的鴟尾。日本聖武天皇朝天平四年,商議派遣第九次遣唐使,除了使臣及相關人員,最重要的,是選擇留學生及留學僧。故事重點,在五位留學僧身上。分別是這次派去的四位:普照、榮叡、玄朗、戒融及比他們早到中國二十年的業行。
在那個年代,渡海的過程不僅漫長,而且充滿危險。為了從唐土聘請傑出的戒師,選定了榮叡和普照。榮叡認為,為了使命,值得豁出生命。玄朗與戒融,後來才在日本大津浦上船。在顛簸的風浪中,榮叡說:「我們今天的經歷,以前已有許多日本人經歷過來了,成千上萬的人葬身在海底,能平安踏上陸地的恐怕很少。一個國家的宗教和文化,任何時代,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的,都是靠很多犧牲培養起來的,我們這一次若是留下一條命,以後就得大大的用功。」
普照心裡想的,不在聘得戒師,而是今後的日子中,自己可以學到多少教典。在海上漂了三個月後,終於抵達蘇州,再輾轉到達洛陽。戒融看到流動的饑民,認為佛陀的教義應該更遠,更廣大,他覺得用功不只是伏在案頭上,想用雙腿走遍這廣大的國土,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普照準備踏實修習律部,玄朗不習慣唐土,本想跟著遣唐使團回日本,因事耽擱,後來聽聞回國的四艘船,只有一艘安抵國門,喪氣的說:「我們將來能不能平安回國,現在還不知道呢!說不定現在我們拚命求一點學問,只是為了將來沉到海裡。」榮叡認為大家分開乘船,總有人可以平安回去吧!
普照聽聞有個早先就到中國的業行,埋頭抄經,不問世事,看起來又老又瘦。他留在中國,就是為了替日本帶回完整的經典。二十年如一日,抄經像是他的天職,又像是他唯一的樂趣。受戒後不久,戒融出走了,他要用腳去體驗。普照卻認為,浩如煙海的經典,比唐土更廣大無邊。普照、榮叡、玄朗後在長安學習,玄朗明晰的頭腦反而成為阻力,他不能深入任何一項專業,在第一次計畫東渡失敗後認為太危險而離開伙伴回長安,最後娶妻生女。
來中國十年後,榮叡積極尋求戒師,一行人從長安到揚州拜訪鑒真,鑒真說:「為了佛法,縱使海天遠隔,滄海浩淼,也不應戀惜身命,我去吧!」但渡海不易,不是因事所阻,就是船隨風漂流,鑒真法師在多年的勞頓中,雙眼皆盲。榮叡堅持理想,一再籌畫渡海歸日事宜,但不敵顛沛流離,病逝於唐土,出師未捷啊 !業行想帶經卷回去,普照的想法不同,他不願意只用招聘戒師或抄寫大批經卷,來代替自己的學習成就。話雖如此,他還是承繼榮叡的願望,陪伴鑒真,在決定東渡的十一年後,順利抵達日本。當初去中國的留學僧,最後回去的只有普照,戒融、玄朗留在中國,榮叡已逝,業行則隨著數以百箱的經卷,沉入大海......
故事近尾聲時,有人託遣渤海使送一個甍給普照,不知是誰送的,玄朗或戒融?普照看了感慨萬千,三個月之後,拿去安裝在依據鑒真口述而建成的唐招提寺的屋脊上。這樣的故事,怎不令人震撼?主角是普照,他可以堅持自己的理念,同時尊重別人的想法與處境。不但完成榮叡的未竟之志,也替業行深深抱憾。在面對選擇不同道路的戒融與玄朗之時,沒有責備,只是善解。信念堅定,態度柔軟,難得啊!鑒真也是,即使失去視力,也沒有改變初衷,終於完成大願。
起先最讓我難過的,是業行,他畢生的心血,化為烏有。本來懷疑他所為皆是徒勞,但就在書寫的過程中,我轉念了。他真的沒留下一點點東西嗎?不,也許在伏案抄經的過程中,已是自我完成了,他用一生展現的風骨,會經由普照傳揚出去,精神的偉大,不遜於經卷,不應以成敗論英雄。
玄朗呢?他後來想偕妻女和普照一同回國,又因自慚形穢而再次離開。他沒有志氣嗎?膽怯是人的本能,他害怕,顧慮太多,可惜了。至於戒融,他選擇與別人不同的路,用另一種方法去了解世界,也是勇者。
寫文前堵在心裡的東西,有價值或徒勞?書寫之後,已不再糾纏。整理過思緒之後,我知道,往前走就是了,活在每一個當下,盡己所能。遇到像玄朗般猶豫又自我質疑的人,給予包容;可以像業行般努力,但不要過分執著;榮叡的使命感最強,雖不能親自完成,也是幕後英雄;羨慕戒融,用自己的方法,做想做的事;佩服鑒真,無私無我;學習普照,莫忘初心,除了己學有成,還助人如願。人的態度與作為,影響了日後的種種,在每個抉擇的當下,要謹慎,點點滴滴,串起的是我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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