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低溫擁抱台北城,雨不停歇。
姍姍來遲的我,遠遠看見站在櫃臺前點餐的kleepig。我帶著詭異的微笑湊到他身旁,輕輕說聲「好久不見」。
另一個角落,桌上放著一盤章魚燒的胖胖穩坐在那。
我笑著走向他。是以,暌違已久的超重量級團體《豬頭餅乾》,趕在雞年結束之前,終於團圓。
故事從這裡開始。在那個用音樂填滿的時光裡,自己一直在唱歌,還辦了自己的音樂發表會。直到大四那年,一位男同學在羅斯福路上的小旅館,吞下一整罐安眠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除了驚覺,我們也開始思考,是不是應該「一起」做些什麼,為我們短暫而迷惘的歲月,留下證據。
「一起」聽來平常,對我們卻是充滿難度且意義深遠。我們不是商學院、文學院或者傳播學院,我們沒有團體作業的需求,也沒有為日後打人脈的危機意識。身為偏僻語言學系,我們是過客,各自在校園裡試圖找塊前往理想方向的浮板抓住;於是我們散落、飄零,各自在其他的學系裡出沒、漂浮、遊移。
那位提早離我們而去的同學,用生命提醒我們去在意彼此。大四那年,我們決定一起上台唱歌,唱給天上的他和地上的自己聽。在短暫的聚合之後,大家一如表定的時間畢業,留下了各懷鬼胎不肯畢業的kleepig、胖胖和我。就這樣,升上大五後,我和這兩個體重各自超過100公斤的男人,決定繼續唱下去。
1999年,世紀末人心惶惶的年代裡,我們用《豬頭餅乾》的名義在政大出道,聲音繚繞整座指南山谷。
《豬頭餅乾》不是(也不能)走實力唱將路線,憑藉的除了一股傻呼呼的熱情,就是體重的優勢了。為了給社會多一點信心,這兩個加起來逼近250公斤的胖男人決定循著偶像歌手模式在舞台上載歌載舞,而我則退居鋼琴後伴奏合音並打理經紀工作。
第一次登場,《豬頭餅乾》選唱黃耀明的<春光乍洩>,原本迷幻的編曲改編成陽春鋼琴版,兩位男主唱在台上跳恰恰時舞台木板嘎嘎作響,鋼琴前的我十分擔心第一次上台就垮台。為了作足氣勢,Kleepig和胖胖號召許多親朋好友前來加油打氣(我沒有朋友,講一百遍了),歌藝差強人意,舞台魅力十足,重要的是,台下吶喊尖叫的氣勢絕對壓倒眾敵手。
那年,我們得了第二名以及最佳默契獎。
自此之後,《豬頭餅乾》知名度大開,那年我和kleepig都在準備研究所考試,卻依然唱遍了政大的舞台,走紅程度簡直就像當紅歌手尾牙時到各大企業趕場一般忙碌。
放榜後我和胖胖留在政大,kleepig則走上了宮燈道,我們說好無論如何一定要拿下第一名才能罷休。2000年,我們繼續以陳昇的<然而>應戰。經過一年的走唱,我們累積了許多歌迷,上台時我竟然看到布旗海報各類加油道具,大學時的老師助教學弟妹也都坐在台下吶喊,內心是感動,更是虛榮。
這次,我們得到第三名以及最佳默契獎。
我知道他們兩個嘴巴說不在意,心裡卻非常失落。只是對我而言,最愉快的莫過於每個星期天早上在我家集合練唱的這段時光。每練好了一首歌,都是成就。從選歌、編曲、合音到舞台動作設計,如果你也看過這兩個胖子認真地擠在我房間裡揮汗練習的畫面,你會明白這樣的動人。
學生生涯的最後一年,我們決定好好地向這個音樂比賽告別。畢竟,我們再不能以學生身份參加比賽,我們要被踢入社會,長大。唱歌,將變成KTV裡應酬交際的手段。為了向親愛的歌迷告別,我們選了Bee Gees的作為引退的提問。最後一次上台,幾個已畢業的同學分別從工作崗位上趕來,我的研究所同學也到山上看演出;而我們,希望能在這次比賽完成蒐集一到三名獎盃的心願。
公布名次時,唱片製作人笑稱很高興還看見我們三個老屁股繼續在校園裡橫行。在那幾年,《豬頭餅乾》的名字確實成為某種型態的關鍵字,那是帶了一點好玩、一些夢想和理想成分在其中的代名詞。
最後一次的比賽,我們沒有拿下第一名,唱了個第三名,還有貫徹始終的最佳默契獎。我並不難過,因為我知道沒有哪一組上台唱歌時,會比這兩個大胖子加一個小矮子的默契更好,也不會有誰比我們唱得更單純、更快樂。結束後冠軍隊伍爭著要跟我們拍照留念,胖和kleepig難掩失望,我沒說什麼,心裡很滿足。
畢業後的《豬頭餅乾》展開了自己的世界。來自馬來西亞的胖胖後來考上了俄研所,最近找到了一份翻譯的工作,必須經常往來台灣、俄羅斯以及東南亞的市場,才去喝了前女友的喜酒目前單身中。政治世家出身的kleepig辭去社會記者的工作進入國會,過去一年分別辦完哥哥和弟弟的婚禮,討厭長輩問他什麼時候結婚,預計2009年可能出來競選縣議員,最大心願是不要被壹週刊拍到緋聞。
我們各自在這個星球上忙得團團轉,連見上彼此的一面都難得。也許在日後的歲月裡我們只會變得更世故、更虛偽、或者故意裝作成熟,但坐在他們兩個中間的我一心希望,無論環境多麼複雜,人心多麼難測,當我們開口唱歌時,我們永遠是當年那麼快樂、那麼厚臉皮的《豬頭餅乾》,就算走音就算按錯琴鍵,也要勇敢的站在那裡唱下去。
聽說前陣子有多人要連署發動豬頭餅乾舉辦演唱會。我想,只要活下去,終有一天我們三個人會再站在舞台上,用麥克風對著台下的人輕輕說聲—
大家好,我們是豬頭餅乾。
會的。
【圖】最後一年比賽前,豬頭餅乾在政大藝文中心上場前的最後排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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