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事務所&魚罐頭加工廠 【關於此地】 貓和魚在人類城市裡的探險。 有真實，有異想，可能還有一點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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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公車時前面站著一位視障的男子。原本我沒注意，是下車時聽到公車司機好心提醒他現在是紅燈，可別貿然往前走，這才發現了他。

公車專用道緊連著快車道，視障者安份地停在分隔島，僅僅轉了身忽而朝左繼而朝右地用僅存的視力辨別方向。男人有些矮小，臉上有一雙無法讓人不在意，失去視力翻白的眼睛，手緊握著用來助行的柺杖，茫然無表情地等待。綠燈亮起，行人紛紛往各自的方向前進。走過他前面時，我聽到一個小小的聲音說：「我想去台北學苑」。人們依舊往前走去，偶爾也有一兩個具有惻隱之心的路人猶豫地回頭，腳步卻還是往前走去，只是步伐有些膽怯不安，像是塞住耳朵不聽良心說話之後一種典型的想要快速逃離。我回過頭，看見他站在分隔島上，孤單而無助，忍不住走回去問他：「你說你要到哪裡？」男子把要去的方向再說了一次，我對他說：「我帶你去吧！」他收起了助行柺杖，以習慣接受別人好意的坦然自若問我：「我可以扶著你嗎？這樣比較好走。」我想起了電影《黑暗之光》，想起電影裡教會我們最重要的一件事：為視障人士引路的方式就是讓他們扶著你的肩膀，而不是抓著他們的手徒增他們的緊張。

個頭嬌小男子只能扶著我的手臂走路。我小心翼翼放慢速度，一邊提醒他注意高度的落差。那些給殘障人士使用的坡道根本並沒有考慮一個完整的動線，所以從大馬路往人行道方向時，能不偏不倚地走上坡道需要的不只是好運氣。而路旁的大樓外牆正在施工，人行道上還停了兩部卡車，我必須帶著他從卡車與卡車間的夾縫中經過，一邊得小心別讓他撞到車子的後照鏡。我帶著他，像是參加五百公尺障礙賽的選手，我們因為視線清明才得以忽略的那些障礙物，剎那間突然像是進入葛列佛遊戲的大人國，瞬間放大了數十倍，清晰可辨且充滿威脅。短短一段三分鐘的路程，第一次覺得如此遙遠。才知道原來對視障朋友而言，跨出的每一步得如此謹慎，也才明白我們的居住環境對他們原來是這樣的不友善。然而有好多像他一樣看不清楚的視障者在這充滿陷阱的城市裡行走，只用一根柺杖和視覺以外的感官測量危險的高度，可能因為這座城市的不體貼而跌的鼻青臉腫，但還是只能站起來摸了鼻子繼續在迷霧中摸索。

我告訴他台北學苑到了。他說，到這裡就好。跟我慎重地道了謝，我的回應也挺可笑，因為我也向他說了謝謝。他有些錯愕，但繼續往前走。突然我明白那堅定真摯的口吻告訴我他們要的並非同情，而是每一個明眼人都能毫不吝嗇地短暫停留，暫借他們一雙澄澈的眼睛--用比較簡單的話來說，不過是多一點同理心。我想我那聲謝謝，該是由此而來。

我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地是哪裡，只見他在寬敞的人行道上用他的助行柺杖熟練的左右探測，一直往前方去。看著他走得飛快，我卻也不擔心，因為我知道就算城市極不親切，總會有人願意借給這些視障者自己的視力、肩膀或手臂。就算必須得在熙來攘往的人潮裡、呼嘯而過的快車道中間漫長等待，但總會，總會到達目的地。

※ 推薦閱讀：
1、《盲目》，時報出版
2、《黑暗之光》，張作驥電影工作室。

【圖】by Don D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