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家香倒了。
話說高三，是即將面對聯考的關鍵時期，恰巧在我那屆，聯考這個名詞將成為絕響，即將以更多名詞來取代，為此，每一位還算努力的高中生，每分每秒不是兢兢業業，雙眼瞪大，凝視著令人討厭的教科書，只怕領取不到進入某間大學的糧票。
那一年我因害怕解剖而轉至文組，認識許多莞爾卻秉性善良的同學。雖然相處只有短短一年，卻留下許多美好回憶。
我們高中原本是間純男校，但在我剛入學時多了音樂班的設置，但由於僧多粥少的因素，我們生活還是缺乏話題，除了埋首在堆砌如山的書叢裡，我們唯一的休閒就是搞笑以及耍冷。還有想出各種鬼點子，替「阿魯巴」這樣儀式做最佳的呈現。
和少女許身於心儀的人一樣，「阿魯巴」是男性專用的儀式，只不過淪為殘酷暴虐的對待：一群人拉扯著受害者，將受害者的大腿撐開，找尋一個間硬或是尖銳的無生命物體，一群人以外力將受害者的私處不斷磨蹭，聆聽著殺豬般的嚎叫。啊。那真是我們印象最深刻的回憶了。
直到教官阻止我們玩這種低俗的遊戲時，已經是中午了。
我們厭倦學校排隊要耗費很久時間的自助餐，那是老早的事。在此時在我門面前出現了救星，那就是身高一百八，號稱「老溫」的留級生。別看他戴著眼鏡一副斯文樣，我可是親眼看過他邊吟詩邊打架，而且戰無不勝，而我只是個搖旗吶喊的小嘍嘍罷了。
即使是小嘍嘍，也是要吃中餐的，畢竟擁有人的一切機制功能，吃一頓飯並不會犯法，而且增加國民生產毛額，何樂不為？
而我們的大哥「老溫」，是個體恤下屬的好大哥，想到大家已經厭倦了無新意，而且在飯菜中曾用筷子挑出蟑螂鬚的中餐，他暗自籌措一個計畫，想要讓大家驚喜，感動得痛哭流涕。而事實上他也做到了。
他打算偷偷到外頭替大家訂購價廉味美的便當，趁著校警與教官不注意時，翻過不怎麼高的矮牆，肩負讓大家滿足食慾的重任。他提出這樣堅決的告白時，瞥見我們各個淚流滿面，似乎對他的犧牲感到十分不捨，他因此更加堅決，緊握雙手，露出國父革命未成的憤怒表情，彷彿說著：我一定會帶回大家的幸福的。然後匆匆執行他的完美計畫。
我們為了不辜負他的好意，在畢業後還是隱瞞著他，其實我們是為了買不到飯島愛的光碟而內心憂慮。
自此，我們的中餐往後有了著落，這可是老溫赴湯蹈火替我們訂來的便當，怎能不懷著感恩的心情，一邊吞淚，一邊細嚼慢嚥，品嘗那份苦心呢？瞥見便當盒，那引人注目的店名，讓大家對它的眷念又加深了不少。每天已經不把全心放在課業上，心思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準備在胃袋待命，迎接即將到來的美食。
「萬家香」，這是那家便當店的美稱。一聽名字，如雷貫耳，一定是不遜於山珍海味的珍饈，而事實證明那只是廣告策略，不過聊勝於無，在單調的高中生活裡，多些愉快的佐料，也是對我們這群毫無長處的王小五，給予一些溫柔的對待。
老溫於是成了我們班的偶像，被大家拱上了班級霸主的位置，他拿著他那把沒彈過幾次的破吉他，站在講台之上，背持著吉他，露出帥哥一貫憂鬱的眼神，似乎可迷倒女性的眩惑外表，緩緩說出一句：「從今天起，我不再是吉他王子，我是......」他清了清喉嚨，娓娓道出：「我是萬家香的代言人。」
我真後悔那時我沒攜帶相機，沒把這幕滑稽的舉動拍攝下來。想想一位風流倜儻的帥哥放棄王子的稱謂，甘願去當個不起眼的便當代理人，令我們這些沒外貌的傢伙情何以堪？另外一些沒智商的傢伙則是在一旁高聲大喊「老溫萬歲」、「萬家香萬歲」之類令人捧腹的宣言，把這份力量拿出追女中一流的女孩不是更好？一定會有人這樣質疑。不過很抱歉，包括我在內，都是智商不高而且極為單純的傢伙，全班於是籠罩在自我安慰的快樂氣氛中，那樣的可憐，是我們在事後才覺悟的。
於是每天「爌肉飯」、「老溫，我要一個排骨飯」「今天還是吃雞腿好了」，這些毫無營養價值的對白，便成了維繫班級凝聚力的泉源。沉溺在便當的漩渦之中，老溫想必是最得意的一個人吧？有了名聲又有了友情，於是他有越來越帥的跡象，卻還是討不到一個像樣的女朋友，全部都是萬家香的庇祐啊。
但這樣輝煌的黃金歲月，終究如夢似幻，像是踏雪而去的飛鴻，雖讓人記憶深刻，卻盈滿無能為力的傷悲。
很平常的一天，當我們爭先恐後要訂購便當時，發覺老溫又露出憂鬱的神情，我們還以為他又失戀了，沒想到他的回答讓我們大吃一驚，紛紛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有人的皮夾還掉在沾滿污塵的地上，搭配著清脆響亮的鐘聲，全場頓時靜寂，大家都在豎耳傾聽，老溫充滿深情的告白。
萬家香倒了。
這是事實，雖說我們都不願意承認，隨即而來的，是哀戚的吶喊，大家於是滿懷悲容私下論議，打算回家拿白布條，替萬家香守孝三天......而最失落的應該是老溫吧？他落寞的高大身影，挾帶著片片秋葉墜落，隱約可以看見一塊招牌在他面前倒下，上面寫著熟悉的三個字：萬家香。他沉默走出教室，我們大約有一星期沒看到他。
萬家香倒了。意味著我們的午餐也滅亡了。令人傷感的同時，黑板上的倒數計時不到百日，我們的故事還要繼續下去。不能因此而懈怠。
老溫呢？後來，他很高興的拿著他的破吉他，在小混混圍攻中出生入死，成為不折不扣的「吉他殺手」。我們都為他感到高興。
聽著風聲清柔撫過每一吋肌膚，對著漠然的書堆感慨，我們還有幾回萬家香？我們不禁笑了出來，那時的我們，是最令人羨慕的，幸福的一群頹廢少年。
2005/3/18
(四)我的視力是正常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戴著金邊眼鏡的矮子，在我潔白的畢業紀念冊上有趣的留言，因為這個留言，我將費盡千辛萬苦，記起他微不足道的名字。
「世界奇觀是無敵的！」我一看差點要昏倒，不過一想到是那個誠懇老實的「小汪」，我也只能歎口氣，盡量不去注視那塊汙點。那令人反胃的醜陋字跡。
升了高三，還是有許多同學，不知死活，天天沉淪在即時戰略遊戲「世紀帝國二」中，每天探討怎樣在封建時代瓦解對方攻勢，殺了多少村民......不過這些聲勢浩大的軍列，在現實中我只要一顆del鍵，就可以讓它們發出痛苦的呻吟。
羊皮狼是個斯文的傢伙，但他總是披著狼皮，說一些極其淫穢的笑話，然後一個人在那哈哈大笑，製造下雪的溫度，而教室裡總是空曠，任憑寒風凜凜吹過。
大弓習慣帶些詭異的漫畫到學校來與大家分享，像是伊藤潤二的「漩渦」，就讓我們對蝸牛產生了不同的見解，另外他也塑造了一句髒話：「超營養雞排」，這絕對不是替夜市老闆打廣告，而是對大家的母親有著嚴重的汙辱。
以上三人不僅僅是世紀帝國的班底，而且他們對於模擬考的專心程度，也不落於人。每天放學之後，他們窩在教室裡，商討什麼與課程有關的計策，就不是我所能滲透的了。
那時的模擬考，選擇題不僅有多選，而且還有倒扣，這對於謹慎的我們，每劃一格，便要提心吊膽，深怕一個錯誤的決定，會脫離及格邊緣，然後墜入補考的無限迴圈。
正值熱血年華的我們，不怕沒有女朋友，更不用說拿傢伙幹架，只怕陪著教官在後山跑步，順便清掃一下凌亂環境。所以，我們都夜半挑燈，不僅要追求超越顛峰的好成績，而且還要避免不及格的悽慘下場。
鏡頭轉回頹廢組。話說小汪等人，壓根兒不在乎課業，他們相信世界末日快到了，所以神情自若，逍遙如海外飛仙，帥氣倜儻。當然，一切幻想僅止於網路之上。
每次模擬考，我總是卯足全力準備，因此成績還算差強人意，雖未名列前矛，至少也有一定水準。五科的平均大概是八十左右，露出微笑的同時，我突然心生壞念頭，我想要看看小汪他們的成績，到底是不錯到什麼地步？
喔。我真是憎恨我的冷血寡情，我即將揭發一個駭人的秘辛，而這秘辛將會影響全世界......世界奇觀的建設。
我跑到教室後面的佈告欄，用手指慢慢摸索三人的名字，點到英文一科時，讓我爆笑了出來，完全顧不得形象，連早餐都差點吐出。因為，那實在是幅太震撼的圖像。
我看到了彷彿視力檢查的分數：1.6、1.8、2.2。我開始懷疑是否要自動乘以十倍，沒想到經過當事人證明，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看著他們若無其事的姿態，我不禁羨慕起他們的悠閒。
「由此可見，我們的視力可以經由模擬考驗證。」稀奇的回答，不平凡的人生，拉下不同的簾幕，上演著詼諧幽默的鬧劇。
我也要有個視力正常的眼睛啊。喔，那僅僅是種說法，模擬考還是會持續下去，「世界奇觀」還是要建造的。天真活潑的笑容依然令人印象深刻，曾幾何時，我開始敬佩起這樣的純澈。
話說小汪在未來的汽車駕照裡，撞斷了幾根石柱；羊皮狼找到了相信他是羊的羊嫂；大弓則是去拉他的大提琴。大家都過的不錯，不用再視力檢查了。
但我的鏡片，為何還是那樣厚重？
2005/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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